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安全起見,李某人在外隔離了幾天,順帶視察了一番軍隊,才返回宮中。
這一日正是除夕。
群臣在東西朝堂舉行團拜會。
新修繕完成的長生殿內,圣人一家與重臣冠冕堂皇,亦在共迎新年。內教坊使殷盈、音樂博士庾道憐率女樂獻舞樂。
李仁美、扎豬、蕭秀領銜表演了相撲,百戲。
一時間歌舞升平,暖風香氣。
不過,圣人喝了幾杯后,就中途離場了。
昏暗的偏室內,賀蘭道經略使徐彥若領著李敬慎推門而入。
“陛下!”徐彥若有些激動、意外和不敢置信,在這個特殊時節,居然得到了單獨召見。
身后,李敬慎跟著行君臣之禮:“姑臧令兼本道司法錄事臣敬慎拜見陛下。”
粗糙的臉上頗有疲憊,還多了幾分違和的滄桑穩重。
“免禮,坐。”
師徒停止舞蹈。
就座后,就看到一張雄姿英發的俊逸之臉,瞳孔漆黑,氣質漠然如仙人,負手而立:“你是第一個有資格來到這的李氏子。”
德王又驚又喜,卻不敢流露,謹慎道:“陛下有什么教給臣的?”
“不必緊張,這不是朝會,我也只是找你聊聊。”圣人在對面坐下,拉家常一般問道:“你覺得我李氏的統治,怎樣才能長久?”
德王平復了一下心情,在徐彥若嚴厲而鼓勵的眼神下,答道:“天命維系的關鍵在于民心。但臣以所見,若失去軍人的擁護,圣唐恐朝夕易幟。得不到溫飽的農民、異族敵國、諸侯…………這些也具備顛覆之力。解決了這些問題,想必就能萬世一系了。”
德王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明白,就算能三興,若后代連出昏君,大唐也遲早藥丸。憲宗和父皇雖然已是罕見的救世主,但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帝國的興衰需要子孫接力。
圣人自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你所想不錯。問題的產生永不會停止。好比我現在,舊的問題還沒全部解決,新的問題已接踵而至。又如貞觀大治,而太宗駕崩后不過高宗、戾帝、厲帝三代人,就滅國了一次。后人的智慧和能力,不是人力能干預的。”
聽到這,德王仿佛已經看到了京都燃起熊熊大火,長安李氏淪為砧板魚肉的一幕。
這就是天道嗎?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德王不寒而栗,凝重道:“只能說做好自己這一代的同時挑一個優秀的繼承人了。國祚能維持一代,便讓它存在一代。”
“是這樣。”圣人點點頭,又問道:“在涼州待了這么久,你認為,如何才能治理好關西?”
“首要是吐蕃。”德王想了想后,說道:“金城掃虜平定了隴右,但河西的吐蕃仍是賊心不死,去歲以來數次進犯。好在他們沒有贊普、大論領導,每次都是各氏族在神道官的組織下搞事,因而規模不大,均被擊退,但其在河西的總體實力還是很強大,遠超中國。”
圣人捋了捋胡須,并不意外。就在巢亂后的中和年間,河西吐蕃還對涇原軍發動過大規模反撲,攻陷了原州。昭宗遷洛后,他們又對甘州回鶻和朔方軍打起了主意。
再拉長到整個歷史維度,隨著唐亡、都城轉移所帶來的統治中心、重心的轉移,即使宋明清三代百般努力,也只取得了辟如熙河開邊、駐藏大臣、轉世靈童的部分成果,并未實現對藏、青、關北、河西等廣袤西疆事實上的全面統治。而在這個過程中,西方各勢力競相登場,從菜雞互啄,到慢慢打出水平。
“其次是形形色色的種類。”德王又道:“嗢末整體上服從號令,其精壯也被收編了一部分,但自立門戶的還是多,依然各行其是。如果朝廷的利益和他們發生沖突,臣以為,他們會像對抗贊普那樣對抗朝廷。因為編戶齊民等各種政策的強力推行,目前已經有了苗頭。但普遍王道停不下,也不能停。”
“再是歸義軍和回鶻。”
圣人不置可否,道:“說說具體怎么辦。”
德王默默觀察著他的表情:“吐蕃乃世仇,只能打。”
“歸義軍威福自專,但可以寬容。一則血脈同源,二者,這些年來他們孤懸海外,朝廷也沒對他們有太多實質上的恩惠。另外,其內部豪族并據,山頭林立,張氏想當全心全意的忠臣也難。”
“可詔張承奉入朝、移鎮,若從,則無負張議潮,繼續對歸義軍用兵也是合情合理,畢竟除了張家,其他人的面子不需要給。若張家再三不從,對其用兵也無可指摘。天子要收復西域,不需要經過他張家的同意。比起中國光復舊土,區區張家也無足掛齒。抗拒王政,就是不共戴天的敵人。”
圣人臉上略有欣賞,但沒說什么。
“甘州回鶻是盟友,李大將軍又在朝為官,可嘗試將其部遷走,拆分。”
“消除地方的各種割據勢力、武力集團和吐蕃人留下的一切痕跡,然后繼續大力移民。等再過三十年,新一代年輕人成長起來了,也就得治了。”
圣人嘴角勾了微笑,不過隨即晴轉多云,陰森森看了徐彥若一眼。
提前給徒弟備了說辭、話術?
徐彥若老僧入定。
圣人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又盯著德王看了好一會。
德王也強作鎮定,雙手按腿,挺直脊背,以示坦蕩。
氣氛壓抑了一陣子,圣人才哈哈一笑:“善。”
“拓跋部與折崛部爭地,拓跋斥責折宗本仗著麟州楊氏撐腰,包庇族人偷了拓跋部的羊。折崛部上書稱拓跋部以賤種辱他,稱折崛為蠻狗。”圣人提了一個現實問題,問道:“臣子互相摩擦的事每天都有,你認為這事怎么處理?”
徐彥若一顆心繃了起來。
德王稍作思考,道:“三方都過錯。雖然黨項人內部爭端不斷,但折崛部偷拓跋部的羊的行為屬于偷,偷觸犯的是國法。應嚴厲斥責折崛部,令其交還贓物,明白法律之威。”
“折崛與拓跋同源,且熟化已久,罵折崛為蠻,純屬口無遮攔,得意忘形。考慮到他們是受害者,一時激憤,便罰它上表自辯。”
“一應糾紛,應上訴朝廷,哪容得地方拉幫結派。楊氏倚樞密副使、北地夫人為援,為折崛部提供了和拓跋部爭斗的底氣,應訓斥兩位夫人,令其對母族嚴加管教。”
徐彥若松了一口氣。
目光望向德王,這個少年眉眼與太宗真容深為相像,骨架寬大,天庭寬闊,容顏俊美,而且明事理,有主見。這番意見雖不太成熟,但基本合格,不枉他日日言傳身教。
“善。”圣人說的還是那個很模糊的善字,但內心其實很滿意。隨著德王漸長,在其他孩子都還小的情況下,加上這一番表現,他已經打算再給德王培植一些黨羽,物色一個初步的“班子”,并將其帶在身邊親手培養,以備隨時突擊上位。
“好了,出去見你母妃吧。”圣人這次的表情和煦了很多:“你走以后,她日夜以淚洗面,以至身形憔悴。好好陪陪她。”
一墻之隔外,淑妃也悄悄匆匆退出了帷幕。
見圣人只召見了徐彥若和兒子,被其他妃嬪弄得心里沒底的她害怕圣人要對付自己母子,想方設法跑來偷聽,原來聊了這些,見兒子應對得當,才放下心來,也不由得有幾分揚眉吐氣,因為她總聽到有人談論德王不行之類的。
更遠處一處廊檐下,暗中關注的樞密使看到德王出來后母子倆熱情相擁,看樣子高興的不得了,心里暗暗不平,有點著急,卻又沒辦法。瞇了瞇眼,轉身隱入黑暗。回了長生大殿,新年唱和進入高潮,群臣豪言壯語不斷。
朱溫已死,乾寧三年當再創輝煌。
新設保險庫使一職,固然是一個天授的絕妙斂財方式,但今后每年國庫都要往里面送款五十萬緡,這不美,必須想辦法讓圣人多掏點。
巴蜀要盡快拿下,實在等不急了。崔益能干干,不能干就換個宰相入蜀。
趁著拓跋思恭之死,關北地區要爭取完全納入直轄。
即將成立的劃歸北司的安全院、保密院和秩比九卿的教育寺具體是搞什么的,也得弄清楚。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勸圣人早日殺光內豎余孽,防止寺人反撲,否則君臣都不安心……
種種美好期望縈繞在耳邊,樞密使卻一點開心不起來。
倒是梁逍遙、獨孤畫、崔玉章這些妃嬪,沒心沒肺。
政陽啊政陽,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娘的青春保不住幾年了。
偏室內,德王離開后,圣人才顯露了些許情緒:“此子不算大,未來如何,難說。我看他為人處事頗有君子之風,好也不好。方今惡世,都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僅僅是這些,還差得遠。唯有真正的強者,才能鎮壓四極。那些小人之術,腌臜心思,江湖骯臟,廟堂丑惡,天家無情,徐公也要教給他。不一定要用,但得懂。”
徐彥若長嘆一聲,既為污染這么一個赤誠清澈的孩子惋惜,也為君王之道感到無奈。這就是現實,皇權與生俱來的的缺陷,是不可能被統治階級自己改變的。
“徐公看好此子么?”圣人突然問道。
徐彥若臉上皺紋展開,反問道:“殿下不值得老臣看好么?宅心仁厚,常懷敬畏。兼具天資,堅持,長相,可塑性驚人。”
給了德王一個極高的評價。
“但愿徐公不是顧及師徒情分而在我面前為他的袒護。”
“這不是東海徐氏的作風。”徐彥若攏了攏袖子,心里有些五味雜陳:“持致公直,雖死不移。臣告辭了。”
雜陳所喜者,自己或許能教出一位可以奮余烈的能主。所憂者,這對自家并非好事。在儲君問題上,自己已陷得太深太深。
“去吧,宴飲去。”圣人中止了話題。
大明宮里,火樹銀花,千光照亮太液池。宮女跑來跑去,歡呼震天。守歲進入最熱鬧的階段。
三清殿卻是一片冰封雅靜。
孟才人坐在梨花樹下的秋千上,靜靜望著天上的光焰,聽著墻外的喧鬧,幻想著自己徜徉在人群中,泛舟湖上,手持火炬。
但一摸到圓挺的肚子,她又會低下頭。
孩子生下來該怎么辦呢?
“妹妹,過來幫我。”一個清麗、歡欣的聲音喊道。
小小庭院,火光搖曳。鄭昭儀坐在馬扎上,斜對面是三副炭爐,上面都是口在咕嘟嘟冒泡的鼎。
面前則是一個案板。
做好湯餅下鍋后,鄭昭儀洗干凈案板,又切起了羊肉。
孟才人心不在焉地走過來:“都出家了,還吃膻呢。”
“我們是假女冠。”鄭昭儀莞爾一笑,道:“哪有大著肚子的女冠?我就喜歡吃肉,無肉不歡。你幫我調一下料。調好了,把張惠、石鳶叫過來一起。哎,都是苦命人。記得那年在鳳翔的除夕,餓了兩天兩夜,鄭從儻弄來一頓好飯,我們幾個妃子衣服都沒顧得穿,光著身子披著頭發就蹲在床上把幾斤肉吃了個精光,呵呵。也不曉得那是人肉還是甚么………”
鄭昭儀碎碎念,有些語無倫次。
一邊說著,手上刀把肉剁得“哚哚”直響,骨渣亂飛。
得虧被接回家后圣人、淑妃兩口子待其極為認真,心理上有了安全感,不然以她的狀態,怕是已經精神失常了。
“別說了,一輩子不想再記起。”孟才人搖搖頭:“人生苦短,我只想記得一些快樂的事。”
說完,轉身去找張惠了。
八角五層樓上,張惠很反常的天色剛擦黑就躺到了床上,躲在被窩結界里迷迷糊糊逃離了現實。
長夜漫漫,臥室里忽然陰風沙沙,珠簾慘慘。
“頭……我的嘴巴呢,我是不是說不出話?”一個兇狠的聲音疑問道。
張惠循聲一看,頓時汗毛倒豎,只見一個身披魚鱗甲的無頭鬼在床邊走來走去,翻箱倒柜,脖頸口熱乎乎的往外竄血。
張惠瞪圓了眼睛,想叫人,嘴巴卻好像被堵住一樣,無法呼吸。
接著就看到房門被推開,茫茫白霧滾了進來,里面站著一群渾身紅艷艷的武夫。披頭散發,吐著猩紅的舌頭,如同陰兵杵在那。然后走出一個穿著紅色龍袍的魁梧胖子,他一邊走,一邊在地上摸摸撿撿,把一塊塊碎肉塞進衣服,安在臉上。
白霧蒸騰,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張惠瞬間就知道,他是朱溫!
“哈哈,與君戲耳!”待抓起一根舌頭雙手按進嘴巴里安好,那胖子仰天大笑:“我又回來了!”
話音落地,謝彥章、張存敬、郭緒、郭言、李唐賓等人也從他背后走出。
“把這賤婦抓下去,給鬼當妓女!”李唐賓厲聲道:“還有王彥章、張仙、高季昌這幫狗賊!”
“天后,別來無恙啊。你和李豎舉案齊眉,還在我靈堂上亂搞。”朱溫大步上來,指著身后群鬼,戲謔道:“嘿嘿,看見沒?你現在有兩條路,一是跟我去下面,永遠做我最賤最無恥的女奴。二是被我這些將士死去活來地虐待整整三個晝夜,然后帶著你那又爛又臟的身子去死!平日里你高高在上,不是仙子得很么,這回——”
“滾!”張惠厲聲道:“水無生,楊癸!”
朱溫冷笑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小的們!來呀,讓這仙子下地獄!”
“至尊!”張惠的尖叫終于響徹臥室,猛地從榻上亂蹦而醒。
煙火的光芒不時映照在窗扇上,黑暗中萬籟俱靜。
已然香汗淋漓只穿著白肚兜的張惠坐在榻上,胸口肩膀劇烈起伏,圓瞪的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房門,雙手在床上抓了又抓,反復確認著真實與夢境。如是幾十下,才緩緩松開手,臉靠在膝蓋上,低聲嗚咽起來。
“天仙元君?你怎么了?”這時孟才人溫柔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張惠趕緊擦了擦眼淚,調整了一下呼吸:“做了個噩夢,沒事。”
孟才人雖然不知道到底夢見了什么,但一聽張惠隱隱的哭腔,還有剛才那聲讓在樓下的她都聽到了的“至尊”尖叫,就猜了個大概。身為同類,她最能感同身受,她和鄭昭儀也經常喊著“七郎!”驚醒。
“我可以進來嗎。”孟才人遲疑道。
“并無大礙,的確不必,我繼續睡就好了。”
“好吧。你別害怕,我就在樓下。要不,我去叫石妃來陪你?”
“謝謝,當真不用。”
“你——”孟才人語塞。她知道,天仙元君現在最需要的是男人的撫慰,而不是女人。準確說,是弟弟。因此,她又貼心的問道:“我請圣人過來?”
這一次,房間里沉默了,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么。
等了一會,見始終沒有回音,孟才人才輕嘆一聲,走了。
下去和鄭昭儀一說,都有些不放心,覺得張惠現在情緒波動太大,有點神經質。若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比如跳樓,就不好了,都認為讓李皇帝看看她為好。
說曹曹到,一身淡淡酒氣的圣人走進了小院。
“大嫂。”
“二嫂。”
這還抽時間過來陪她們。孟才人有些感動,但羞于見他,以袖掩面,走開躲了起來。那天晚上融合以后,她只能接受在“關燈模式”下相處。
鄭昭儀笑瞇瞇的:“你來這,淑妃、賢妃、德妃不會生氣吧?”
大嫂,你怎么茶里茶氣!
“你先和她說說話吧。”鄭昭儀指了指五樓,嘴角掛著繃不住的笑。
圣人一驚。
拱拱手,本欲飛奔上去,忍住了——不能在兩位嫂嫂面前丟分,要公平。
臥室內,隆冬之中,張惠仍只穿了一件白肚兜,抱著腿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也沒點燈,就那么在黑暗中一語不發。
“嗒,嗒,嗒………”腳步聲傳來。
神經過敏的張惠秀發一甩,抬起頭來。
不多時,便聽得圣人的問候:“妹妹。”
張惠聽到這個略帶笑意又充滿陽剛、穩重的調戲稱謂,心下一暖,緊繃的身軀和精神,一下放松了,沙啞道:“你怎么來了,此時不是在與群臣、家人庭燎么。”
“你也是我的女人,來看看你。”
張惠:“……”
圣人推門而入。
點燃蠟燭后,在床榻邊坐下,將其輕輕摟到懷里:“眼眶怎么紅紅的?在傷感什么。”
聞言,張惠最后一絲呆滯也消散了,眼圈更紅了幾分。別過頭,深深埋在他懷里,哭腔道:“多。”
“是不是朱溫那廝沒死透?來給你托夢了?”
“嗯。”
圣人“勃然大怒”,道:“明天我就找人把他腦袋刨成飯碗給你用。”
張惠破涕為笑:“我還沒那么變態。”
旋即,又表情陰晴不定。
“你先睡。”
聞言,被放開懷抱后,張惠像個提線木偶,又呆呆的坐在那,看著圣人的背影。
“我不會走。”圣人回頭給了個眼神。
張惠這才茫然躺下,扯過被子蓋在光溜溜的身子上。然后,向里挪了一個身位,把床榻留了一半出來,再微微轉頭,看著門。外面除了呼嘯的北風,多了密密麻麻的兵甲磕碰聲和腳步,圣人站在門右的窗戶,低聲下了幾道命令。
不知怎么回事,平時反感的兵甲聲,此刻卻讓張惠心安不已。
最后,窗戶被打開一乍寬的縫,兩個木炭燒得噼啪響的火爐被遞了進來,陰冷的房間里立刻溫暖、明亮了很多。
圣人走了回來。
把佩劍往書案上一扣,俯身在張惠額頭上一吻:“放心睡,我倒要看看朱三敢不敢來找我。”
張惠閉著眼睛,感受著額頭熱熱的酥麻感。
好一會,圣人才直起身。
正待在旁邊坐下,袖子卻被攥住了。
“我不會走。”
張惠這才又松開,目送圣人在榻邊數步外的書案后坐下。
“真的不會走。”圣人無語了:“你今天怎么這么膽小,敏感,這不是天后的風格啊。”
張惠的大眼睛看著他,眉眼帶笑,不說話。
就這么看看,直到把自己看睡著。
風一更,雪一更。
不知過去了多久,張惠再次驚醒,竟然還是那個夢。
火爐燒得過半,紅黃的光暈暗了很多,令臥室平添幾分恐怖。門外腳步和兵甲聲也消失了。張惠的心臟砰砰直跳,看哪都感覺有鬼。一個激靈坐起,書案后,圣人也不見了。
你這個騙子!
“李曄!”
身下,被子被大力一扯。
“你…………睡覺能不能別亂動?”枕邊,圣人卷著鋪蓋,探出半個腦袋:“被你這么一坐,被窩里熱氣跑光了。還有,你直呼什么吾名什么意思,不知道不得妄誦尊名的法律嗎。”
張惠暈乎乎的,才發現自己忘了看枕邊。
“我不動。”張惠躺了回來。
覺的不得勁,一個翻身,臉朝著圣人這邊轉了過來,胸膛直接頂在了圣人鼻子上,小聲道:“我以為你走了。”
“看來你是不夠累。”李皇帝嘆了口氣,坐起身道:“只能給你打兩針。”
許久后,或許真困了,或許是徹底安心了,沒有一點力氣的張惠勉強換了張床單后,終于在李皇帝懷里,睡成了死人。
只剩那頭老牛,暗自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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