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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尉蕭寬統籌部署,將一面面打制好的旗幟運到門下。
衛士們忙碌著,把銀刀、金班劍、銅班劍、紅矛、彩弓等禮器分類擺好。
大隊青衣御史走出漆黑的甬道,在道兩邊斜身站定,掃視廣場。
乾寧四年三月初一,丹鳳門廣場上,數千將校已列好了陣勢。休整了這么久,他們的精氣神明顯好了很多,戾氣怨氣也散得差不多了。今日都換了幞頭圓領,兩手空空,排班肅立。
列圣沿襲下來,無論立皇后,還是立太子,拜相,重臣出征,封樹藩屏,當事人都要站在丹鳳門下,在圣人的矚目下,在三公的指導下,在百官的圍觀下,接受詔書與帝國正名儀式。
不意此番一幫尋常將官也來到了這里,讓朝廷頗為詬病。
如此盛事,破格典禮,讓這些殺材也一言不發,腰背更直了些,眼睛瞇著,只是看著前頭人的肩膀。到了這,都有種感覺,對話的人不再是長官與君王,而是圣唐,帝國。
而寂靜里,周遭百官的嗡嗡聲一浪高過一浪。
“軍事整頓完畢,都改了哪些軍馬?某卻單知道龍捷軍,虎捷軍,天安軍,豹子軍,英武軍,火銳軍,興國軍,墨離軍,羽林軍,摩利支天。”
“曉得個球,我輩又沒過手。”
“這些匹夫瞅著確是牲口。東征西討,飲冰臥雪,掛了兵甲十幾天可以不歇氣!關原合戰碰著晉狗,黨項奴材,夏州漢兒更是打足大半年,殺俘十余萬。晉狗和靈師不差汴人,豈是輕易?這幫人,怕不是誰個都手里都有幾十條人命?卻不似你,殺個羊一刀下去,人羊滿院子亂撞,血飛一路,嚇得你家姨娘哇哇叫!”
“某府里仆從,給征到軍里當過差,煮飯洗衣。回來說起這些人,都甩腦袋。他們押車一天走二十里便累得半死,此輩急行軍能走出去四十里。廝殺起來,拽鐵抗槍,能與人搏斗一整日,還一天一夜不吃飯!你看看?個個身似旱魃,將臣轉世。能斷一石弓!百十斤的鐵槊跟耍掃帚一樣。湊到一起,可稱近代第一!若非他們,豈能守護圣唐,橫掃了四方雜種?”
“呵,這等強軍在,還怕甚梟賊?我輩只管好好當官,搞錢搞女人就是。找凈土宗的大和尚問了,俺們圣唐,還有一千年國運!便是亡了,后人也心心念念得緊!要來復國。”
“咦,此番軍事什么個情況,授官定職又怎么說?如此武夫,怎么研究,也是要掌握住才對。艱難以來,圣帝大用外戚,只是某看著,諸王年長,深懼內外串通啊。可別改來改去,外戚們仍然提點兵馬。依某說,高位低權捧著就是。”
“等著唄,鐘聲已響,圣帝快到了。”
“那陣斬李存璋,孤軍破中軍,陷陣殺獨眼龍于帥中的水無生,又是哪個?聽說是張賊帶來的部下?”
“且莫胡言,一胎生三圣,后續再懷幾次,有慕容章、水無生這些人在,張惠賊字當頭不了多久,早晚還會正名。不過也怪,這樣的窮奇屠夫,怎么會效忠一介婦流?某倒想看看這女人到底有多美貌,多富才情。收了這些人的心,還把圣帝迷得魂不附體。圣帝風流如斯,如何還對女人做不到祛魅?”
“可能是毛最多,腋窩味最沖吧。呸,什么德行!列圣真的是,一人一個癖好,個個不重樣。”
“來了來了,別說了!”
………王彥章皇甫麟,都在右班位置。左班全是圣帝的舊人,他們和朱瑾部兗州兵,哥舒金部涼州兵等等,都在右班。此時此刻,他倆鮮衣怒馬,連頭發鼻毛都小心修剪過。四下的議論聲,百官的指指點點,讓兩人對視一眼,都渾不自在。一群汴人,只是你看我,我看你,小聲交談。
王彥章低頭默默規矩站了半晌,終于忍不住踮踮腳,對皇甫麟埋怨道:“活像市上的奴隸,給人評頭論足。臊殺人!俺在汴梁為官,遷職移事,都是一紙命令下來就自己交接事務報道,哪有這多條條框框?折騰人!俺告病走了,這臨軒授制,不參加也不影響罷?走,走?”
皇甫麟也等得不耐煩,聞言瞪了王彥章一眼:“干脆俺們一起請假,如何?什么場面就裝什么模樣,唱什么詞,懂不懂!泱泱圣唐,萬國衣冠,即使半死不活虛弱到了極處,能是朱溫的草臺班子,能是諸侯能比的?俺們乖乖的,也是為天后分秤!俺們穩,她就穩,她和俺們一起又乖又穩,就都穩如泰山…………就這般想罷!俺估摸天后在宮里也不好過,圣帝那一窩婊子,肯定欺負她。跟錯人,走錯路,混成今天這個鳥樣,能做的也只有為天后母子遮風擋雨一點,互相扶持著在這長安生存下去…………入娘的,這臨軒授制怎還不開始?”
“真不該帶天后入這鳥朝!”王彥章聞言大怒,咬著牙:“可別讓老子逮到機會,殺干凈這幫蛇蝎婦!誰欺負的天后,有一個算一個,都把心肝掏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
“又抽瘋了?”皇甫麟罵道:“把你那味收一收。當了這么多年兵,職位升沒升,長官信不信任,沒數嗎?整日嫉惡如仇,要殺這個,清那個…………”
“哼。”王彥章把臉一轉:“俺就是看不得天后受苦,一想想,就比殺了俺還難受……………都怪我!如今天后受苦,這都是我的罪過!”
“現在說這些還有個球用?天后孩子都生了,人都不知道被睡了多少次了………”
王彥章抬頭望天,一臉生無可戀。
這時,丹鳳門樓上隨著鼓樂,大隊衛士最先次第而出,遍布四下。然后就是中官內臣的儀仗,這些出盡,就是一頂華蓋。蓋下,元皇圣帝一身白衣,頭戴翼善冠,坐在步輦上。
樓上早就設好御座,圣帝下了輦,走到御座之前,憑欄負手而立。在他身后,九妃,昭儀昭容,諸司女御,一眾女道士,女史,分班次站好。張惠紫衣飄飄,赫然在列。懷抱著她最喜歡的李子川。俯瞰樓下,在人群找到水無生、皇甫麟等人的面孔后,莞爾一笑。
圣帝冠冕堂皇的巡視一圈。樓下把守甬道的衛士,御史,左右班而立的百官,將領,儀仗軍看到圣帝,全部拜倒高呼:“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嘉福永受,千秋萬歲!”
參拜聲亂中帶齊,聲震數里。
圣帝抬手示意,猶未頓消,漸漸才安靜下來。
圣帝臉上這些日子的煩悶已經不見,淡淡笑著問道:“該開始了罷?”
在左右,最近的有李溪,還有安陽君宋雅。她的官位本不夠在這種儀式上離得如此近,但圣帝寵信,誰又敢說她?
李溪點點頭,宋雅低聲道:“百官就位,器物陳具,鄭、韓、王就在樓下,只待音樂響起就授詔。”
“好。”圣帝再次掃過這一張張各有特點的強悍面孔,瞳孔倒映出這些幞頭圓領的紅綠將校,不時停頓了一下。
接著他就上前兩步,指著這些將校:“在白馬河背水一戰,踏平數萬岐邠之賊的是誰?”
底下怔了一下,幾十條手臂猛的舉起:“是我輩!”
“…………在潼關連城,挫走巨寇朱溫的是誰?”
手臂更多:“是我輩!”
“…………在橫水,殺得十五萬汴狗流血成川,燒營而走的是誰?”
各種口音的呼喊更大,震耳欲聾:“是我輩!是我輩!”
看著周圍的一個個熱切的將校,王彥章、皇甫麟、慕容章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是誰毀家紓難,東征西討,挽天之傾,是誰為小民保命,為國家爭太平。哪怕腸穿肚爛,赤血丹心撒黃沙,仍不皺眉,雖死無憾?”
從朱瑾到一個小小的指揮使,數千條手臂全部舉起,回應的分貝在這一刻達到亢奮的頂點,震蕩北闕:“是我輩,是我輩,是我輩!”
圣帝緩緩放下手,在鼓噪中輕輕一息:“相見白刃雪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那就擊節奏樂,讓都門之人看看,圣唐還有這樣一批子弟,在視死忽如歸,扈衛著它的安全。讓圣唐和列圣看看,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圣唐的帝國中流是何模樣,身居何職…………”
“守護圣唐,舍我其誰?!”歡呼再次爆發,從每一個嘴里。不管漢兒契丹,還是黨項突厥,回鶻漢兒,百官御史都捶打著自己胸膛,聲嘶力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圣唐!!”
在這樣的氛圍下,王彥章之輩為了證明自己的忠誠,也只得對著張惠的身姿,死死盯著天后,歇斯底里。
在樓上旁觀典禮的妃嬪中官們也熱血沸騰,神情各異。
圣帝的語言藝術已臻至化境,威望又如此之扎實,這軍國內外,誰敢作亂?
“嗚………”幾十名衛士吹動號角。
丹鳳門上,捧著各種樂器的女官、黃門、樂師奏響八音雅樂,編鐘清脆,箜篌往復。上千舞郎歌姬的合唱,漸漸清晰浩大起來。音樂里,廣場上圣帝以降,人人肅穆。
在甬道口等候的司員們忙不迭的將器物搬過來。.
道兩邊,精心挑選的儀仗軍,一齊將槍高舉。
鄭延昌、韓偓、王摶與中書省十幾名大臣在甬道中間并排而立。
數千將校,這時候都挺胸抬頭,好像都忘了自家身份。個個都板著臉,原來還有些亂的隊列頓時就森嚴起來,在大隊御史的指導下,按照音樂節奏,端著手兒小心翼翼的邁步上前。
韋說遞給鄭延昌一卷黃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老登粗粗一掃,道:“韓宗信、殷守之、忽索月、尉遲縝、李敖、李君實、乞顏術,授游擊將軍,龍捷軍第一都指揮使,第二都…………”
念完,數十文官齊聲傳喚。
被點到的七人小跑出列,在門前匍匐跪下。
屬官在案上拿起對應委任狀,宣讀。
讀完,七人起身,小跑到案前,再拜:“臣等叩謝陛下!”
鄭延昌出列,從屬官手里接過委任狀,一一頒發給七個武臣。
又取過七面旗幟、七口班劍,如同授予學位的校長,將旗遞給七人,將劍掛在腰側,嚴肅道:“國家聽說你們能追求君子的品性,恪守六行的美德,期待你們達到古之大將的境界,因此委任爾輩。要恭敬地接受寵命,榮耀地承受盛典,用誠摯節儉來做武士的表率。要明確地彰顯王政,長久地保持福運和后嗣。軍國授予大任,能不慎重嗎?”
“去吧,去認真地執行吧!要恭敬謹慎地對待自己的職責!”
“敬受命!”宗室子弟李敖作為代表,領銜答道。乞顏術幾人按著劍柄,緊握旗幟,指關節都在微微顫抖,激動不已。
這就是臨軒受制嗎!?
感覺太好了。
平時輕飄飄的軍號旗幟此刻捏在手上,好像有千鈞重。
“耿同、王彥章、陳再容、論弘毅、獨孤巽……………授游擊將軍,虎捷軍都指揮使。”韓宗信這一批退下后,鄭延昌繼續往下念。
耿同十人急趨上來,拜倒在地。
耿同本是鳳翔逃難到京郊的農民,后入外軍。幾年來沒死,且屢建功勛,這回得授虎捷軍第七都指揮使。虎捷軍,隸侍衛步軍司,一萬人。
鄭延昌拍拍王彥章肩膀,道:“水往低處流,人要向前看。臨軒授制既罷,你們便受到圣唐與制度的保護。莫說朝中奸賊攻訐,民間議論,便是君王也輕易拿你不得。不過,老夫丑話說在前頭,今后該死的心思就死了,不得偷奸耍滑。老夫在朝在野在州郡摸爬滾打幾十年,能看透這人間一切的冷暖與忠奸善惡。若有異心,哪怕是絲毫,哪怕是在自家廁所里的抱怨,老夫也未必也不知道。記住了嗎!”
被樓上樓下無數雙眼睛注視著,王彥章心臟砰砰直跳,忙點頭道:“記住了!”
“我問話,你要答,唯。”鄭延昌一瞪眼。
“唯!”王彥章很乖巧地改口。
“好了。”鄭延昌給王彥章理了理帽子,指著背后皇宮,和顏悅色地悠悠唱道:“那凌煙閣,君坐不得?那萬戶侯,君當不得?繼續努力吧!老夫倒是要看看,你小子能走到哪一步。”
饒是王彥章私下經常對狗腳朕罵罵咧咧,也有些感動,澀聲道:“謝宰相!”
按著班劍,扛著虎旗抱著官服官帽走回班表時,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朝王彥章望了過去。
這就是正統作派嗎?
“郭猛,王紹戎,曹哲,施癩子……”
不知不覺間,云開日現。
當數百名中高級武官授制完畢后,有人高呼道:“圣唐萬歲!”
數千將校反復呼喊:“圣唐萬歲!”
“萬歲!”樓上妃嬪中官也一起歡呼。
圣帝眉頭舒展。
此番改動之后,計龍捷軍七千重騎兵,虎捷軍一萬步兵,天安軍一萬步兵,豹子軍兩萬騎兵,英武軍一萬騎兵,火銳軍一萬步騎,興國軍一萬步兵,墨離軍五千騎兵、羽林軍一萬步兵、摩利支天一萬步騎。共十支主力部隊,步騎十萬零兩千。
都納入在侍衛親軍司下。
天策軍民兵性質的半團練外軍則取消編制,交權京畿諸道的團練使。
萬歲軍、北門四使、兗州兵、涼州兵、汴兵、俘虜招降的晉軍、回鶻兵、趙魏入朝軍及靈、夏趕來的降軍被打散整編,不復編制。
中軍僅剩五個領軍,各領一千人。
殿前司諸軍歸零。
當然,這只是序列調整。
后續還要補充兵員。十萬人馬,說實話,只夠自保。
外戚問題也得到了前置遏制。
這番變動,如小王、趙服、楊可宣、南宮道愿、何楚玉等人,雖然各有職務委任,且職位官位不低,但都沒有得授指揮使。也就是說,他們以后平時接觸不到兵馬了。
很好,終于不用擔心被老婆們和兒子們干掉了。
剩下,就是鞏固侍衛司的教練使司、指揮使司、都虞候司三權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