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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么手!啊!大洋里所有的水,能洗凈它的血跡嗎?不,恐怕我這一手的血,倒要把碧藍的海染成一片殷紅。以不義開始的事情,必須用罪惡使它鞏固。”——莎士比亞《麥克白》。
八月底,戰爭加速。
萬歲軍與回鶻兵在絳州肆虐一番壓得汴人游奕不敢外出活動后開始東進。就在二十一日,斡不臺、乞顏、武熊、李仁奇深入懷州,火焚慈勝寺、司馬故里,一度抵達河陰橋和魏博邊境牧野、新鄉,隔河觀察鄭州、衛州。
田希德大驚,加強防備之余,信心大振,商討整軍再戰,同時派使帶著一批兵甲糧草覲見——“皇國重藩,世嗣河山。誓復圣唐,百死不回;必不與碭山豎子同戴天而履地!”
河南也是風聲鶴唳。二十二日,駐扎河陰的賈晟部全軍動員,披甲登上船、橋、渡口睡覺,隨時準備接舷、守索。黃河漕運被迫停擺,包括往河中輸送物資的官船。
午夜,剛睡著的天后被女史壯著膽子推醒,告訴她:李軍涌入河陰橋對岸,將欲犯闕了!嗯,有靖康那味了。像觸發了某種不堪的骯臟記憶,披頭散發的天后光著膀子坐在榻上,手腳冰涼,無法動彈,鼻血狂流,嚇得宮人熱水、針灸、燃香、掐穴的喊。被人跑到家門問價挺器,對著撒尿哈哈嬉笑指為母狗鹿,這可不是一般滋味!
李某最能感同身受。
聞警,她詔大梁京與諸畿地區戒嚴,令鄭州防御使黃文靖等謹守關防,一日按早、中、晚三奏敵情,突發狀況另算;有一百賊以上竄汴就要治罪。又飛書朱溫,要求把戴罪賦閑在家的王彥章復職,調到官渡布防。
九月初三,都統龐師古、牛存節攜新的領導班子抵任,駐節孟津。朱溫從義成、淮西行營給他倆益兵兩萬,補充到十萬人,比伐徐規模略多。大戰將發。龐師古其實不想和李逆這種“你進我退”的惡心玩意浪費功夫,但不把人打痛,就沒安生日子過。正義只在殺人多少,龐師古深以為然。所以他決定把李賊、雍涼人、胡虜殺怕,殺到聽見汴人口音就腿軟,爭著搶著做朱家的順民,再不頑抗。
初五,長子朱友裕從青州前線被遣返,坐鎮汴梁。
另,聞帝東巡,易定節度使王處存遣堂弟王處直率軍七千取道邢洺保護圣人。廣明元年巢賊入長安,他第一個派出兩千人趕到漢中護駕。今上即位以來,也是黃河以北唯一按時按量繳納“上供”的節度使。
橫海換帥,遣高歆援齊參戰。現在騰出手的義武軍也下場。儼然已是滅巢態勢。就剩燕、趙沒表態了。
而在絳,帝正忙。
九月初九,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圣人遣劉訓、陳熊、王紹戎、劉知俊、張樊、南宮善商、何楚玉、高漢宏、楊可宣、論弘毅、趙寸將龍驤、火銳、霸王、惡人等軍都及蒲兵四萬余人,帶著石砲、廂車等重型器械,猛攻慕容章部四千人據守的外圍要地——“觀龍亭”
甫一交手就進入白熱化。
指揮官劉訓以五千人為一梯次,以六梯次為一番,發動不停歇攻勢。圣人親至城下,站在壕溝邊上督戰。打了一整天,死傷枕籍。到了晚上還挑燈夜戰。慕容章壓力極大,親臨一線殺敵,汴軍利用柵寨、地形拼死招架,試圖讓李軍知難而退,交戰最激烈的一個寨子累尸及頂,連泥漿和井水都被染得深紅。守軍不得出,李軍要攻,只能先搬掉殘骸。
劉訓氣得暴跳如雷,把大營剩下的三十臺石砲全運了過來,對著瘋狂傾泄石料火藥。
觀龍亭這幫汴賊夠死硬。
不過也理解,朱溫時代的汴軍有魔法。彭城、兗州、鄆城、太原、郾城、青州、潞州、定州、瓦橋關……全是堆人命硬啃。后世北伐幽州,創下了兩月拔城二十余座的戰績。除了馬戰拉垮,其他沒得挑。
河南人堅韌,民氣愚昧沉重。脫胎其中的汴軍走南闖北,戰斗素質是毋庸置疑的。加之養成了獸性。在遭受毀滅性失敗,在被磨光自信心,產生自我懷疑陷入內耗前,不好搞。
到后半夜,觀龍亭仍未下,而李軍攻勢不減。
張賊為防慕容章有失,選了八千精銳出城列陣,威脅王師側翼,并親率數百騎闖到圣人所在的連營附近襲擾。各路親兵像張了翅膀一樣掩護他,鼓噪相應,對著大營射箭。試圖引發夜嘯。值夜的游奕使野詩長明帶人驅趕。李某出來轉了一圈,放開嗓子說話,又讓都虞侯們敲鑼說明情況,令士卒安心睡覺,不得外出,便輕松化解了。
張賊企圖落空,于是轉攻劉訓。慕容章率部出寨配合。殺紅眼的兩方又是一場短兵接,砍得血肉橫飛。黑燈瞎火的怎么白刃戰?該休息的。但仗打到這種程度,只能說都失去理智了吧。尤其是蒲兵。王重盈剛死那會,不少人還抱著天真幻想,為此還準備干掉王珂。王拱引狼入室后,多少人的親朋被當了肉盾,跟著王拱、王瑤降賊的晉、絳士卒又是什么下場?
一番廝殺迫使劉訓放棄想法保住觀龍亭后,張賊給慕容章添了兩千人,令嬰堅自守,不必外出,他自己則又龜縮不動了。李軍具有攻城的能力!這讓張存敬很不安。本以為是烏合,說不定能像李克用那樣,一支偏師打得李逆夜遁。一碰才發現,攻城居然都敢來真的。
勇氣、志氣兼備,戰技、紀律合格,對將帥有信心,與將校關系良好的軍隊,就是真正的精銳。當年的河東衙軍,裝備精良,戰法嫻熟,軍人體魄強健,實際戰力屬于天下前列。但紀律糟糕到一年能殺五個節度使,動輒洗劫自家百姓。如此孽畜,有何戰力?事實上也是毫無鳥用。大同軍裹挾李克用作亂,不過區區萬人,河東內外近十萬步騎,拿對方干瞪眼。
有戰斗力,但發揮不出來,那就是廢物。
帶兵不過三年,便打造出了這樣一支初具氣象的兵馬,這個被朱溫蔑視的“李氏豎子”,沒那么好對付啊。
帶兵,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但就是將帥不貪財、說話算話、給陣亡者收尸、不亂殺人、同生共死…這些最最基本的東西,又有幾個掌權者能做到始終如一呢。南方一個王潮。北方李克用。潼關以東,唐主而已。
九月十二,第二次進拔觀龍亭失敗的圣人黔驢技窮,分派將領帶兵于當道設寨切斷外部據點和主城的聯系后,便繼續打地道,挖壕溝,筑土堆城,設陷阱,定時實施“炮擊”,安心圍城消耗守軍的精氣神,等待李仁美、南宮道愿他們的進展。
原野沐浴在璀璨的月光下,宛如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美麗圣潔而又非常寧靜。
“虜來啦!”烽火臺上發出一聲驚恐大叫。等到謝彥章登上來看時,已能見到濟水南部沿岸,轟隆隆的馬蹄聲中,無數李軍騎卒,如雪崩如泥石流沿河流動。
“咚咚咚咚咚…”軍城里聲響起,城門霍然洞開,軍士們一陣鼓噪。
“入你娘,晚上還打仗!弟兄們,與俺宰了謝彥章!”
“得了吧。在這堵不住他們,物質運不到平陽,等張存敬完了,便要在陳、鄭、汴、宋、滑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堵,何必讓父老復遭大劫。莫慌,還有兩萬余騎軍助陣,只要我們擋住蠻子的三板斧,騎軍一沖,就是屠豬狗。”
“哈哈,俺就一說。”
“李仁美這么托大,拿我輩當麥子啊。”
“開打開打!便讓胡狗曉得俺的撻伐手段哩,分了可汗下酒。”
“擊破回鶻佬,殺進長安城,搶李圣人的騷婆娘!”
“吼吼吼!”
“閉嘴!”軍官們大喊大叫跑來跑去,連打帶踹,拿鞭抽,用拳頭打,讓這些殺材趕緊外出集結。
陳令勛、邵儒、李鐸、石彥宏的步卒有序開赴各自布陣的地點——已有先到的排陣使,帶著旗牌官,舉著火把和彩旌、樂器,發出一道道號令。就這樣,汴人有的穿著魚鱗甲,有的扛著長槍,有的檢查弩機,密密麻麻的擺出一個一個方陣,組成了森嚴的陣勢,各色旗鼓架起,家伙什直豎,有矛、狼牙棒、彭牌、槊,挎著箭筒。弓手深深吸氣,閉目養神。
最核心的是石彥宏所在的陣列,其間千余牛高馬大的武士,皆披鎖子甲,肩上扛著長柄刀,在明月的照耀下反射出閃閃銀光。
“但愿也能人馬具碎吧。”謝彥章在心中許愿道。
雷鳴般的蹄聲響起。
李軍已不再控制速度,開始蓄勢,卷起煙塵樹葉滾滾。微冷幽光撒下,映出一個個髡頂斷發、披頭散發、扎小辮、冠發髻的蕃漢騎士,令他們充滿著陰兵過道的駭然威勢。
謝彥章循著煙塵努力張望。
給他的印象便是,馬,馬,數不清的馬,洪流般的戰馬,騎士。從河畔到丘陵,從森林到草叢,全是騎卒。中間一水的白鬃白馬,騎士膘肥體壯,坐在馬上跟座小山似的,就那樣幾拉呱啦的滾滾而來——兩翼騎卒色雜,穿著有紅有白,坐騎有黑有黃,想必就是李賊的侍衛親軍騎兵都、外軍騎兵校尉和萬歲軍。
“噠噠噠……”敵軍中部停止了前進,左右兩邊撥轉馬頭,向東西拉開陣型散開,緩緩形成了一個錐形陣。
“嗬!”前沿萬余騎士齊齊一聲吼,感覺地皮都在禁不住發抖。一個個踮腳眺望的汴軍交頭接耳,發出嗡嗡嗡的交談聲。布置在后方和兩翼山陂上的踏白、白馬等部騎軍看不清楚前方的狀況,只聽得到聲音,表情都有些僵硬,坐騎也一個勁的踩蹄甩頭噴鼻息,仿佛見鬼。
“咚咚咚!”敵軍響鼓,前沿騎士把插在地上的馬槊舉起來,往斜上前一指。
一道道雪亮的槊鋒便在千里皓月之下毒蛇吐信。
就那么一指,謝彥章下意識打了個哆嗦,不是害怕,單純情不自禁地,后背心來自人類本能的發麻發冷。
“殺殺!!殺——!”李軍進攻陣型部署完畢,全軍大喊三聲殺殺殺。
四萬騎,從軍城上俯瞰出去,浩浩湯湯,看不到盡頭。
也就這是個大河原,不然還擺不開。
八千步兵排在對方面前,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要風浪被拍翻在海底。
陳令勛臉發白。
他是真沒見過這種大場面。
賊勢滔天!
鐵馬洪流!
“陷陣,陷陣!”馬蹄隆隆行進的怒吼聲,驚醒了愕然的河內大地。趙服、南宮道愿、武熊不約而同的猛地一踢馬腹,躍馬而出,大舅哥緊握的馬槊高高舉起,虎腿般的光膀子棱線分明,口中只來得及:“南下!”
各種念頭蹦出來,李仁美熱血上腦,高聲斷喝:“兒郎們,跟俺沖啊!”
雙腳一蹬,用力一夾馬腹,韁繩抖開,那畜生便騰的竄了出去。
其實已經不需要將校帶動了。所有蕃漢騎士,這時候一窩蜂嗷嗷炸響的,都是同樣兩個字:“南下!南下!!”
“萬騎薄陣矣!”有汴人經不得嚇,顫抖失聲,旋又匆匆捂住嘴。
注釋一:圣唐。唐代,稱自己的國家,有稱皇唐的,也有稱圣唐的,大唐這種叫法,我個人只在神道碑文上見過。
注釋二:易定節度使。即義武軍。燕趙之余也,削藩的成果之一,從河北逆藩手里奪回來的。慣例由神策軍將門世家出鎮。關于藩鎮叫法。正規的,按規格按州來稱,某某某等州節度使。某州防御使。某某某等州觀察使。某某經略使。某某某某等州節度觀察處置使。有軍號則稱軍號。比如夏綏銀宥等州節度使,得軍號——定難軍。涇原得軍號——彰義軍。鄂岳——武昌軍。湖南——武安軍。同州——匡國軍。河中——護國軍。易定——義武軍。鄆曹濮——天平軍。但不是誰都有軍號,有的有,有的沒有。也有按首府叫的,比如橫海節度使,也被稱作滄州節度使。節度使本人,則按地名,稱潞帥、岐帥、晉帥、燕帥、汴帥,或按姓氏稱,李帥,朱帥。或稱散官職,爵位。大將軍,瑯琊王。不同場景不同叫法。沒有什么“王節度使”的叫法,今天看到一本書,居然是李節度使、張節度使.節度使府。沒有!節度使所在的位置,稱牙司、軍府、羅城、邸、宅。
注釋三:都統。比招討使更高一級的指揮權限。配監軍,則稱都監。方面軍總司令。
看了下前文,被和諧得跟狗啃了似的,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