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曉。
大乾的冬至,是能放三天假的。
結果這才第二天一大早,鎮魔司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各個相關公務員們就盡數不得安生。
盛青峰親率部下踹開了鎮遠侯府大門,把正在屋里緊張等刺客回音的霍琦拎出了院子。
霍行遠匆匆趕來阻攔:“盛首座,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盛青峰比他更惱火:“你二兒子都要死了,還在這問怎么回事!”
霍行遠豁然色變:“這不可能!”
盛青峰冷笑著瞥了他一眼:“本座已經稟告陛下,三堂會審,侯爺自來旁聽便是。”
說完直接拎著霍琦就走。
霍行遠目瞪口呆,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霍琦怎么敢,又是為什么。
世子本來就是他的啊!自己根本就沒有讓霍璋取代的意思,他到底在腦補什么,做些什么!
霍琦可是堂堂侍郎,官職可不小,是真正的“大員”,整個大乾皇朝的骨干高層。如此地位的官員以兄弒弟,實屬驚天大案,第一時間就驚動了天聽,還在“養病”的顧戰庭雷霆震怒,下令會審。
霍行遠急匆匆趕到鎮魔司,盛青峰高坐堂上,堂下押著一個黑衣人,神情委頓。
霍琦呆愣愣地站在邊上,感覺酒都沒醒徹底。
旁邊有個偏房,霍璋躺在里面,一群丹師醫者正在救治。
此刻陸行舟倒是沒在霍璋邊上了,和盛元瑤裴初韻一起蹲偏房門口吃瓜聽審。
霍行遠也一時懶得管審訊如何了,飛快進了偏房,問陸行舟:“到底怎么回事?”
陸行舟讓開身位陪著他進去,淡淡道:“二哥凌晨在怡紅樓遇刺,我們一家子恰好逛街路過,給二哥先行治療了一下,暫時沒死,但感覺活不到今夜。”
霍行遠飛快到了霍璋床邊,看著瀕死昏迷的兒子,手都在抖:“誰干的,誰干的!”
陸行舟不語。
霍行遠問完自也知道問得蠢了,大堂上都已經在審霍琦了……
他豁然轉頭盯著陸行舟:“你到得那么巧,與你無關?”
陸行舟淡淡道:“侯爺首先該做的不是懷疑我,而是感謝我暫時保下了二哥的命,還能聽聽他的遺言。”
旁邊也有醫者斥責:“侯爺說的什么話,要不是陸郎中及時以天瑤圣地碧水滌塵救治、又妥善止血包扎,令郎此時早都已經喪命了!”
霍行遠抿緊了嘴唇,半天才低聲道:“抱歉……謝了。”
在一群頂尖醫者的治療之下,霍璋悠悠醒轉,氣若游絲地喊了聲:“爹……”
霍行遠立刻取出一枚丹藥,取了清水融了,試圖喂給霍璋。
這水卻入不了喉。
霍行遠急道:“剖腹,剖開塞藥!我們能治!”
旁邊的醫者嘆了口氣:“侯爺,二公子的傷勢經不得再折騰了,這腹一剖,怕是直接斷氣。”
霍璋氣若游絲地說著:“不用折騰了……爹,我只有一句想說……”
霍行遠忙道:“你說,爹聽著。”
“我生前……你偏心……這回死了……你可不能再偏心……”
艱難地說完這句,好像了卻愿望似的,再度昏厥。
陸行舟看得出來,這次不是昏,如果沒有超越此世理解的仙法,那就大概是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說來霍老二也是牛人,遺言直接怪偏心,可見積怨。這遺言一出,霍行遠心里不知道有多扎。
他深深吸了口氣,大踏步去了大堂,第一句就聽見黑衣刺客在招供:“是,是霍侍郎請我去殺霍璋的。”
霍琦正在叫:“沒有!這是污蔑!”
如果是平日,霍行遠多半會施加一些手段,至少把這審訊押后再說。結果今天這一刻卻是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大步上前重重一個巴掌甩在了霍琦臉上,直接把霍琦抽了個轉體三百六十度。
這是連當爹的心里都很明確,就是霍琦干的了……
因為霍琦前科太多了,當年殺霍殤,后來霍琭那事別人不知,霍行遠心里豈能沒數?其實還不止這兩件,還有一件。
那時候請葉無鋒刺殺陸行舟,由于具體經辦人是老五霍瑾,鍋被霍瑾背了去,現在還在坐牢。但霍行遠心里很清楚,主使者依然是霍琦。
加上這次的刺客當場擒獲,幾乎沒法抵賴,說不定審訊之下還得把前科帶出來,全完了。
但霍行遠這一巴掌打完,心中也知道就算是霍琦干的,自家也得死保,便也沒再說什么,直接回去請自己的老爹霍連城出關見顧戰庭去了。
這事只有顧戰庭發話才能保。
可是……
“這回死了……你可不能再偏心……”霍璋最后的話語還在耳邊縈繞,霍行遠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滋味。
陸行舟目送霍行遠蹣跚的步伐,露出一絲笑意。
才哪到哪呢……
家破人亡的滋味……現在才剛剛開始。
審訊幾乎沒有懸念,霍琦這種公子哥哪里扛得住三堂會審的龐大壓力,心理防線一崩,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前科都招了。
一時之間,京師輿論嘩然。
堂堂侍郎,以兄弒弟,還不止一次!連上次霍琭都是他殺的!
霍琭已經是個活死人了,他連活死人都不放過,只為了栽贓陸行舟?
再往前推,坑了霍瑾,殺了霍殤,累累前科罄竹難書。
這種罪行按照正常審判絕對逃不過一個斬立決,也不知道匆匆出關的霍連城去找顧戰庭能達成什么結果。
但不管什么結果,最輕也是流放,大乾法度在這,皇帝也不能隨便亂來。
陸行舟就在霍家一片愁云慘霧的氛圍里踏入了霍府,他是應邀來給霍璋繼續治療的。
在仙丹都沒法作用的時刻,他這種有著天瑤圣地療傷圣法的修士反倒是治療霍璋的最后稻草,何況起初就是他救下的。
陸行舟倒沒有要挾什么,很是干脆地進入了霍府。
“老太師和侯爺應該知道,如今只是盡人事,救活的可能性很低,幾乎是可以說不存在。”陸行舟坐在霍璋床邊施了一番術法,瞥了一眼許久未見的霍連城。
霍連城白發蒼蒼,但銳目如電,大致可以判斷他或許真的突破超品了,這番打擾導致的提前出關好像對他的突破沒造成太大影響,有些可惜。
不過精神卻有些萎靡,顯然這樣難堪的家事讓老太師也受不住。
霍連城擺了擺手:“盡人事即可……我們還可以想想別的辦法。”
陸行舟微微一笑,他知道他們在想什么辦法,無非是把主意打到古界中人身上,看有沒有更強的仙法——而這件事還可以帶來一個判斷,如果他們沒有找姜渡虛,就說明他們另外有人可以找。
兆恩在哪,從霍家的反應就可以略窺一二。
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站起身來,走出霍璋的屋子:“現在霍家能培養的,只剩霍珩了……你們可得看好了,別再讓他出事。”
霍珩就站在邊上,那臉上都掩不住喜色。
霍家這幾個兄弟,如今霍璋眼見活不成,就算狗屎運能救活多半也是個半殘廢;霍琦說不定要斬首,就算活下來也是個流放;霍琭霍瑜死了,霍瑾也是坐過牢的黑歷史。不管從哪看,這世子之位就要落自己身上了。
結果陸行舟瞥了他一眼,忽然補了一句:“霍琦沒法救了,霍瑾卻還可以。如果讓霍琦把當初的鍋全背下來,霍瑾說不定還可以搞個平反,這事兒需不需要我向岳父提提?”
霍行遠喜道:“行舟愿意提?”
陸行舟淡淡道:“我還愿意治二哥呢。”
霍珩在邊上臉色都變了。
從牢里撈出來也就罷了,你平反是什么意思,和我過不去是吧?
一旦平反了,所謂坐牢的黑歷史就不是黑歷史了,反而是需要補償的一個。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已經到手了的世子又橫生波瀾?
陸行舟你有病吧,霍瑾根本不冤枉,當時買兇殺你就算是被霍琦指使,經辦人也確實是他啊,你在這以德報怨干什么啊?
陸行舟斜睨著他變色龍一樣的表情,似笑非笑:“只不過老太師和侯爺注意了,這兄弟鬩墻之事看來是霍家的傳統美德,別又再整一出,那可真真貽笑天下。”
霍連城和霍行遠同樣瞥見霍珩遮不住的臉色,同時色變,霍行遠一巴掌就抽了上去:“跪到祠堂去,想明白了再出來!”
霍珩連句話都沒說,就挨了頓揍還跪祠堂。
霍家此刻的風聲鶴唳可見一斑。
陸行舟笑呵呵地離開了霍家,回到半條街外的陸府。
若說兄弟鬩墻的傳統美德,怕是從霍連城就開始了……他們屠殺陸行舟家,難道就不是兄弟相殘?
回到陸府,家中已經有幾人等在那里,卻是陸行舟主客司的下屬,之前齊退之幫忙招攬來的晉王門下士。
陸行舟招呼他們坐了,隨意問:“你們跟晉王混的時候,誰熟悉大理寺牢里的手腳?”
有人躬身賠笑:“這個我內行……有時候得罪了晉王的人投進牢里,讓他無聲無息‘病死’在里面,這種事我操作過幾回,牢子我熟。”
陸行舟微微一笑:“那就再做一次,記得對里面的人不小心漏這么一句——霍三爺希望五爺永遠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