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塔姆郡。
阿丹堡。
夜色覆蓋,一頂頂被油漬灰塵染成了棕灰色的帳篷陳列在河畔。
這里便是萊亞北部軍團的營地。
說是北部軍團,其實就是荊棘園歐斯拉軍隊加部分各地封臣軍隊以及一部分神殿騎士組成的混編軍隊。
這已經是貴族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起碼幾個軍團都是平行的,不許存在越級上報或越級指揮的。
只是進攻阿丹堡的戰爭并不順利。
正面戰場上,爬不過高聳的城墻,擋不住攢射的霰彈與鉛子。
正面戰場外,城里的圣聯軍隊天天發射《辨別血騎士的三種辦法》《圣道救世論》的小冊子。
還有《荊棘園劫掠圖》《吉吉國王戟尖吸血鬼》的宣傳畫。
不得不說,報紙的存在大大鍛煉了千河谷各個城鎮的印刷業。
貞德紙、新式墨水、貞德堡印刷機更是大幅度壓低了印刷成本。
這樣的宣傳材料,那是不要錢地發。
動輒就是幾個騎兵扛著擲彈筒到營地外,天天都能看到紙片嘩啦啦地從天而降。
至于相關的謠言,那早就傳遍了。
在萊亞貴族們重視起來之前,就有士兵拿著宣傳冊中的方法,去測試了這些血騎士。
后果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多重打擊下,營地內的氣氛已然陷入了低谷。
別說現在是睡覺的時候,就是白天都是無比沉悶。
就是在這寂靜的夜里,巡邏的衛兵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好像聽到了什么東西。
是誰在唱歌?
“一百萊亞里,一百萊亞里,你可以聽見一百萊亞里外,飄來的風笛聲……”
巡邏的衛兵愣愣地望著蘆葦叢與遠處的阿丹堡,那里正傳來渺遠的歌聲。
這歌聲是他們從未聽過的腔調,比粗俗的鄉間小調悠揚,比高雅的教堂音樂簡單。
可偏偏這古怪的小曲,卻是讓這些士兵們莫名感傷。
“遠離家鄉遠離家,我已離家五百里,我此刻衣衫襤褸,我不值一提……”
歌曲輕柔而簡單,沒有教堂阿卡貝拉式的人聲合唱,卻是將大多數萊亞士兵的注意力吸走。
衛兵巡邏的步伐遲緩了,乃至停滯了。
掀起帳篷的簾子,士兵們昂著頭,摸著胸口的屮字架。
像是虔誠地接受神甫的洗禮,他們閉眼傾聽著這歌曲。
隱藏起來的吟游詩人們,身前放著煉金制作的擴音大喇叭,還有奇跡神甫擴音術加持。
悠揚而傷感的歌曲便回蕩在蘆葦間,回蕩在河面上,回蕩在圍墻上,回蕩在營地內。
“主啊,我已離家一百里,二百里。”
“主啊,我已離家三百里,四百里。”
“不知不覺,我已離家五百萊亞里……”
是啊,他們離家早有五百萊亞里,甚至不止了。
對于更多的萊亞士兵來說,從三年前開始,他們就打仗了。
本來說1449年之前就可以回去,可拖到1449年都過了一半了,他們連滯水塢都沒打過去。
何時能回家呢?
“主啊,我這樣怎么回家去?”
不知何時,萊亞士兵們的眼角已然流下淚水。
不僅是士兵,就連軍士衛兵乃至騎士都是如此。
主啊,他們這樣怎么回家去?
家里的麥子種了嗎?拉磨的驢馬有沒有生病?女兒妹妹會不會被地痞流氓欺負?
兒子長大了嗎?妻子改嫁了嗎?院子里走之前栽種的蘋果樹,此刻該長出蘋果了吧?
三年了,三年了,家里都是什么樣了呢?
“媽媽,我想回家。”一名士兵忽然哭喊起來。
仿佛是連鎖反應般,哭聲一個接一個傳播開。
最后,小聲的啜泣變成了大聲的哭嚎,不少原本沒有哭的士兵都放肆痛哭起來。
他們本來還有著屮字軍的信仰加成,然而這加成卻被血騎士的宣傳畫摧毀的一干二凈。
圣聯用了魔法與魔女不假,可你教會不也用了血魔法與僵尸?
既然如此,雙方都是一丘之貉,所謂為天國而戰還有什么意義呢?
換言之,在這一仗中,戰死難道還能升上天堂嗎?
顯然,這首由霍恩“作詞作曲”的民歌“五百萊亞里”對這些萊亞士兵傷害巨大。
千河谷人是在家里作戰,為的就是拯救家園,聽到這首歌只覺得豪汀。
對于這些萊亞士兵可就不一樣了。
普通萊亞士兵外出征戰都三年沒回家了,荊棘園士兵更是知道家園被劫掠的消息。
本來靠著擲彈筒瘋狂投射宣傳畫,對士兵們造成的士氣影響就很大了,幾乎到了一個臨界點。
到了第二天,別說驅趕著士兵們進攻,就連營地,士兵們都不太愿意出了。
次日中午,奧梅斯公爵的營帳內,就擠滿了荊棘園的伯爵騎士們。
“族長,這仗沒法打了。”
“圣聯在使用魔法,教會在使用僵尸,我都不知道哪一方是正義的了!”
“士兵們要回家,我們也要回家!”
“勝負無所謂了,我們什么都得不到啊。”
面對著一群神色悲戚與召集的中低級貴族們,奧梅斯公爵卻是一時無言。
是啊,這場戰爭勝利了,他們得不到什么東西,不僅老家被劫掠,甚至有被吉吉國王吞并的風險。
這場戰爭輸了,他們還是得不到任何東西,但估計吉吉國王卻是沒有繼續對他們出手的可能了。
普茨里奧湊到奧梅斯公爵身邊,低語道:“父親,我算是看清楚了,這千河谷就是個泥潭,誰來都落不到好。”
普茨里奧的話,仿佛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奧梅斯站起身,在長桌后來回踱步起來。
長桌前的諸多貴族們,腦袋則齊齊跟著奧梅斯的行走而擺動。
時不時的,奧梅斯公爵就停下來看一眼眾人,又繼續踱步。
半晌,他重新坐回桌前:“就算我說不回去,你們不照樣要回去?那我就遂你們的意也無妨,但是——”
原先喜笑顏開的歐斯拉貴族們馬上收斂了笑容,緊張地等待。
奧梅斯公爵輕嘆一聲:“如今戰況這么激烈,咱們怎么撤離呢?吉吉國王會讓咱們撤離嗎?圣聯會讓咱們撤離嗎?”
帳篷內一時安靜下來,最后還是一名之前被圣聯俘虜,用贖金換回來的歐斯拉貴族站起。
“族長,我愿意當使者去和千河谷人談,我們撤走對他們同樣是有利的。”
“至于吉吉國王那邊。”普茨里奧接話道,“咱們走的時候不跟他們說就是了。”
“那不馬上就露餡了嗎?”幾個伯爵騎士都七嘴八舌說了起來,議論打仗都沒這么積極。
“這不簡單,你以為只是咱們想跑嗎?”普茨里奧再次獻計,“叫下面的人控制住那幾個吉吉國王的鐵桿,一起帶回荊棘園就是了。”
按照正常情況,像普茨里奧這種兩萬人的大軍團,肯定是有敕令連隨同監軍的。
只是前幾次戰役,尤其是馬倫坡之戰,給拉夫爾與吉吉國王造成了不輕的心理陰影。
這種靠著河流運輸和快速行軍,抽調兵力,集中殲滅的戰役,如果分散,對敕令連傷害太大。
他們寧愿把敕令連留在身邊,都不愿派到外面,害怕他們被跟著一起圍殲掉。
所以只要能和圣聯那邊談妥,他們自己這邊 人心所向啊,大家都想撤兵回家,不少騎士都想回家了。
大家利益一致,你作為國王特使不同意,你算老幾?
思慮再三,奧梅斯公爵到底是下了決心。
“這吉尼吉斯當初就是靠他的血騎士,叫我以為他真有什么底氣,現在看來,卻是依賴著吸血鬼。”
奧梅斯公爵大義凜然地站起,好像自己議論的不是撤退轉進,而是進攻一樣。
“真相大白,這不是正義之戰,我們不參加,我們……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