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還是決定赴會,畢竟這次的事情霍璋也算得上是個重要角色,從他身上應該可以知道些什么。
這次沒帶阿糯,自己獨自去。
出了門才知道霍璋也就一個人,帶著去的竟然是個小館子,就在附近不遠。
和以前所見別人動輒煙雨樓的奢華相比,鉆館子的霍璋倒是難得一見的親民隨性。
兩人進了小館子里的小包廂,四處臟臟潮潮的,點著盞油燈,桌上幾碟花生米,老板在外面炒菜的聲音和油煙都能傳到包廂里。
“這家菜很好吃的,不管去什么城市,總是鉆巷子吃的東西最地道,而不是什么煙雨樓。”霍璋隨意坐了,給陸行舟添酒:“我看你自幼苦得很,應該不像他們裝,來這種地方吃喝應該習慣”
陸行舟覺得有意思得很:“嗯,挺好的。”
霍璋舉杯和他碰了一下,也不管回不回應,就自顧先喝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們實質也是兄弟,對不對”
陸行舟笑笑,沒回應,倒是把酒喝了。
其實遠房堂兄弟倒是事實,所以陸行舟之前也經常什么四哥六哥的故意喊,在別人眼里卻是妥妥的霍殤。
見他愿意干杯,好像態度沒想象中那么死硬,霍璋露出喜色,笑道:“老頭子早就后悔了,只是想要向你低頭賠罪之類的吧,拉不下那個臉。如今你年紀輕輕身登三品,他們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上次你在京,老爹還提禮物上門想和好不是?可惜沒拉下最后一點面子,前功盡棄。現在就想啊,要是當時再放低 點姿態,現在家族三品就又多了一個。”
陸行舟笑笑:“霍家人才濟濟,倒也不缺一個三品。”
“缺,怎么不缺”霍璋道:“請來的供奉三品是多,二品都有!但那是姓霍嗎?啊?那什么楊德昌,你認識,他能力很強對吧,可他姓楊啊!你呢,你敢說你不姓霍”
陸行舟還真沒法說自己不姓霍,被這話說得哭笑不得:“楊德昌對霍家的忠誠,可超過我這個姓霍的,二公子這話未免傷人心呢。”
霍璋擺擺手:“那不一樣!我也沒說他不忠誠。”
陸行舟看了霍璋一眼,要說霍家人的話,其實這位也是三品。
霍家子弟只有霍琦霍璋是三品,其中霍琦三十一歲過半了,霍璋剛上個月滿三十。突破的年齡大致都在一兩年前,算起來霍璋突破的歲數要比霍琦小,以大眾習慣的評判方式,霍璋的天賦強于霍琦,但不多。
陸行舟掂著酒杯轉著,悠悠道:“二……哥,這話的意思,還是想讓我認祖歸宗”
霍璋道:“全家都想,哪個不想啊,讓你這種血脈流落在外,本來就鬧笑話了,還成仇,那簡直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你說是吧。”
“所以是太師和侯爺讓二哥來勸我”
“不,是我自己來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里的笑意。
是誰讓來的,那可是有很大的區別。
至少在霍璋自己心里,別人和霍殤有仇,他沒有。因此他可以和霍殤聯合起來,做一些其他人提不 出的事情。
倒是沒想到這“霍殤”這么靈醒,幾乎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此時小二上了炒菜,兩人也暫停對話,各自吃了點菜。
陸行舟贊道:“果然這家的炒菜相當不錯啊。”
“對吧!”霍璋很是得意:“這是我下面的兵回家的時候呼朋喚友來吃的,奶奶的不請我,卻被我知道了,第二天我自己來吃,當我沒錢怎么的。”
陸行舟差點笑出聲:“我知道一個姓劉的和你同名,那人的性情和你倒是相反,害得我第一眼看見你的名字以為也類似,這反差真大。”
霍璋道:“家里起名,全是王旁,其實是玉旁,期待都能君子如玉。別人還好,老子是學不會,誰叫他們讓我去參軍的?不過話說回來,其他幾個所謂的君子如玉都他媽裝的,沐猴而冠,看著招笑得很。真正最君子如玉的人,反倒是唯一不帶王旁的你。”
陸行舟笑笑:“我也裝的。”
“那或許也是,你心狠著。”
“那是自然,有人如玉,有人殤。”
話都說到這了,霍璋便也不裝了,直接道:“你和我沒仇,和別人都有仇。因此你如果認祖歸宗,你便是我最天然的盟友,我當然希望你回去。”
陸行舟自顧倒了杯酒,看著酒水下落的樣子,淡淡道:“你在和霍琦爭家主?”
“算是吧……”
“怎么叫算是?”
“因為老爹和老爺子都是一品,壽算綿長,這家主之位的傳承不可能是近年的事,還早著。”
別看跟在夜聽瀾身邊,好像見到超品都不值錢了似的,所見皆是。實際上那是匯聚了人族最強宗門、妖族王者、古界來客等等頂尖勢力最尖端的層面。在一般意義上,一品勢力依然是世間頭部,一個家族里有兩個一品的霍家依然是大乾最強勢力之一,足以讓九成九的人望而生畏。
按照一品修行的壽算,說不定熬到兒孫死絕了他們都還活著,所謂家主傳承自然與凡人不同。但世事在此似乎又開了個玩笑,當人至一品,奔著超品而去的心思就會越發占據上風,無心管理俗務,便又會把權力逐步移交給下一代,無形中和凡人的渡讓又接近了起來。
太師霍連城在很早年前就不太理事了,把家主傳給了兒子霍行遠。結果霍行遠也在前些年一品,他的兒子們覺得父親早晚和爺爺一樣,自然就有了想法。
想法也只是想法,在霍行遠未曾流露出想要傳位的態度之前,當然只能“算是”,預做籌備罷了。
霍璋又道:“我剛才也和你說過,我自幼就被送外面習武了,后來又從軍。聽起來是不是挺正常?可你不是別人,你自然知道霍家自己就是武道傳家,送我去外面修道法還算說得過去,送外面習武算個什么事?”
陸行舟點點頭:“大概是你出生那一刻,就決定了不讓你和大哥爭。原先或許也只是避免二子相爭之意,結果后面發現越生越多,原先的想法就有點搞笑了,可人都送出去了,也只能將錯就錯,索性培養文武兩支。”
“沒錯,事情就是這樣,可憑什么?”霍璋的聲音大了起來:“說是我管軍,好像權柄更盛,實際上本朝體制不一樣,老爺子都只是為陛下代掌軍事,權都是陛下的。我就算接了位置,也就是接了個代管家。大哥在朝堂一步一步穩扎穩打,才是肩負重任,想把霍家做成河東裴。”
權都是陛下的……
霍家和妖族有染……
這兩個信息在陸行舟心中不斷交錯,始終沒吱聲。
霍璋哪想得到自己這番話在陸行舟心中的關鍵字是這個,兀自在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老爺子屬意的家主還是大哥,可憑什么?對不對?他是修行比我高呢還是天賦比我好?就連上朝堂的第一次獻計,都是搶你的!”
陸行舟終于笑笑:“對。”
“我久居在外,和其他兄弟都不親,與大哥相比,可謂孤立無援。但你如果回來就不一樣了。”霍璋笑道:“你恨不得他們都去死,對不對?”
其實我也想你去死,可惜你不知道。
陸行舟悠悠道:“二哥想引我為臂助……那能幫我能得到什么?”
“能讓他們都去死,夠不夠?”
陸行舟饒有興致地看著霍璋,覺得真有意思。
從他悍然攻自家的城,就知道也是個狠絕的角色,想不到狠成這樣。
“這種事情,嘴巴說說沒什么用。”陸行舟微微一笑:“起碼先死一個,看看實力?”
“如果你看見了呢?就回歸?”
陸行舟轉著酒杯,燭光映照下的瞳孔泛著難明的光:“那我至少會試著回霍家吃一頓席。”
聽著至少是個愿意嘗試和解的意思……要知道之前“親爹”霍行遠親自提禮物上門讓他回家吃飯,他都是拒絕的。
霍璋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那就拭目以待。”
這邊可謂一席酒喝得是賓主盡歡,那邊裴初韻熬到夜里,輕車熟路地翻墻出門直奔丹學院“宿舍”,一臉小期待地摁響了洞府的鈴。
本以為陸行舟一開門就會把自己抱進去醬醬釀釀,結果門開,眼前沒人。
視線往下,才看見一個小豆丁站在那里,抬頭看她,眼神像在看送上門陪客的流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