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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關原合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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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上縣,綏州城外。

  李仁美陰沉的看著這座筑于貞觀元年的古城。四面石崖,周回四里。

  此行他本想趁機好好表現一番,軟收銀綏,再上一波分,爭取撈一個公國。因為他聽圣人提過,將來要在關西封建十二位諸侯。

  誰知事情頗為不順。

  本認為三路北伐,傻子都知道怎么選。他只需一路亮亮拳頭,講講政策,就能略定銀綏。不想抵達石崖城后,鳥獸無聲。

  李仁美遂將詔書射入城,希望實控石崖城的人可以識時務為俊杰。

  結果對方也不理會,還反過來喊話:“綏州貧瘠,雞肋小地,何勞興師?關東才是大患,回去吧,這里交給我輩就可以了。依然忠于大唐,只要許以自由,無所不從。”

  這讓李仁美勃然大怒。

  再怎么說他也是圣唐大將軍兼天安軍節度使,是三品紫府,是負責銀綏事務的專員。

  這幫人轟他走就是轟大圣走。

  當時他就想飛書行在,請求下旨從西京、文明大將軍路增兵來攻,用暴力將石崖城拔掉并屠城以作警告。但剛提筆,就被忽索月勸阻。稍遇挫折就搬救兵,顯得無能。

  咱們只有一萬步騎,拿石崖城沒轍,在石崖城以外掃蕩不服卻是輕輕松。

  而且綏州多蕃人,殺了就殺了,沒幾個會指責。

  綏州漢人不多,元和戶840戶。不管是漢人還是熟番,反正這便是綏州的全部編戶人口。元和以后有增長,巢亂后又被打回原形。

  現在可能就千把戶,正如宋人所說的那般——“自唐末大亂,綏州五管縣并廢,亦無鄉里,其民皆蕃族,州差軍將征求科。”

  除此以外的人口,都游離于王政公權。

  公權力退出的地方,私權就會進駐。這會的綏州,鰲頭有四。

  頭號自然是拓跋氏分支,拓跋仁福之弟綏州蕃部指揮使仁裕。

  嵬名氏,黨項的一部。

  然后是羌人大族夜慕氏。

  羌人分布廣闊,也分生熟。居深山僻遠,抱殘守缺的是生口。極其野蠻,所謂“橫過寇掠者”是也。積極漢化,入城、成鄉而居的,謂之熟戶。夜慕氏便是熟戶之一。

  不過他們和拓跋部不對付,經常開片,拓跋仁裕最后就是死在他們手里的。

  當然,羌人自己也好不哪去,跟黨項一個鳥樣。其人多有世仇,老死不相往來。動輒傳箭相率,殊死搏斗。原始,愚昧,而強悍。

  因此被士大夫批為——“易于騷動,從來不知教養。”

  再就是高氏等衙內將門。

  綏州民眾,便生活在這些大大小小的勢力治下。除了必要的時候向統萬城上貢,聽從其命令,視皇國為無物。

  而朝廷,只有戶部賬本上那搞笑的千余戶,幾千口男女。

  這還得了?

  造反了!

  我遠在甘州都在為圣唐作戰,選妃,你們離長安不過數百里,也敢這么猖狂。

  一語點醒夢中人,恨得牙癢癢的李仁美當即同意。

  也好,先殺幾只雞立立威,不然誰拿我當回事?

  想到這,他環視諸將,道:“先王橫掃四夷,卻不滅絕種類,分別治同赤子,這是何等的恩典?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三輔漢人為國忙碌,綏州的漢人卻宛如化外,這又是何等的悖逆?何等的不公?”

  “目無天子,要你何用!”

  “我實在不知道死去之后,天國地獄,哪里才是彼等的容身之處。”

  “他們的命運正在于此。”

  “號令起來!”說完,李仁美大手一揮:“以千人為隊,大兵四出!”

  “挑兩個黨項部落,二十斤以上的男人全部殺掉。挑三個羌部,殺光大小頭目滿門,普通人不殺。占地八百畝以上的蕃漢大地主選三個,屠男留女。仆人不殺。”

  “今日以此輩的尸首來警告不服王政的蠻漢刁民。”

  對王師裝死,那就要有被牽連的覺悟。自己只看政治立場,不問種類,性別,老弱。

  諸將都是一凜,叉手同聲大喝:“遵大將軍令!”

  于是乎,人馬呼嘯:“掣!”

  李仁美滿意的看著。殺吧,殺過一批,民心便安了。殺得人破了膽,殺得人屎尿齊流,就都會爭著搶著做圣唐的順民了。

  “掣!”李仁美一鞭打下,胯下畜生便甩著腦袋撒起歡來。

  噠噠噠。

  嗒嗒嗒………

  李仁美就像開了導航,鼻子一通嗅,東張西望一番,就找進了一個隱匿山谷。

  這是夜慕氏的一個旁系小部,早就發現了討伐軍的到來。但沒走,自己又沒造反,跑什么?但害怕被牽連,就躲了起來。

  山谷口,李仁美指指點點。

  “喏!”千余士兵分成數十個小隊。

  長槊拖在身后,刀含在嘴里,一邊穿甲一邊狂奔。他們輕裝去盔,額頭露出一條條鮮紅抹額。腳底生風,殺氣騰騰。在森林里閃轉騰挪,在草叢里橫沖直撞。

  黃土壁下,毛帳篷邊。

  夜慕才正躺在莎草上仰望蒼天,思考人生。

  “你說,這得躲到什么時候?”夜慕才對著身前的羊慨嘆道:“看來夏綏是待不下去了,我看我們還得離開這個地方,尋找新的家園。”

  羊默默吃著草。

  “你真蠢。”夜慕才罵了句:“不過,我原諒你。誰讓你是我們的圖騰呢?在生要吃你,死了要你引路,殉葬。唉,你也不容易。”

  自言自語完,又是一陣長嘆。

  這般兵荒馬亂,去哪好呢?

  河西?打探說吐蕃滿地跑,還是算了。

  劍南?太遠了。

  橫山?倒是可以考慮…

  他去過夏州,以使者的身份去給思恭祝壽。那是一片沃野,綠洲澤國,沙漠起伏,廣闊得無邊無際,幾乎不存在競爭,很安全。若是跑得夠遠,還可以不用上貢。

  這就舒服了。

  按現狀,他們的勞動成果,都要被拓跋氏、大夜慕分潤。而這些家伙,也就只會打發一些衣裳、鹽鐵。

  再者,像老婆、女兒也不受到保護。被強者看上,只能乖乖送去。碰到變態,還讓你站在旁邊看,給你老婆擦口水抬腿。

  真是精神肉體的雙重折磨!

  當然,你可以不送。畢竟漢魏以來這么久,羌人早就有了一定文明,婚姻習俗也存在。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部落社會,弱者的權利是得不到保護的。

  沒有一個統一的威權中心。

  不像長安,李皇帝說什么不能干,干了就會被司法體系、獨夫威權報復。

  “我活得好苦啊。”夜慕才在心里哭了一場。

  兀地,遠處傳來一聲毛骨悚然的尖叫:“啊!”

  夜慕才停止了思考人生,仔細聽了一會,站起來一望,立刻轉身跑進毛篷:“快跑!”

  十七歲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呆在那里。

  “快跑!”夜慕才又喊了一聲,抄起弓箭沖出。

  山谷里已經砍殺起來。

  “嗖嗖嗖!”單膝跪地,弩機端著一瞄,數十只鐵鉤射出,撂倒一片人畜。

  “駕!”密密麻麻的鐵甲騎士拽著韁繩驅使坐騎轟隆隆爬上山谷兩邊,沿著斜陂幾乎飛檐走壁,揚起漫天黃沙。

  “嘭!”羊兒躲閃不及,被撞飛一路。

  “嗒嗒嗒…………”大隊武士映入眼簾。手持利刃,白衣紅額黑甲,一個個滿臉血跡。

  “我的天神。”夜慕才傻眼了,胯下尿了一大片。

  “殺光頭人!”鼓噪聲響起:“殺殺——殺!”

  夜慕才癱軟在地。

  匆忙集結的部中男子只一個照面就散逃,哭得喊得跪的,響成一片:“我降!我降!”

  “頭人在哪里?頭人在哪里?”軍隊大步挺進,又看又問,被逮到問話的男女老幼三兩句抖不清楚,劈臉就是一刀背,一腳掀開:“話都說不明,跪下!”

  “嗖嗖嗖!”高處,數十騎射下一捧箭雨。

  利箭輕易射穿了十幾個試圖逃走的夜慕人,將其成片釘死在地。

  鮮血汩汩,匯入黃土。

  只一炷香不到,莎草谷中,腥氣彌漫。

  “出來!”夜慕才被揪著頭發拽下陂,和另一個沒死的頭人一起被打跪在地。

  家眷也被押了過來,成排跪在身后。

  所有部民,到處匍匐。

  “噠噠噠……”一個深目高鼻的白皮大胡子緩緩走出。

  “降降!”頭人家眷們頭如搗蒜,哭個不停。

  李仁美來回兜了一圈,高踞馬上:“斬!”

  長矛噗噗刺出。

  一排男女被捅死挑飛。

  夜慕才腦袋一片空白,仰頭叫道:“耕作在家,軍兵忽入谷,實不知何罪,總得死個明白!”

  什么罪?

  張仲武出擒酋渠,凡燒帳落二十萬。

  太宗破安市,執惠真,收靺鞨兵三千余,悉活埋之。

  要什么罪?不在編戶之內,那你這個地區的領導出了問題,就是屠。

  “看你不順眼。”李仁美言簡意賅:“朝廷討伐定難軍,不知?”

  “太知了!”夜慕才忙不迭點頭。

  “那為何不來見我?”

  夜慕才無言。

  “罷了!”或許是被求生欲打動,總之,李仁美放過了他:“吾圣唐大將軍兼天安軍節度使是也,奉旨征討銀綏。帶上你的人,跟我走,幫我干活。”

  “謝將軍不殺之恩!”來不及多想,夜慕才頻頻頓首。

  “你要謝天謝地,謝圣人有好生之德,謝圣唐的偉大國策。”李仁美悠悠道。

  “謝圣人!謝圣唐!謝國策!”一幫人亂哄哄接口。

  李仁美不再理會,下令道:“已經殺了的,把首級掛在馬上,財貨牛羊人口登記帶走。回去造飯過夜,三更起行,去尋大夜慕、嵬名氏!我倒要問問,他們到底站哪邊。沒那本事還不稱臣,還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格?”

  “走!”

  軍士轟然應道:“喏!”

  明凈的寬闊軍府內,拓跋流風、拓跋仁福、野利刀等老神在在,諸部渠帥、將校盤腿而坐。

  過道上,高宗益走來走去,怒氣勃發:“我不明白!為什么都在談論著衛青、霍去病,仿佛這靈夏古戰場對我們注定了兇多吉少!”

  “十年前,我從統萬城踏上征途,協討黃巢。所過之處,士民僵尸仆地,含元殿上狐兔行,皇妃圣女流落市井,胎懷孽種。真可謂尊嚴掃地,那種死氣沉沉、林寒澗肅的境界,猶在眼前!短短十年之后,天子竟至于一變而嚇得諸君還沒開戰就心存疑竇了么?”

  “天子不是三頭六臂,也只是個凡人!李昌符、朱溫他們失敗的原因難以敘說,主要是主動入長安。一不順利,就會威望挫傷。這次是天子來遠征!”

  “我輩拖得起,他拖不起!”

  “我輩可以三敗五敗,他敗不了一點。”

  “況且朔方軍已經以勤王為名出動。”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

  “大帥。”一名將官仍叉手勸諫道:“職部遠遠觀望了王師,軍容嚴整,士氣肅殺,正是銳氣當頭。竊以為暫不宜戰,不如熬一熬再出擊。”

  “大帥,我也建議。”都虞侯馬廓欣喜道:“西京距此九百里,圣人在這住一天耗費就是多少。久而無功,群臣便會勸返。另外,如今已是五月底,等雨季到來,糧道步履維艱,再派騎兵攻打糧道,便有斷糧之虞。那時與之野戰,或者請李司空出面斡旋,給圣人一個臺階下,反正不管怎樣,我藩都就得保了。”

  “仆附議!”十余人舉手道。

  啪!高宗益一拍案幾,陰沉道:“坐守孤城太危險!張存敬就是被這么玩死的。也不利于士氣。再則圣人遠道而來,這會還是疲憊之師。必須找他打,試試成分。背城而戰,輸了也虧不到哪去。情況不對,趕緊撤退。”

  好吧,其實兩方都是對的。

  野戰輸了無非小賠一把。但要是贏了,有望直接暴斃圣人,一勞永逸。坐守孤城保險是保險,可若是錯判了圣人后勤,被夾寨圍城,也很恐怖。

  “大帥——”馬廓還想說,卻被高宗益揮斷:“無論怎么樣!會戰兵力是十萬對三萬,優勢在我!請勿復言!”

  真有十萬。

  定難軍漢兵兩萬,蕃部兩萬。本來沒這么多,夏綏窮,還養不起四萬脫產兵,臨時補充的。還有八大氏族征集的各部勇士,朔方軍,以及裹挾的小氏族、雜胡各種。

  相比之下,圣人只帶來了三萬甲士。

  聽他這么一說,諸將琢磨著,確實有勝算,還不低。

  “好了!”高宗益一拍手,喜聲道:“且下去鼓舞士卒,整理兵甲。就這幾日伺機挑戰。明日發賞。”

  圣人啊圣人,你確實挺會打仗,有幾分祖宗氣概,但這是夏州。你來打我,不等于當初朱溫在潼關蠻干你?

  “大帥英明!”在座齊齊叉手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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