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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京畿五道與教育卿

  唐宮殿宇多宏大而陰森,有種莫名壓迫感和煩躁。

  故圣帝多在室外召對,比如被群臣稱為東門奏對的銀臺廣場,東海,蓬萊山。

  今日,又到了太液池的方丈島。

  方丈島去年修繕完成,已投入使用。

  島上綠樹成蔭,還有假山、水井、小石潭等景觀,島岸植有大片竹林,桃林。

  花紅柳綠里,亭廊相連,曲徑通幽,鐘聲悠揚,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流暢曲水,大臣列席兩岸。

  竹林中,圣帝如瀑長發披散肩背,斜臥在蓮花座上。

  德王、梁王敬陪在座,坐在圣帝背后。他倆不是來參政議政的,而是聽政,耳目濡染。

  這會,奏對已經進行了一會。

  “以三輔為上京道,漢中、西城、武當為京畿南道,北地、新秦、慶陽、上郡、榆林為京畿北道。慶陽新秦太大,各析一郡。秦鳳、慶陽析置郡、銀郡、金城、涼州、鄯城為京畿西道。”

  圣帝洋洋灑灑。

  “原商州領土即上洛郡廢郡,各縣劃歸京兆尹,納入上京道。”

  “各道普置教育使、團練使、轉運使、催發使、倉庫使、觀察使、典獄使、鹽鐵使、諸礦使、捕盜使、押蕃使。對應事務,統一由該使該司管轄。”

  “增立一位九卿,曰教育卿,教育寺,教育使就對教育卿負責。”圣帝說道:“寺下置貢生司、考試司、國學司,今后國子諸院選士、教學,科舉報名改卷排名發榜,都由教育卿負責,這是我的初步方案。你們下去給出周密設計,并提名人選。”

  唐代科舉的丑陋糾其原因,沒主管部門,也無主管大臣。臨到考試,隨便指派幾個人去“知貢舉”就完事,誰考得上,誰考不上,幾個老登一筆勾,太兒戲。

  現在這么做,從制度上抬高了教育事務的地位,給予政治和話語上的權力,單獨自成體系。侍郎不敢和尚書、宰相斗嘴,九卿還是敢的。

  部分大臣臉色不是很好,欲言又止,但圣帝顯然也沒打算和他們商量。

  “這件事誰來負責?”圣帝問道。

  “太常卿蘇榮剛正不阿,學問深重,可也。”鄭延昌舉薦道。

  “蘇公太老了。”

  “衛尉卿蕭寬如何?”

  “蕭寬………”圣帝對他印象不是很深,九卿除了李群、蘇榮都接觸得少。

  “吳公度擅長職官,典籍嫻熟,可讓他設計教育寺。”鄭延昌又說道:“司隸校尉韓儀和蘇榮、孔緯一類性子,可去職,為第一任教育卿。”

  “誰來補御史中丞的空?”圣帝掃了一圈。

  “給事中牛徽。”王摶拱手道:“其在中書門下行事已久,臣觀察在眼里,足以勝任。”

  “妥當。”圣帝點點頭,補充道:“余者,典獄使對刑部、大理寺負責。”

  這會的刑部就是個寄吧。中高級官員,貴族,他們無權過問、處罰。這些人基本是中書門下、御史臺監管,能收拾的就是芝麻官和平民。

  “轉運使、催發使對三司負責,倉庫對延資庫使、太府。”

  “團練使、捕盜對兵部。”

  “地方諸事,諸使諸司接手,事歸長官。總匯中書門下、樞密院。”

  圣帝說,大臣提筆記錄。

  圣帝給的只是藍圖,具體還需大伙按主旨精神研究完善。當然,只要地盤打下來了,沒有亂七八糟的勢力干涉,這些事也不難,玩弄權術本就是專長。

  “德王,剛才談了什么?”圣人突然轉身,問德王。

  德王正在發呆,聞言猶豫了一下:“調整州郡,劃撥外臣職權。”

  “調整了哪些州郡,劃撥了什么職權?”

  “三輔京畿道,京畿西道管秦鳳、慶陽、金城…………京畿北道管北地、新秦,設了教育卿………”德王磕磕絆絆:“恕罪,有些臣沒記住。”

  “梁王?”圣帝看向小小李政陽。

  李政陽攤開筆記,念道:“各道普設…………三司長官統領諸道……延資庫、太府統領倉庫使。圣唐以首相領延資庫,其實就是首相和九卿共掌地存。御史臺管諸道廉政使,兵部管………給事中牛徽改御史中丞,司隸校尉韓儀改教育卿………”

  韓偓暗嘆一聲,狠狠瞪了眼坐在對岸的徐彥若。

  德王漲紅了臉,連忙攤開筆墨,回憶記錄。

  “可以了。”圣帝打斷了李政陽的朗讀。

  “臣謹喏。”梁王理了理衣袖,一摶手,重新坐好。

  “靈武、統萬城方面,前番被我殺傷頗多,眼下雖已歸降,只恐人心猶疑,還需派遣重臣到兩地宣撫王政,以定人心,為改土歸流編戶齊民做準備。”中書舍人趙嘉奏道。

  “何人為可?”

  “中書侍郎陸扆、祠部郎中獨孤損。”王摶建議道:“從使從尚書諸司挑選,臣明日便提交名單。”

  “準奏。”圣帝不假思索。

  說過這事,韋說又行了個禮:“歸義軍和肅州也不能拖了。臣請盡快挑選名望奔赴敦煌、肅州,對張承奉、龍部發出通牒,示以信譽,敦促入朝。”

  “未見其可。”徐彥若插話道:“臣主持河西時曾屢次私下寫信、遣幕僚勸其納土。兩方雖禮待,言辭恭敬,但一提納土入朝,便顧左言它。發通牒,臣擔心會當即串聯作亂。李賊新退,朱賊復陷東京,不宜在西方有事。有事也鞭長莫及,難道還西征?”

  “不。”圣帝搖頭道:“就這幾日,遣使通牒。我愿以尚書和侯爵征之,作為最大誠意。拒不服從,就只有討殺。把我的意思給他們描述清楚。山高的確皇帝遠,但不是十萬里,我走得到。如果放不下,就想想李弘道高宗益。”

  徐彥若嘆了口氣。

  這兩家的心思,他再清楚不過,想的還是朝廷不可能千里迢迢討伐到肅州、敦煌,通牒一下,必然面對戰爭。

  打吧,不見見血,這些人不會死心的。

  “還有巴蜀。”鄭延昌老神在在,環顧道:“崔益雖然控制了綿、遂幾州,進抵成都郊外,但遲遲奈何不得張虔裕之輩。臣請委崔益為東川節度,復張虔裕諸賊職務,就此見好就收,息事寧人。否則這么混戰下去,俟天下平,蜀人也絕戶矣。”

  圣帝沉默不語。

  理智告訴他,可以。畢竟也拿下幾州,雖然在崔益手里,但他總好過其他軍頭。可僥幸心又讓他想再等等,萬一某日崔益就打進成都了呢。

  “為生民計,臣附議。”中書舍人李燕贊同道:“艱難以來,蜀人為國付出至多至忠矣,讓他們過幾年安生日子吧。被叛軍占據就占據,以后徐圖收復。巴蜀易守難攻,但地形同樣也決定了蜀地軍頭想打出來也極難,威脅性聊勝于無,姑息姑息也無妨。”

  “也罷!”圣帝一拍蓮花座。

  比起后世被王建全據,眼下蜀地局勢,其實已經很好了。再奢求太多,怕是上天都會反對吧。

  談完這幾件事,君臣中場休息。

  趙嘉見一時沒人提正題,湊趣道:“圣子圣女多已周歲,萬壽長樂,臣請擇日冊封沒名頭的諸王公主。”

  王摶也道:“已封諸王春秋漸長,再待在宮中,于制不合,宜赴十王宅。另,德王已是婚姻之齡,婚事也該籌備了。”

  圣帝心中一動,笑道:“是該封了………名號怎么給?”

  “是這樣。”王摶喝了一口茶,道:“國朝制度上,什么王都可以封,并無禁忌,但礙于各種現實,有潛規則的講究。”

  “細說。”圣帝抬抬下巴。

  “一是父子不同王,不同名。”王摶解釋道:“譬若圣帝潛邸的壽王,可以給子么?可。但為何不能?名也。暗示意味太重。朝野有的是蠢貨與鉆營者,一見如此,必生異心。”

  “二是名不輕授。何也?子憑母貴,母憑子貴。封號要與母出身貼切。”

  王摶侃侃而談:“我朝行封,大約五類。一是大國,如魯、衛、鄭、楚、齊、晉、吳、宋,這些要么是邦周姬姓諸侯的高爵,要么是圣王賓客,功臣,是最尊貴的一類。”

  “其次是小邦,如徐、蕭、隨、鄧、蔡、曾、梁。”

  梁王看了看王摶。小邦,這意思,封他時覺得阿母不怎樣?唔,阿母當初雖然位在樞密,備受寵愛,身份只是個女御,蓬萊殿的起居宮官。若無圣帝,大概在掖庭無名而終了………

  “我朝皇室人丁興旺,光古國名不夠封,就有了州名。譬若德王,以德州為名,延王李戒丕,以延州為名。”

  “然后便是韓、趙、魏、代、夏、陳、燕一類。這些要么多出篡臣,要么多出混世魔王,與人不祥。朝廷不怎么封。”

  “最后就是秦王。”王摶總結陳詞:“也能封,只是和尚書令一樣,太宗下克上的名頭便是這個,寓意不好…………”王摶吞吞吐吐:“故列圣忌諱,不敢亂封。”

  “哦?”圣帝笑:“不是為避諱?”

  “不然。”鄭延昌慢悠悠道:“靈帝以遂王登基,遂王在封。高宗以晉王登基,哀帝之子普也封了晉王。不過影響確實有。秦王號,除非作為立太子的風聲封給某王,否則也是隱喻大的問題。”

  “至于尚書令,避諱是其次,主要是權重,借其名闕之。《會要》所謂:尚書國政樞密皆委中書八座之官但受其成事而已是也。若說避諱,太宗任過的職太多了,早就都諱。圣帝踐祚前還領過幽州節度使,難道也避諱?”

  “高才!”圣帝欣然道:“若要給某王貴號,怎么操作妥善?”

  圣帝一張嘴,鄭延昌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牛頭不對馬嘴道:“何淑妃、趙貴妃之子是州名、小邦,九妃已下封不了大國。”

  “若是封妃子,其實簡單。”捻著胡須的李溪道:“給某妃之子重號,則其他九妃至少有一子都改封重號即可。比如某妃之子王楚,德王改封晉王,梁王改齊王。”

  圣帝不悅。

  對自己這種愿意遵守規矩的皇帝,面對體制,想謀點私利,還是太難了。

  罷罷,就現狀吧。

  圣帝不想給這破房子煽風點火,弄出一堆楚王齊王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只是一想想,朝廷這么忌憚,生怕搞出內亂,也足以說明后宮也是無情的。犯了她們的利益,只怕同樣能心生怨毒殺害。自己固然虛偽,淑妃這些女人又何嘗不虛偽。

  不過也沒法,人在江湖飄,政治,就是不斷的碰壁,妥協,互相口蜜腹劍。

  以后就在商言商,秉政唯政吧,不講感情。

  “所議事,盡快籌備。”圣帝坐了起來,沉聲道:“一連串的內外革新,關系到將來的圣唐面貌,朝野格局,勿令失望。”

  “臣等敢不慎與!”眾人直身應道。

  “圣帝,河東使者已入關,不日抵京。”韋說提醒道:“還需早做準備。”

  “我記得。”圣帝點點頭。

  來的人是李妙微、李存勖、郭崇韜領銜。

  顯然,負責實談的應該是郭崇韜,小姨子和二舅子的作用是打感情牌。畢竟圣帝對這倆印象好,恩遇甚殊,大家都知道。

  且看李克用能開出什么條件吧。

  眾人離開后,圣帝盤坐在蓮花座上,望著二子。

  “有何感想?”

  德王答道:“貌易實難,臣連地名地理都弄不清。改制后大臣會不會認真執行,能執行到什么地步,也需長期關注。再就是用人,旁見涉及用人多是大臣推薦。君王不必了解每個臣子,但得熟悉夠格坐在這的。如果對他們也不熟,容易壞事,被騙。”

  “不僅如此。”圣帝輕輕點頭:“為政第一術,洞察你身邊的每個人,上到宰相妻妾,下到馬夫。其次,不要攜帶個人情緒與人相處。喜歡張三,就愛屋及烏喜歡聽他的。討厭李四,就看見就煩,句話不想聽,這是錯的。情緒和感情會扭曲你的判斷力。”

  “作為君王,你可以信任所有人:你更應該關心的是大臣言行的結果,而不是他們言行的動機。”

  “臣謹記。”德王點頭。

  “還有,以后聽政認真些。”圣帝不滿道:“說了前頭忘了后頭,看到后頭忘了前頭,紫宸殿上朝會,往往一會功夫,群臣就是十幾件事報完了。記不住,難道你還問,某人,你剛說什么來著?你是誰?”

  北齊后主,大臣寫好發言稿讓他背下來到時照著念,結果到場支支吾吾,幾句話都都抖不明白,底下一片哄笑。這一類天子,天子再有神圣性,能有個球權威!

  德王忍不住一笑。

  啪!圣帝把一只筆扔到他面前,板著臉道:“說正事的時候不要嘻嘻哈哈。我今年就三十了,說中興,可一番折騰還入娘的止步東京。若是半途死了,爛攤子就要靠你們收拾。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甚至干不完…………”

  說著,圣帝微微有些感慨,也有些傷感。我這一生,如履薄冰,能走到對岸嗎?

  “臣記住了。”德王神色一肅。

  “政陽,你呢?”圣帝又看向梁王。

  小人兒穿著紅圓領,戴著黑幞頭正襟危坐在那,還頗有幾分喜感。

  “挺熱鬧,挺和諧。”梁王道。

  “你!”圣帝失笑,沒追問。梁王還太小,大腦還不足以支撐他思考復雜問題。

  不懂沒關系,慢慢浸染吧。

  姿態、舉止、言行,不就被阿趙調教得很好?

  阿趙對兒女,不是圣帝能比的。圣帝沒打過哪個孩子,重話都不說。梁王被阿趙按在懷里打得哇哇大叫,卻不是一回兩回。

  “等這兩天忙完了,便給你延請兩位良師。”圣帝跳下蓮花座,一左一右拉著二子,在竹林小溪邊漫步。

  “誰也?”梁王歪頭問道。

  “史官趙觀文,前邠寧衙將武熊。”圣帝揭開謎底:“前者領你識文斷字,三天來為你一講經,后者帶你習武學軍事。”

  “那臣豈不是要出宮?”

  “不。”圣帝搖頭:“你還小,我準你在宮里再和你娘你弟弟生活幾年,師從你娘。她可是個大才女啊。又大,又才。”

  “哪里大?”梁王不解,點點頭:“回去俺問問娘,她哪里大。”

  “圣君,該午餐了”竹亭里,傳來賢妃洛符的溫柔嗓音。

  “遵命。”圣帝應了一聲,領著孩子踏上臺階。

  竹欄桿后,阿趙趴在上頭,沐浴在林間日光下,樹林陰翳在臉上投射出斑點。

  已是貴妃的她,終于沒再穿圓領袍,掖庭宮裝,或者李皇帝的衣裳,而是一襲袒胸露乳的墨綠曳地長裙,青衣纁裳。頭飾換成了九樹花釵。兩腮和眉心也畫了精致鈿妝。

  整個人的氣色氣勢氣質容貌都發生了變化。

  等級權勢,誰不喜歡!

  其實這些圣帝不是不讓她穿,而是她怕被內外說閑話,也怕被圣帝猜忌,所以從不逾制。

  總的來說,阿趙是一個吃得苦,耐得操,熬得住寂寞,守得住底線,看得穿生死,有分寸的女人。

  貴妃笑瞇瞇的看著父與子,對梁王勾勾手:“大郎,過來有糖給你吃。”

  “好耶!”

  “走,進屋,先吃我的糖。”圣帝勸道。

  貴妃順手撿起一根竹藤,將梁王抓雞兒子一般揪到手心,湊到他耳邊熾熱吐息:“………你且進去休息,我一會來吃圣君的糖,保管讓圣君爽到天上………”

  圣帝落荒而逃:“你下手輕點!孩子還小……”

  貴妃聳聳肩:“孩子還小,打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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