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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三年八月初十,得知播越,河東軍開進幾為空城冷宮的西都,和逗留沒走的潑皮、市民一起劫掠。
王從訓、趙服嚴格執行了圣人”必要時長安可以不守”的精神,固守渭北。
因此,河東軍和亂民們長驅直入,瓊林庫、皇宮都是他們的金山銀山。
渭北大營駐軍見狀也騷動不已,不少人沖出軍營,趁機發財痛快。
可憐景福以來朝廷費盡心思修繕的城市宮廷再次涂炭。
不過,也沒什么奇怪的。神策軍連皇宮都能燒,河東衙兵連太原的街坊鄰居都能奸淫擄掠縱火燒城,你天子搶不得?圣人被搶,長安遇劫,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大家都習慣脫敏了。
至于百姓,艱難以來每逢動亂要么逃命,要么“富貴險中求”。既是受害者,又是施暴者。
“哄掠府庫”已是長安市民的拿手絕活。
“嘭!”李存進劈斷銅鎖,一腳踹開庫門。
“簡直迷瞎我的眼。”堆積成山的金玉錢糧被掀起了裙子,黑乎乎的銅錢,艷麗的絲織物,清香流露的茶葉,斑斕的南海蛇皮………軍士們大叫一聲,一擁而入。
“張判官,你來登記。”李存進一邊查看一邊吩咐道。
“全搬?”
“當然。”
“那可真是發財了。圣人數年來專事征討、斂財,攢的家底甚厚。雖然被宰相們運走了大頭,也虧出血了。”張判官笑呵呵道。
“勤王討賊,圣人出點助軍錢也是應當。”李存進翻身上馬,繼續搜尋下一個地點。
朱雀街上亂哄哄的。到處都是運輸財貨的車隊,翻箱倒柜的亂兵,手持利刃的蒙面賊胚,有人手里還牽著個哭哭啼啼的宮女。
李存進他們這邊在忙著掃蕩外部坊市,高爽權也在宮里處理“戰利品”。
這時候,不得不令人感嘆那潑天的富貴。
各地各邦進貢的甲胄、金銀器物、經書、奇珍異玩、猛獸,形形色色的宮闈用具。栩栩如生的金蓮燈,青雀臺,漆案,玉衣…………還有妃嬪衣物——當場就被武夫們瓜分。為了爭奪原味褻瀆之衣,甚至大打出手。圣人的女人我們玩不成還不能聞聞味?
“圣人平時就是在這治國?”蓬萊殿里,高爽權在御座前走來走去,眼里的欲望和野心蠢蠢欲動。
若不是人多,真想坐上去體驗一把!
可惜了!
“何不去試試里面龍床?”仇承坦諂媚的笑道。
這也是個聰明人,那日逃出城投靠李克用后,主動表示家族在宮中百余年,熟悉宮廷的一切,愿為導游。如果助他們殺掉圣人重新掌權,把李唐江山送給司空也不是不行。
高爽權站在臥室門口望了一番。只見其間帷幕重重,陰森不已,正中間有一座籠著黃幡紫紗的五層八卦臺,頓時狠狠瞪了仇承坦一眼:“你給我說這是龍床?”
“正是,正是。”仇承坦連連點頭,輕笑道:“將軍有所不知,這是那昏君特制的大床,可同時供百余妃嬪、女御同床侍寢,昏君自稱其為天上人間,實是男人享受之地………….”
良久,深呼吸幾口,勉強平復心情的高爽權最終還是沒敢試睡龍床。
倒不是別的,而是怕李克用猜忌。
“莫逗留,正事要緊。”高爽狠心轉過身來,再不看天上人間,只從書房的案幾上拿過一件似是淑妃、又好像是趙如心、梁逍遙的還殘留著旖旎的內衣嗅著。
光是味道,就讓人受不了。
圣人也是糊涂!有這多嬌妻美妾,這么暖香的溫柔鄉,還整日打打殺殺作甚!
精力錯用,暴殄天物吶。
“也罷。”仇承坦視而不見他的變態行為,又建議道:“東西拿了,還須放把火焚宮。”
高爽權看了眼這個死太監,冷哼一聲:“真是幫斷子絕孫的孽障。我等是來求財,不為殺人放火。燒了皇城,讓司空和圣人當死敵嗎?”
“將軍所言極是。”仇承坦唯唯諾諾,陪笑道。
在仇承坦、第五可范、駱全瓘等人的引導下,高爽權將能找到的財貨全部打包帶走,折合下來估計價值幾十萬貫。
得虧宮中府中大部分資產已被朝廷提前轉移,不然李克用怕是要累得走不動道。
就在高爽權之輩拉著財貨出宮的時候,圣人風馳電摯的五萬步騎已過三川口。
瓢潑大雨打得古道水泡如煮。
萬籟俱寂,只剩淅淅瀝瀝的雨聲。
孤零零的般若寺晚鐘渺渺。
大雄寶殿內,蒼髯住持翻動佛經,領著弟子在做晚課。
照壁下,兩個挑水的小沙彌互相催促。
山門殿前,狗子酣睡著。
紛亂的喧躁聲、腳步聲、馬蹄聲忽然打破祥和。
大批披蓑衣的武夫沖出雨幕,拾階而上。
“施、施主——”守門僧上前詢問,被一刀背打倒:“滾!”
般若寺頓時亂成一團。
做晚課的所有和尚立即奪路而逃,一個個踢翻用具,撞在墻上.
老住持杵著錫杖踉踉蹌蹌來到山門殿,連連作揖告饒。
“我不搶劫!”圣人跳下馬背,飛奔到殿下,拍著老住持的肩膀大聲道:“借貴寺一用!”
說著,讓人拿了幾十匹絹堆在廊柱腳下。
“這是我兩位夫人,途中生產。”他轉身指了指雨中。
雨霧中,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張惠、張月儀被從馬車上轉移到平坦的羅漢床。十幾名軍兵、侍者擁簇在床兩邊為她倆撐著黃油傘。士兵們高舉刀槍蹚著積水,讓出一條道。
斜揚的大雨從天上落下,把傘打得砰砰直響。
水珠濺到張惠臉上,張惠毫無反應。其臉色白得嚇人,被抬上羅漢床只眨眼功夫,大腿間流出的血就染紅了潔白的床單。第一次生孩子的張月儀喉嚨發出刺耳的尖嚎,瞳孔里寫滿了驚恐,雙手緊緊抓著床沿。
大道之上,一支支軍隊披著蓑衣,從山門前走過。
“這是要在敝寺誕生子?”住持為難道。
“怎么,不可以嗎?”圣人冷不防看了眼老和尚。
這一看可把住持嚇壞了,忙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當襄助。只是敝寺無人會接生,須在附近找幾個有經驗的婦人,將軍稍待…………”
“我找了!”圣人說著,住持就看見一隊士卒押著幾個衣衫襤褸的少婦、中年婦女走上山門。
“好。”住持點頭道:“這樣,先把兩位緣主送到觀音院。”又吩咐小沙彌去準備熱水以及可能用得上的東西。圣人禪禮謝道:“母子四命,全拜托了!”
“將軍言重了。人命攸關,想必佛祖也會降下祝福。”住持還禮道。
“夫人。”張惠姐妹從身邊抬過的時候,圣人一手一個,輕輕握了握手。
明顯已經瘦了一圈的張惠兩眼緊閉,嘴唇翕動,最后卻變成一陣牽動肺葉的劇烈咳嗽,一句話沒說出來。離開統萬城沒多久就風雨不斷,其受了風寒,又是數百里顛簸,她能撐下來,已經是因為體魄異于常人的高大健美!
“但愿還能復見李郎。”許是相處了這么久,一起經歷了這么多事,張月儀沒了之前的戒備和生分,神情枯萎的臉雪白,只是做夢般反復呢喃著同樣的話:“我好冷,我好疼,我好怕………”
“不會有事的!”圣人肯定道,又抓住身邊的幾個隨軍御醫,焦躁道:“你們也去,幫忙!”
“不可。”許士復拱手道:“男女有別,兩位夫人又是君,臣等不宜在場。勿慮。臣等已傳授過那些民婦要領,天仙君又是第三胎,料想無礙………”
“去!”圣人因長期操勞而血紅的眼睛里滿是暴虐:我現在只想萬全無事,你講什么男女之防?出了紕漏如何悔恨,宰了你們這幾個君子么?!”
許士復嚇了一跳,連忙小雞啄米:“這就去!”
幾人飛快跑進山門。圣人在山門走了幾個來回,也一轉身,跟了去。
“砰。”一膝蓋在蒲團跪定,圣人解下兵甲丟在一邊,披頭散發面朝觀自在神像,雙掌合十虔誠念告:“三圣脅侍稱名號,憶以念力,即為我超脫煩惱…………李氏嗣君但求一切災厄加於身………長生天仙君、凌陰君拯于溺中,超然順遂。若必以此命換親近無恙,家家歡樂,我何惜此身?………”
神神鬼鬼嗤之以鼻,廟里殿下長跪不起,所求不過一個寄托,一份心安。
天后,我的愛人,我的最愛,千萬不要讓我成為那個舉目破敗的太痛者、朱老三。失去你,贏了天下又如何……如果沒有你,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禱告完畢后,收了收心神,屏蔽耳邊的嘈雜,圣人大步出了觀音院。
“三川口距渭北多少路程?”圣人鋪開地圖,詢問道。
“約一百六十里。”趙嘉脫口而出:“穩妥行軍,七日足到。”
“七日………”圣人默念了一遍:“長安如今什么情況?”
“大亂。河東叛軍與士民爭相劫掠,騎驢上殿,深入皇宮。王從訓、趙服閉門不出,固守渭北、鴻門。部下多有將士竄出營寨,加入淫掠,將佐不能制。”
“這幫殺材!”圣人氣得七竅生煙,追問道:“燒城沒有?”
“沒。”
圣人表情稍霽,既然如此,搶就搶吧,反正只是剩的些殘渣碎肉,大頭沒事、沒燒城就行。這些人今天是怎么虎口奪食的,改天還得一樣一樣還回來,甚至十倍。
手指挪到美原:“李克用還在東鹵池?”
“已駐軍美原多日。”
“朝廷呢?”
“暫駐右扶風,一切平安。可要傳旨鄭公他們來匯合?”趙嘉問道。
“不必。”圣人否決道:“讓他們看好資產,等我和李克用分個輸贏再說下文。等等,既不打算給獨眼龍面子了……給鄭延昌說一聲,罷免這廝河東節度使、太原尹、北京留守、隴西郡王、檢校太師、中書令、司空、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平章事、驃騎大將軍、鄭王房等等一切職務名位,連帶跟他有血緣的宗族親人家人一并銷廢。派使諸道,公諸天下。”
“另,以河東節度使懸賞他的腦袋。”
“以振武軍、大同軍、昭義三鎮帥位懸賞反正。殺帥來降,即授節度。”
“委成德、幽州、魏博、橫海四鎮招討使,待命討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