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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梁逍遙

  兩天后。

  又是一年橙黃橘綠。午后的陽光清澈而柔軟,照在桂花飄香的庭院,不遠處晾的床單被曬得白花花的。幾株高大巍峨的銀杏傘蓋垂下巨大的穿孔陰影。

  張惠坐在樹下靜靜看著手中書卷。她迭跽著紫裙,身姿優美,發間散發著皂莢和丁香的味道。圣人坐在她背后把玩著秀發。高馬尾,丸子,丫鬟頭,知青辮子………最后還是覺得雙馬尾好。以張惠的容貌和高挑健美的體型,雙馬尾雖然違和,但有一種變態美、反常美。

  “好了,你甩一甩。”圣人放下梳子。

  張惠對鏡看了看,眉頭緊蹙:“這是什么發飾?”

  “方向盤。”圣人一左一右握著,解釋道:“下次你撅著的時候我就這么逮著操控方向。”

  “哈哈哈哈哈!”貼著美人的腰背,嗅著耳朵,摸挲著跪坐下的圓潤翹桃臀,李皇帝又把持不住了,張惠被背對著他按在案上。

  良久,張惠無力滑落在地,攤在案上的《北史》被口水打濕一大片。

  圣人松開雙馬尾,放下掀起的裙子。環顧落葉堆積的午后小院,感受著撒在肩頭的和煦陽光,不由的淡淡一笑,心中暖意、安寧融融。

  休息片刻,他把張惠從地上摟了起來,揉著渙散的大眼睛:“我該走了。”

  “這段時間你不要出門。倒不是我猜忌,非要把你關在這。實在是人情復雜,我治下殺材也太多。以你的姿容、氣質容易惹來禍事。小頭支配大頭的武夫,愛欲、嫉妒控制理智的女人很多。許多事許多人,我并不能完全事前掌控。”

  張惠兩腮粉紅粉紅的,在懷里喘著粗氣默不作聲。

  聽完,理了理濕搭搭的鬢發和凌亂的雙馬尾,扶著案撐起身體慢慢站起。

  這么一個動作,卻讓她蛾眉曲鎖,滿臉撕裂般劇烈疼痛之色。

  李皇帝太狠了。

  兩天兩夜,就像那熱戀情侶,熱情如火的次數記不清了,只知道那張竹席和兩副床單全爛了。

  床,椅子。蒲團,廁所,浴室。從廚房到陽臺,從走廊到樹下,草叢。從天黑到天亮,從凌晨到傍晚……恨不能融為一體。也就是天后車著實夠大,體力夠好,身體素質夠強。換成淑妃,換成任何單獨一個妃嬪,此時別說坐,榻都下不了。

  站起來后,張惠點了點頭,表示明白,而后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個已經建立了最親密的關系的男人:“至尊走吧。”

  圣人戀戀不舍地脫離溫暖的指尖,長嘆一聲,轉身踉蹌而去。到了門口,回頭看,卻見張惠也正扶著銀杏樹一瘸一拐朝室內走去。

  唉,讓一個嚴恪的封建女性承受了不該有的“自由”和“世面”。

  圣人淺淺一笑,心中喜樂怎么也遮不住:“妹妹?

  張惠頓住步,回頭看來他。眨眨眼睛,一笑,轉身一瘸一拐的走了。癡癡地盯著張惠的背影消失在屋檐下,圣人才失魂落魄地回過頭。

  等走出院子,他已經光速變臉恢復了平日氣度,板著臉,瞇著眼,讓李仁美、武熊等人以為他在張惠那里吃了癟,在一旁觀察著臉色,互相使著眼色別說話。

  鉆進車駕,車里吐出不帶感情的兩個字:“回宮。”

  瘋狂的兩個晝夜結束了,也該收心了。

  馬車晃晃悠悠駛往大明宮,圣人定定地盯著車廂一角,靜靜想著事情。

  中原局勢依然堪憂。

  隨著朱友裕回師,叛軍在開始新一輪整合。自己無意對汴人斬草除根。但這個朱大萬一哪天抽瘋覺得又行了,再次西侵呢?

  另外,自己和葛從周之輩不對付,朱大也不見得就和這幫人走得到一起,而且他實力最強,威望最高。不得不讓人懷疑,此輩會對重新割據的兗、鄆、徐、蔡、陳、滑下手。

  即使現在不反,以中原的基礎,給他猥瑣發育兩年,又能拉出二十萬人馬。這是人口、經濟的硬實力差距。而占據這種條件的人,說沒想法,你信嗎?

  這么一個兇險份子,如果能死在王敬堯手上,那就再好不過。

  難搞。

  可以預見的是,后續對外方略,仍受制于河東、中原。自己不可能和李克用拼,讓其他人撿便宜。也不可能和別人拼,讓現在沒了聲音的李克用看到希望。

  還有楊行密。

  后世這個時間點,黃天蕩的陰云正在醞釀——“淮南兵與鎮海兵戰于皇天蕩,鎮海不利,錢镠、鐘傳、杜洪等畏其之強,皆求援于全忠。汴人發兵萬人渡淮以救。”

  現在全忠寄了,自己地緣上干涉不了南方,楊行密到底會畏懼全忠之死,還是如歷史獨戰群雄呢?

  不好說。

  男人,大略有點權力,兵馬地盤了,座下有一群“文武百官”了,聽上那么一陣“明公、大帥、真定亂之主也”了,就會產生豪情壯志,就像吃了春藥,容易飄,把自己當征服者。

  不知幾個軍頭、穿越者能做到,混到自己這個地步而心態淡定如初?

  其二,時代主流形態是賤種。武夫稍有實力,就欣欣然一副“吾有匡扶之志,他年怎樣怎樣就怎樣”的嘴臉。三百人就敢下江南創業、強攻蘇州的年代,你指望什么?

  刀不砍到全家身上不會怕。

  至于這第三……是,全忠死得慘,但我沒親眼看到。再說,他輸了,我就一定也輸?武夫如果普遍有逼數,神策軍和同、華、邠、岐、金、汴能被李某人血洗?得認清:符存審、扎豬、王潮、李嗣源這種人才是少數,是時代異類。

  搞不好還得和楊行密干一場。錢鏐也不是好鳥。之前大臣外放蘇州刺史,被其暗殺,后世董昌稱帝,朝廷許其一條活路,這廝偽造詔書騙殺了董昌,然后“令兩浙吏民上表,請兼領浙東。”

  希望此人不要再跟自己玩花花腸子。昭宗賜給你的丹書鐵券能成為你家族的歷史文物,登上電視臺,我也能讓你被掛在西湖鞭尸。

  巴蜀,在秦鳳、漢中、峽夔的三面施壓下,崔安潛還算順利,和平接收了東川部分州縣。這會,其子崔益率四萬余人駐扎在成都東郊。萬余是帶去的黨項兵、關中團練,余者都是入蜀后接收、招募的。

  張虔裕據成都與之對峙。其多次表奏,稱無意造反,只求為國鎮守南疆,賦稅照輸。話說得漂亮。但李皇帝不可能答應。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來和我扳手腕。

  你有李克用的實力,我當然忍著你,問題是你沒有。

  至于說,換你派的節度使就一定保險?當然不。但他寧可讓崔益像崔寧那樣割據蜀地。李與崔有一份情在。崔玉章、崔玄素兩個辣妹、甜妹是自己女人。崔伽護在萬歲軍任職。崔益沉默寡言,也是個兇殘冷血的,但對朝廷還有那么幾分樸素感情。

  這些不能保證崔益的忠誠,服從,但可以兜住央地關系的下限。

  看著吧,崔益能成最好,若不濟,只好抽時間巴蜀掃虜讓蜀人喪喪膽了。

  屠刀對吐蕃人用得,對汴人、蜀人也用得。

  整體看,關東一時沒什么辦法,還得從西、北找補。西海,關北,或者說青海省、陜北與鄂爾多斯、烏海可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鳥不拉屎。

  靖邊縣外的毛烏素沙漠,這會還是水草肥美、景色宜人的綠國,森林、草原、澤川交錯。

  豐州,也就是巴彥淖爾一帶,在唐代“南接牟那山,山中出好材木”。勝州,即榆林市,這會的貢品大項是“粟”,傻眼了吧?

  地理、水文沒那么脆弱,陜北、關外一直被糟蹋到明清才大規模沙漠化,塔里木那邊的羅布泊更是二十世紀晚期工業化與大量軍隊移民進入后才消失。

  從地理、氣候來看,國朝的關內不是該貧窮、糧食不夠吃的地方。

  為什么會出現這些現象?原因是多方面的。

  開發不足——陜北、關西數量龐大的黨項、雜胡,許多還處于穿獸皮、住羊毛棚子的半原始社會。這你跟誰哭去?以及結構失衡——中唐以后,關內神策軍加諸道防秋兵,總軍力保持在三十萬左右。在農業社會,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獨立供養三十萬唐朝職業武夫。

  更多亂七八糟的原因就不說了。

  青海也可以號稱小東北。暴打袍子碗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后世畜牧業和小麥、果蔬種植也非常可觀。問題和陜北一樣,缺開發,缺人。丑虜占著茅坑不拉屎,作踐東西。

  就跟抱著張惠不下崽。

  初步保守預估,關內關西正常開發、和諧發展,僅以現在的生產力,養七百萬人、四十萬軍隊一點問題沒有。怎么的,成德區區四州能輕松擁有一百二十萬口,十萬兵,還有余力動不動“獻甲仗數萬以助王室”、“給帛五十萬以停戰”,偌大關中關西養不活七百萬人?

  但以眼下國情,目標地區的種種問題,要做到這件事,難度不亞于削藩。

  先西還是先北呢?

  “大家在想什么?”洛符給他揉了半天身體,胳膊都酸了。

  “……心塞中。”圣人一個攔腰將洛符放倒在懷里,反過來給她揉著胸膛做沉思狀。

  “哎呀,每次做著做著事就被………”洛符在懷里扭扭捏捏,衣領被左右剝開到粉雪兩肩,裙子被掀遮在臉上,雙手捂腿,被摸得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心塞什么?”

  “不知道,只想抽煙。”

  “煙……嘶……疼,不剪指甲的嗎?”輕把郎推:“什么煙,燃香?”

  圣人滑動著大腿內壁,面無表情地叼起桌上的一對小紫帽掛件:“我一般抽荷花或者南京。就這么嘬一口。”再抬起頭,長舒一口氣,神色愉悅:“噓……只是不出奶。”

  洛符倒在他脖子里,呼吸沉重:“……是什么煙,才咀得出奶水。臣有三胎了……”

  “好事呀,我最喜歡阿符了!”

  “騙人,圣人和張惠鬼混了兩天才回來。重陽節當夜,樞密使和大武、淑妃做好晚餐帶著我們和賢妃等圣人宴飲,卻等到半夜都不見圣人的影子。”

  圣人心臟驟停。

  壞了壞了。遭瘟的鄭延昌,也不派個大臣來催我!

  “……我沒和張惠鬼混!我是在學外語,不是……學中原口音!”

  “哼。”洛符嘟著嘴看了他一眼,拉好衣領:“對了,昨天淄青入朝覲見的使團到了,臣從妹洛倩、洛文宣、從弟洛雁跟著一起來了,可以讓她們進宮玩玩么?”

  “從妹?洛倩?洛文宣?”圣人兩眼發光,喜出望外,聽名字就是大美女啊:“當然可以!”

  還有阿趙在京做客的五妹趙寶蓮、七妹趙如意,趙若昭的妹妹趙楚仙……

  上帝呀,讓我永遠活在這讓人墮落的世界吧!

  而在轉角的鳳凰街,一隊紅身紫幡的厭翟緩緩行駛在道中,前后各有密集騎從,宮人,武士。五彩羽毛,金飾圖騰,紫與淺紅的簾子,種種儀仗與裝飾,充分表明了乘客的尊貴。

  鹵部行進得安穩而慢。

  獨孤畫坐在車廂一角假寐。

  蕭忘情、梁逍遙被外間熙熙攘攘所吸引,不時掀開簾子張望市井,見到看熱鬧的士庶追著車駕鼓噪看稀奇,蕭忘情面流輕蔑:“雍涼果然都是些俗同與戎的秦人,和河南人一般野蠻,粗魯。難怪喜歡造反呢。”

  梁逍遙抬了抬眉,微笑道:“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羅襦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很正常。”

  確實。

  成德什么最出名?

  后梁時,幽州不滿李存勖長期征調,煽動阿保機南下。阿保機嘴上答應,卻遲遲不出發,義武軍又遣使勸說:“趙地美女如云!速往!”

  阿保機聞言——“以為然,遂發所有之眾而赴。”

  皇后月理朵苦勸:“中原人開片,跟你有什么關系?找死嗎!”阿保機不聽。

  在內地,燕趙從兩漢開始——“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就以盛產美女而出名。到了國朝,燕歌趙舞已經是美女、頂級歌舞的代名詞。

  看了一會市井,感覺京師比想象中好得多,挺有生氣,梁逍遙略松了一口氣,放下簾子:“就是不知圣人和后宮什么情況了。我空降德妃,恐怕會有女眷嫉恨不平。”

  “怕什么?”蕭忘情聳聳肩,無所謂道:“除了那沙陀賤婦,誰敢得罪你。況且有宇文柔、南宮寵顏先入為主,又有我與阿畫,一眾陪嫁侍女。便是朱邪吾思,也輕易拿你怎樣不得。”

  梁逍遙害了一聲:“那可未必。”

  “把圣人的心留住就好了。”蕭忘情笑笑道:“論容貌,我敢發誓,逍遙姐姐在宮中絕對排得到前三。淑妃,樞密使……她們色衰下弛,難道還爭得過姐姐?”

  梁逍遙覺得說這些不太吉利,反駁道:“入宮了,便是共事一夫的同事。恩愛嘛,均分就好了。我不會讓圣人專寵我一個,也不會讓他冷落其他。你快莫說了。不利于團結的話不要講。軍府一再叮囑,我們聯姻是來加強聯系,使中外和睦的,不是到長安與人爭搶找事的。”

  “你真賢惠!”蕭忘情捂嘴笑:“嘖,瞧你這容貌,眼神,半露酥胸,不語亭亭儼薄妝,畫裙雙鳳郁金香。圣人那么好色,見了你,一定眼睛都直了。”

  “你和阿畫也不差。”梁逍遙控制著酒窩笑意,數落道:“還有,別說圣人好色,子美對圣人極盡譽誦,怎么可能多好色?三人成虎的流言,你還真信了!我猜,大圣是個才貌雙絕的英武美男子。不然,宇文柔和寵顏哪里如此稀罕大圣。我要認真做好德妃,和諧圣唐與家國。”

  “哈哈,還沒見到人,就準備好服侍男人了?”蕭忘情眼波流轉,打量著她的身段:“嗯………肯定能把圣人服侍滿意,欲仙欲死,從此君王不早朝………”

  “忘情!”梁逍遙聽得閉上眼睛:“我為你羞恥。你們契丹人,從來都這么率真?”

  “嗯吶。”蕭忘情點點頭:“房中之事,如人飲水,有什么好忌諱的?難道說這個,我們就是蕩婦啦?好了好了,不說咯。有本事,承歡的時候別嗯啊浪叫。”

  “你在圣人面前千萬不要這樣,趙女丟不起這個臉。”默默在一邊的獨孤畫繃不住了。

  “誒,怎么停下了?”蕭忘情停止了打趣,掀開車簾去看。

  被說得羞人答答的梁逍遙也跟著從窗口投出視線。

  傍著太極宮西墻的嘉福街一片千乘萬騎的景象。

  明亮的下午日光下,行人雅雀無聲,都站在廊下回避。大隊步騎噠噠而過。武官身上的白氅、紅袍、進德冠,彰顯著他們宿衛軍的身份。

  馬車周圍的騎從或雙手執繩,眼睛四處巡視,或豎握一根丈余馬槊。槊鋒在日暉下反射出凜凜金光,讓路邊的庶民頭也不敢抬。

  梁逍遙倒不怕。

  結果當馬車從街口駛過,梁逍遙不由得心靈一動。

  馬車的窗簾被掀起,里間穩穩坐著位俊俏郎君。紫金如意冠,月帔青衣,霓裳霞袖,渾身流溢著干凈出塵的仙氣。正隔著百步,望著這邊巷口還保持著開窗姿勢的她和蕭忘情。

  只見他大約二十五六左右的青春,眸光深沉,斜眉入鬢,生得沒有一點兒瑕疵,身上一襲青衣,飄飄大袖中修飾出他完美的身材,一頭亮黑長發披在肩背,勝似謫落真仙。

  這郎君見到她倆,不由得微微一笑,可很快又好像為愁怨心事所困,便閉眼往后一靠,從窗口消失了,接著馬車便拉著他噠噠遠去,步入建福門。

  “那是誰呀?”蕭忘情對鳳凰街的路人詢問。

  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圣人啊!唉喲你們可小心點,別看圣人,這皇城里有的是大姑娘少婦見了圣人姿容為之傾倒,結果求而不得染了相思病出名的。被迷上了,了不得哩!”

  “哈?”

  梁逍遙根本沒注意聽蕭忘情在和路人們說什么,目光只是怔怔隨著那馬車的背影流連忘返,不肯挪開。那模樣,完全吻合她在成德閨房的仙人掛畫的樣子:高貴,典雅,婉約,強大。

  道骨仙風,不食人間煙火。

  安排頓著,須是人間紫府。

  “姑娘你別想了,輪不到你的。”接著便聽到有小吏告訴蕭忘情,三宮六院的妃嬪、昭儀、美人、才人,先皇遺孀,朱賊妻女……不知有多少貌似天仙的女人都拜倒在他白紗之下。

  梁逍遙深呼吸一口氣,按下砰砰亂撞的心,平靜道:“走吧,進宮。”

  也就是在這種優哉游哉的休閑光景里,齊、趙、閩、浙、湖南五鎮使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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