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黎卿進入莊中正殿之時,卻是聞得那似深谷幽蘭般的清冷笑語。
觀那大堂中,豪俠修士們老老實實的坐在旁側,豎起身子細聞那素衣道人們的述道之言。
在那案幾上,卻是六斛大藥、珠寶、金銀、香料相繼堆疊在中。
十斗為一斛,六斛敬物可謂是一筆非常龐大的資糧了!
黎卿從未聽聞過還有專挑世家大族強自演道的宗脈,講一次道可賺珍寶六斛,這和強搶有什么區別 這地方大族容得下他等?
剛剛入得大堂,便見三名女冠,不修峨眉,粉黛無加,且高居客座之上,若鶴立其中,道音婉轉,顰笑之間,言談未吐,便有蘭氣悠然……
“已祭煉了護身神光的練氣上品?”
黎卿隨一游俠兒道人引入廳堂座位,卻在見到為首的女冠之時,眉頭不自覺的挑了起來。
南朝方外仙門共有五方。
其分別為:一元炁道;黃庭內景煉神道;蒼石服餌金丹道;丹鼎天仙道;三元符箓教!
這五方仙門共合十二宗派,煉炁、煉神、金丹三方古道統各自唯有一座宗門傳世。
內景煉神,東川朝海太一道;一元炁者,西南臨淵天南觀;蒼山服餌,斡旋太岳上形宗。
此三宗又稱為方外古道統。
丹鼎有三教,號為天仙正統;符箓分五山,自稱五方嫡傳,這才是如今南國仙道的主流!
倒也還有一座……六靈山。且算是半個服餌金丹道、半個煉神道統,糅雜了五馭、豢龍諸法,底蘊倒是足夠,可惜從不為五方仙門承認,只能算是一道旁門大宗!
但在筑基前便推崇祭煉護體罡氣與神光的,不外乎煉炁與丹鼎兩脈。
也只有這兩道,練氣上品時,才有足夠的底蘊祭煉元炁與寶光……
似是黎卿遇到的這座黑船,練氣上品也有六七人,卻沒有任何一人練出了那等神光!
“莫非海外也有些了不得的道統?”
黎卿幾乎從未聽說過有關海外之事,唯一有過耳聞的便是南朝立國之際,得海外馭獸仙宗贈予補全五馭之術,乃成萬乘之國,坐斷天都之東南。
阻住了那北都帝朝的平世之大勢!
再度望去,那為首的女冠身上降真神光隱隱綽綽,似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靈瀅清霧,但黎卿清楚地能意識到那一層清光的恐怖。
場中的諸多游俠道人同樣對那女冠有著極深的警惕。
而那三位女冠依舊清靈談吐,見到黎卿入殿就座,只是微微頷首示意,繼續口述著那素衣六德,降真之道。
四氣所合列宿分,紫煙上下三素云。
通篇滿是禮贊降真太素,其中夾雜著內景之道,誦詠玉經,煉神保臟,其中法理卻似是與那內景煉神太一道宗同出一源……
諸道演畢,那素衣道人起身,輕敲玉磬,似是終于走過了那傳道的程序一般,抬手便將六斛珍寶納入芥子囊中。
澎國素衣道,本就是太一道某位真傳棄徒,攜麾下擁躉,退走海外而自立,以《黃庭素衣問道章》所行于諸貴族世家,壟斷了澎國明面上的仙道解釋之權!
素衣道更是同時有四名紫府道人,精修內景煉神古道統,實力在列國中都算得上強大。
這六斛溫玉珍寶,也算另類拜帖,素衣道人們還真就拿的心安理得!
“天南來的道友?”
那領頭的女冠拾起袖囊之后,卻是突然轉身將面紗摘下,望向了坐在太師椅上輕撫茶杯、權當看戲的黎卿。
這女子卻是一眼看出來了黎卿身上的先天一炁!
南國諸道,金丹道與一元炁道是最隱藏不住。
金丹道服餌食氣,一身靈韻遠超常人,望之便是一身氤氳之氣游離左右;
一元炁道更是斷絕千載后重啟的古道統,凡是氣道有成,那氣機似是自成一方小天地。
每一尊煉氣士的氣機流動都極為獨特,外觀天地,內合周天,不斷地調整自身變化規律,他們對天地一元變化有自身的理解,這異像正是顯化在了周天一炁之中……
似是黎卿這般,周天玄陰一炁已然似是一方弱水環繞,舉目望去非是俗人,即便他再是作壁上觀,也無法不令人注意。
當日,兩位紫府道人便是見他那一身玄陰一炁,頭疼的緊!兩位船尊東海旁門出身或許無法一眼就看穿黎卿的跟腳,但同為內景煉神道出來的素衣道人,決然不會認不出來啊。
“貧道可未曾在這澎國識得有友人。”
黎卿卻是沒有接話,靠在那太師椅上輕舉著茶杯細品。
這黑船之上,他黎卿不過是個過客,入了馭獸仙宗便得下船自尋歸路,更是對這澎國沒有絲毫的了解,自然也不想越過那諸多豪俠與其中的素衣道直接接觸。
“尊道且與我等直言吧,黎君是順道往馭獸仙宗去的,當是與爾素衣道不會產生交集!”
那練氣上品的豪俠見得莊中人手多了起來,心中膽氣愈定,卻是阻下了那女冠的試探。
皆知這黑船來往海外,常常載諸多南國之寶來與那澎國李家互換,素衣道自然也是有些動心,在這黑船修士還未久居的情況下,便開始來了人試探。
六斛珍寶只是小事,卻不知這素衣道還會有什么要求,截留住那樓船?亦或者對莊園下手?
這趙主事方才拿不定主意,但在黎卿等人一一聚集過來之后,這莊中也算是有了三名練氣上品,倒也不至于為人所拿捏了罷!
“呵呵,直言?”
“你還沒有聽諫直言的資格,本道亦無直言的權柄。”
“道主若是有令,自然會直接尋你家船尊,無需你我在此處卯足了勁兒空想連篇。”
這女冠摘下面紗,言辭不遜間倒也不至于凌人,只是瞥了那海上的豪修一眼,徑直再將目光投到黎卿身上。
少年時期,她亦曾東川府太一道修行,只是這一脈在宗門落勢,遭了災禍,退走海外而來。
今時難得再見一位南國同道,且是十二正觀之一,態度卻是與尋常人等再不相同。
“道友怎會離得天南府,入這蠻荒海外來?妾身少時亦曾在東川修行,不妨入素衣山門內同參一番,好讓我等一盡地主之誼?”
這女冠為顏姓,橫袖微抬,便朝那城中指去,未多時,又有一道法脈令牌送到了黎卿掌心來。
此行也不為別的,便是五方仙門內景煉神支脈的素衣道對一元炁道煉氣士的邀請。
素衣道脈令牌,約莫為半個巴掌大小,以九華靈金鑄造,上篆有中天太一神宮金闕之相,四周皆為云紋紫箓,甚至有隱隱有了不得的法意縈繞。
海外列國素衣道令。
贈令而歸,且引門人相請,這是五方仙門歷來的規矩,是極為正式的禮節,這代表著素衣道對天南觀的敬意!
那女冠稽首贈令,下一瞬便擁著兩名素衣門人離去。
“妾身這便入山門請駕,不時便有輿輦來迎,還望道兄稍待片刻!”
下一刻,那女冠卷起門人卻以一縷青瀅劍光直沖天邊而去。
徒留莊中眾人在此刻面面相覷。
這素衣道不是來打秋風的嗎?怎么這般有頭無尾了?
而諸多不明就里的道人,還直道是那素衣道女冠看中這位黎君,要邀他芙蓉帳里春宵暖、肉身布道話陰陽呢!
一道道炙熱且狹促的目光投來,那嬉笑之舉直教黎卿心頭無語。
黎卿可沒有他們那般單純,曾與東川府修行的太一門人,一身清盈的降真神光,劍氣沖霄鋒芒不遜紫府,便是在天南觀都是坐望真傳的人物,且做什么春秋大夢呢?
那素衣門人在世家門幃肉身布道的言論,黎卿倒也是能知曉緣故。
無外乎門下有些個道途難進、但長袖擅舞的女冠,又有身后的背景與凡俗奢望的法術傍身,她等能以特殊手段為道觀掌馭諸多高門的嫡子嫡女,為素衣觀在這方國度攛取巨大的利益,換取自身更為崇高的地位與資糧。
正途、偏門皆是道,同人未必同命,也不過都是為自己尋一條路罷了……
倒是那素衣道竟與東川望海的太一仙門有著如此親近的關系,他們是想做什么?另立分支,或是有其他的謀劃呢?
未料到自己這天南道徒的身份居然在海外也能有新的結識,黎卿眼神只游離了一瞬,倒也不想為天南觀丟了顏面,下一刻便是大袖一甩,將那素衣道令一拋。
元炁剛剛打落其中,便見那道令上氤氳法意化作了一捧素色的云袖,正朝著那元心島、素衣觀的山門飄搖。
尊觀相邀,若坐等那十里長迎卻是未免有些托大了。
黎卿袖中猖篾表文一彈,五方猖兵便抬起那座花紙陰轎來,只聞得清脆的鈴聲蕩漾,那紙猖抬輦,應生而動,卻似是往生冥道,五鬼挪移,橫穿莊園,隱隱綽綽的便往那素衣道去。
甲猖在前,行猖環輦,飛猖于花紙轎前開路,玲瓏身影正無聲地駐足在輿輦的五帝簾幕前,伴隨著叮鈴鈴的銅鈴聲,十數息的時間就出了莊園而去,直令這莊中諸道奇異非常。
然,唯有那兩名練氣上品的豪俠散修,卻是愈發忌憚地望著那道身影。
一身元炁刀槍不入,掣令便能調動紙猖兵馬,有龍種護道,此刻又顯露出這般的花轎重器……
這位黎君的袖中仿佛無底洞般,總是能從中不斷地掏出新的東西來,甚至一道比一道要驚人。
而且,那是人皮猖吧?冥器花紙轎吧?這位南國道人手上顯露出的功夫可不像他自稱的那般純潔不諳世事啊?倒更像是大觀強人!
也難怪兩位船尊對他又是欣賞、又是忌憚,船尊一離,恐怕真沒人擋得住他“奪船”而去。
“天南觀,素衣道?看來等老爺回來,要第一時間將這消息告訴他老人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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