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有人。”隨團護法張少游低聲對沈棠道:“妖域之中都是妖邪魔物,這山野荒蕪,大雪飄飛,一個少女獨自站在那里……感覺有些詭異,多半不是善類。”
沈棠親自出這妖域的第一趟貨,本是存有歷練之意的,結果路上這么久了都沒遭遇過什么危機。
如今一個身材玲瓏的少女,一個人獨立荒野之外、大雪之中,此情此景總讓天行劍宗眾人覺得第一次危機降臨,都有些緊張肅穆,那劍氣不自覺都溢散開來。
沈棠盯著遠處的身影,倒是本能覺得有些怪異。
說是妖邪魔物吧,確實感覺有點,對方給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不像善類。何況哪有什么正常小姑娘看見這么多劍客前來,沒點慌亂不躲不避的啊……
但她似乎不盯貨物不看行伍,怎么感覺只盯著她沈棠的臉出神,怪怪的。
車隊小心地慢慢靠近,少女始終不動,沈棠已經可以看清對方的臉。乍看好像也有點小面熟,但沈棠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平板小姑娘。
雙方越發接近,張少游已經握住了劍柄,謹慎地盯著前行。
少女忽然開口了:“你們是大乾的商隊么?”
話一出口,天行劍宗的人就應激地盡數兵刃出鞘。
少女愣了愣,忽地笑了起來,那笑容有些自嘲。
心思恍惚,萬念沓來,竟然沒有想過在對方眼里自己這絕非善類。
沈棠揮手制止門人們的應激,淡淡道:“天行劍宗商隊在此,不知閣下是?”
“我和家人去妖都,走散了,一個人不認得路,也害怕。”元慕魚眨巴眨巴眼睛:“姑娘能不能帶上我一起去啊?”
隨口扯的一句謊言剛出口,卻再度有些恍惚。
是啊,和家人走散了。
張少游低聲道:“宗主,此人詭異,萬萬不可……”
沈棠擺擺手:“獨自出門在外,確實不便,能幫襯就幫襯一把。”
張少游:“?”
不是,您鬧呢?
元慕魚綻開笑意,小跑到沈棠身邊:“姑娘真是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鏘!”旁邊一堆長劍再度出鞘。
沈棠偏頭看了元慕魚好一陣子,笑道:“我叫沈棠。”
按理無論怎么想的,順口也會回問一句“你呢?”
但沈棠卻沒有問。
元慕魚這回倒是覺得有些怪了,沈棠按理沒有見過自己,甚至她應該都沒見過夜聽瀾摘下面紗的真容,她這態度是什么情況,難道真認得出自己是誰?
沈棠卻沒多說,只是對門人道:“收劍吧,不用緊張兮兮。繼續前行,前方百余里是狼族之城,爭取今晚到城中住宿。”
門人們都不知道宗主到底在干什么,納悶地收劍繼續護車前行,眼神兒不斷瞥在元慕魚臉上,想不明白。
要說這姑娘好看是真好看,就是臉色蒼白步履虛浮,好像受過傷。宗主本就是人間絕色,這位蒼白著臉居然也不輸,和宗主并肩前行的樣子簡直雙花爭艷,一個如海棠盛開,一個如空谷幽蘭,養眼得要命。
該不會宗主才是獵人吧,要對這個受傷了的落單小姑娘做些什么?
原來你是這樣的宗主!
元慕魚故作好奇地在問:“你們送貨,為什么不裝戒指直接飛去呢,這樣拉車隊,既延誤時間,又增加風險。”
沈棠笑笑:“儲物戒是真空環境,并不是什么東西都適合塞里面的,尤其是有活性的東西……我們這里需要活性養著的藥草較多,所以不太適合。當然,適宜的東西本來就在戒指里,否則也不會只有這么區區幾輛車。”
張少游:“……”
這宗主瘋了,還自爆自己另有貴重的東西在戒指。
元慕魚也覺得這態度很莫名,只得敷衍:“原來如此,長見識了。”
沈棠沒有多說。實際上叫別人別緊張,最緊張的就是她自己,皇極驚世經全面運轉著,隨時準備應敵。
之所以讓對方同行,當然是因為就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所有人全神盯著,那怎么也比被暗中綴著的好多了啊。
從這個角度去分析的話,這路遇的詭異少女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那里等著,這本就不像是針對貨物,哪有針對貨物的人這樣暴露自己不正常啊……怎么看都更像針對她這個人而來……
沈棠一直就在腦子里轉著到底可能是誰,猜疑的方向主要還是龍皇派人來試她,畢竟這里是妖域。
但沒說兩句就覺得不是很對,這少女神思不屬、語氣敷衍,明顯有心事,不像是被派來干活的。
這就怪了,這到底誰啊?你要干嘛啊?
見對方似乎也沒有什么話和自己說的,沈棠反倒主動聊了起來:“姑娘和家人失散,家人是去妖都的么?”
“嗯,算是吧。”
“那姑娘到了妖都,能找到他們么?”
“沒有把握。”元慕魚有些出神:“可能永遠找不回來了。”
沈棠道:“姑娘不用沮喪,我們此去妖都,多半會面見妖皇,到時候讓她幫忙找找。”
元慕魚忽地有些想笑。
大家說的并不在一個頻道,沈棠不知道自己暗指的失散家人指的是什么。她故意問道:“妖皇高高在上,能搭理沈宗主么?”
“應該還是有些話可以聊的。”
“那沈宗主就愿意為了我這么個萍水相逢的路人,搭上這種人情?”
沈棠愿意個屁,無非是絞盡腦汁想要探探她的底細罷了,便道:“家人總歸是最重要的。”
元慕魚轉頭看了她一眼:“沈宗主認為,家人是最重要的?”
沈棠道:“那是自然。”
“那戀人呢?”
沈棠笑道:“我和他定親了啊,他就是我的家人,最重要的家人。”
“定親之前呢?他就不如你其他家人了么?”
沈棠偏頭。
你擱這抬杠呢?
心中隱隱對這人的來意有點小判斷了,便道:“我早就沒有其他家人了,從與他相戀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元慕魚笑了笑:“劍客也撒謊么?我聽說沈宗主還有家人在世的。”
沈棠淡淡地回:“他們早就不是了。”
“如果給你龐大家業呢,沈宗主這些話還能斬釘截鐵么?”
“我自有家業,和戀人攜手共創而成,用不著別的。”
元慕魚忽地有些愣怔,一時沒有再抬杠。
沈棠皺眉看著她的側臉,這位多半知道自己的身份,難道是父皇派來試探的?
無所謂了。
說不是就不是,反正父皇也不愿意自己接班,多半這話他聽了也不會說什么。
就聽元慕魚忽地再度開口:“你們共創的基業,你是宗主,他是?你們的副宗主嗎?”
沈棠搖頭:“他沒有任何職務,曾經還是個客卿,現在也撤掉了。”
元慕魚豁然轉頭,眼里竟有些銳意:“為什么撤掉?”
沈棠倒被問得莫名其妙:“因為我要和他成親了啊,還掛個客卿干什么?哪有我的夫君是客的說法?”
元慕魚還想問那天行劍宗豈不是徹底和他無關了,還沒問出口,就聽沈棠續道:“以前我把跌落谷底的天行劍宗重新立足,主要是為了師父的心血不能消亡,如今山門比以前都更加鼎盛,我已經做到該做的了,師父也當含笑。此后我發展操持天行劍宗是為了什么,我本來都沒太明晰的,但現在明晰了。”
元慕魚把想問的話吞了回去,換了一句:“現在是什么?”
沈棠道:“我夫君開始草創自己的事業了,天行劍宗便是他的臂助之一。天行劍宗越強盛,我能幫他的也就越多。”
元慕魚張了張嘴,忽然失聲。
想說什么,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來。
沈棠奇怪地看著她的側臉,就越看越面熟。
聯系到她奇怪的話題,沈棠在心中轉了無數圈,想從記憶里翻找出類似的容貌,漸漸地就浮現一張戴著面紗的成熟容顏。
這姑娘上半臉長得是不是有點像國師?
如果不是這些話題,還真想不起來,對應這些話題,那好像真相就快可以判斷了……
該不會陸行舟朝堂求娶的那位葉捉魚,不是指國師,是指這位吧?那找上門來似乎就很正常了,不服氣行舟第一個求娶的是自己?
沈棠的思路已經很接近真相了,雖然最終答案有點歪。畢竟她不知道一個關鍵信息——閻君元慕魚是國師夜聽瀾的妹妹。
缺失了這么關鍵的條件,還能得出這個結論,已經算相當不容易了……
日漸西沉。
左右隱現山峰。
中央一條小道穿過山中,前方就是狼族所居。
可風聲呼嘯,大雪封山,隱有狼嚎從山間隱現,感覺不是個良善之地。
張少游沒有去聽那邊兩個女人的低聲談話,此時卻終于忍不住湊近低言:“宗主,此地不善,身邊又跟著來意不明的,屬下建議不入山了,索性在外搭營寨暫住,明日再過山入城。”
確實是老成持重之言,沈棠微微頷首:“行,耽擱一晚也值得。”
張少游松了口氣,宗主總算沒有腦殘到底,還肯聽勸。
天行劍宗眾人立刻從戒指里摸出搭寨所需,正要立寨,天色驟暗,狂風乍起。
山中隱現無數碧油油的狼瞳,獰笑之聲反復回蕩:“既然來了,又何必望而卻步?”
沈棠把元慕魚一把扯到身后,低聲吩咐:“你受著傷,不要妄動,交給我們。”
元慕魚捂著胸口,從窒息感中慢慢脫離,神色古怪地看著她的背影。
不是,你保護我?
明明之前感覺對我還很戒備,怎么我找茬抬杠問了你幾句話之后,你竟然對我關心保護起來了,這走火入魔的人到底是我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