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那燭龍開路,諸君奔赴入云桂,那山中的動亂已漸漸平息。
諸多豪俠浴血在前,三進三出闖過五仙堂來,再回首與后方府軍照面,只見那最兇惡的幾頭老仙皆已授首。
山門前,大小首級堆積作一方小山,那上百首級,皮毛血肉不染,盡化作蒼白顱骨。
諸山兵馬默然駐足在原地,上到豪俠甲士,下到虎狼鱗馬,連大氣不敢喘一聲,眼睜睜看著那紙猖兵馬遁搜山林,將那一頭頭大小妖物斬首以來筑作京觀。
更兼之以那朝中明令禁止的祭祀儀軌,生生來了一道顱獻高天之祀!
那府軍校尉以槊插地,望著堆積如山的白骨頭顱,嘴角都不由得微微抽搐起來。
幽焰附骨焚血肉,命靈進獻南斗天。
“他還當著我們的面行此事?”
眾目睽睽之下,這道人是個怎樣的無法無天啊?
府軍中數名軍侯祭酒連忙迎了上來,擋在了這名府都校尉的兩側,想要勸阻住這位同樣驕橫剛愎的“子士”校尉。
“尉尊,外府之地,仙門勢大,連朝中都難以約束,難免養成了這種目中無人的習慣。那道人好歹也幫了咱大忙,您可千萬給他一分面子啊!”
這些軍中將官多是學宮諸士、州郡良家子,熟知這些方外仙修的矜傲。
雖說這祀神儀軌乃是除了官家外明令禁止的東西,但此刻,他等真沒法較真。
那道人手上的法術,著實不像善茬!
營中諸將勸阻,那校尉本身也并非不知輕重之人,嘴角一撇,只是雙手抱胸,遠遠矚目著那紙猖兵馬。
四方豪俠鄉勇退居諸野,后軍祭酒由燭龍開道,齊齊擁來,聚集此處!
夜色雖深,但漫山大火將此處照的如同白晝,除了有些熱風撲面,余者,已再無異常。
云夢一役渲染半月有余,州縣鄉勇傷亡過百,終于以滿山大小仙家死傷殆盡而收場……
黎卿此刻沿著那五仙堂下鎖木板道緩緩走下,其彩帛青靴不染塵土,云袖隨意卷起,卻是單手拎起來了兩叢毛茸茸的金裘尾。
直至他將那手中拖拽之物朝著那山門下一丟,兩頭丈長的三尾黃狐便沿著那焦痕遍布的木階一路翻倒,可憐巴巴的滾落到那山門下,兩頭狐獸兒喉中嗚咽,又絲毫不敢呲牙。
山精野獸生靈智,結元胎,開橫骨,反獸類之常,效法人道,此為妖!
但,并不是所有的野獸都能成妖,便如這兩頭三尾黃狐,也是有練氣中上品之能,可靈智元胎這種東西只看先天秉性,他等無成妖機緣,也只能遵循獸類本真,當一頭精怪了。
黎卿踏訪五仙堂中,也尋不得什么能入眼的東西,便是那一道“仙家”法壇,亦只是左道一流。
反倒那兩頭守窟黃狐,能讓他高看一眼,此刻降了他等野性,縛其爪牙,丟到了黎霍柳、黎蕓二人手下。
“柳弟與蕓妹正于紅豆學宮修六藝性命,不妨且將這兩頭黃狐牽了去,以五馭之術、性命之功降服了它等,想來也比那鱗馬虎豹好用上不少……”
三尾者,乘黃也,常聞御此異獸可延壽,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黎霍柳與黎蕓二人可真是太驚喜了。
這般程度的狐精馭獸,那可是萬金難求的啊!只有那幾門王侯世家,能給族中嫡脈準備如此的上品馭獸。
尋常學宮之士,若出仕來不過軍中底層一將官、州縣布下一小吏,但若是能有一頭鼉龍、虎君、熊羆乃至這般狐精馭獸相佐,起步就是主簿、典史等末流官身了。
“霍柳拜謝二郎了!”
“謝二郎哥哥。”
兩位黎家子齊齊躬身,謝過家中的二郎哥哥。
山中往來一道道視線,驚異之余,更是艷羨的望著那林間三尾黃狐,這般的上等精怪,抬手便作賞賜,何人不心動啊?
及至此時,那滿山鄉勇豪俠亦是與府軍們匯合至了一處,暗暗打量著這幾名年青人。
“是府都的黎家子。”
“這四名青年人都是黎家的主枝幾脈,似是來助拳黎雍的。”
后軍祭酒之中,有不少人剛好見識了那黎家四子相聚之時,快步行至那校尉身側提醒道。
旁側又有人一拍腦袋,似是終于想起來了什么,壓低了聲線。“七載前,華宣坊黎家遇厲鬼求親,黎家有一兒郎遠走外府仙門之事,諸君可曾聽說?”
哦,竟是此人?
那校尉當即恍然大悟,雙腿一夾,驅策座下山君便緩緩靠向幾人。
三尾黃狐雖好,但他的注意卻是向來都停在那青年道人身上。
云錦仙衣,沒有任何宗門的標識,其手段亦是駁雜,咒法、猖兵、嶺南魂道法器,還有那開山裂石的恐怖火法!
完全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哪一方仙門出身。
且見諸猖禳祭完儀軌,將祭壇中央那盞南斗瓊華燈送到道人面前,這校尉才驚醒:
“原來不是什么禁忌之術,而是一尊血祭的禁器啊!”
私自祭拜野神與鬼神那是萬萬不行的,這是道法顯圣的時代,每縱容一道祭禮都有可能在不遠的將來釀成邪神災患。
但,如果是這等有功之人,魂祭些許的邪道法器,又不是用的人道生魂,倒也不是不能容忍了……
黎卿此刻,自那山門木階上緩緩踏下。
兩道“嵬”形法箓刻印在那狐獸眉心,其中隸屬于魂道的招魂法門,頃刻便控制住了那兩頭狐貍的元靈。
將信手煉制的兩枚攝魂狐牌拋到黎霍柳、黎蕓二人手中,那狐獸兒也是眼尖,見狀當即連眼神都清澈了起來,趴伏在地,呆然的仰視著面前那一男一女。
旁側無面猖尋了一道間隙,適時地將瓊華寶燈遞給老爺,這延命燈中法禁已有三百八十八道,底蘊當真是愈發深厚了!
這面弟友兄恭,賜下靈狐聽用,結宗族之因緣,那里蟾仙被縛,心驚擔顫的望著上方道人,口中亦是連連討饒:
“仙長慈悲,俺老蟾真的是沒干過觸碰南國法禁的事兒,便是山里與獵戶生隙尋仇,也是黃仙一堂干的,仙長明鑒啊!”
“俺老蟾向來也只是想求一塊容身之地,足吃足喝,活上個幾百年就夠了。”
“仙長饒我,仙長救我,老蟾愿歸仙長門下作一猖兵妖將、灑掃挑夫……”
那老蟾憨笨,自縛手腳,又被群猖打壓,五花大綁了七八圈,此刻亦是俯首參拜,連連磕頭,想要求一條活路。
五仙堂被滅,他孤零零的一頭老蟾蜍,入了府州之中,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不是成了那甲士的馭獸食糧,就是作為千刀萬剮平民憤的肉醬。
此刻,他的生死只在那仙長一念之間。
“老爺,要這丑蟾蜍來作甚,看著就怪惡心的。”
“還不如取了那一層紙蟾衣,祭了顱首練器來的干脆……”
玲瓏猖身姿曼妙,一步一搖的走近黎卿,直將那一札漫山收集來的妖皮紙交到黎卿手上,見這老蟾求活卻是沒有絲毫的同情。
這一頭頭猖兵臉上,只充滿著猖獗的惡意與譏嘲,玲瓏大猖更是吹起了耳旁風,叫那老蟾仙心頭叫苦不迭……
所謂劾召兵馬之道,上者為神將,合授天人之箓,道中護持,中者為天兵,黃巾縛力士、撒豆有祖丁,奉于道場法壇,為道脈底蘊。
這其中最下者,猖道兵馬也,或許其戰力兇悍卓絕,驚得鬼神易幟,然其剛猛難制,野性不馴。
此紙猖兵馬尚且是黎卿一手造就,便是如此模樣,也難怪其他法脈,求一壇猖兵相助還得焚香祭祀,稱祖言君,時歲供奉了。
甲子玲瓏之言,黎卿自然是懶得搭理她。
倒是旁側的族弟看出了黎卿意圖,將那狐牌往袖中一收,兩步上前拱手便道:
“二郎,這五仙堂中有蟾仙,其名聲素來都稱得上一聲厚道,不似那狼貉毒蛇。”
“不若,二哥就收下這個老蟾,聽聞仙門有縛魂契,定了名分,日后哥哥要辦事時能有個行走聽用,這老蟾也能尋條活路?”
黎霍柳頂住那猖君幽怨不滿的目光,苦笑間卻是為兄長計,順了個臺階下來。
地上老蟾聞言,更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頭如搗蒜般連連叩首求饒。
“仙長容俺老蟾做個行走,俺雖生來蟾身,長相丑陋,但并不是兇歹之人,仙長活我一命,定當以死效力。”
黎家三兄妹將那五仙堂中妖靈掃凈,綢繆歸路之際。
那黎家大郎與諸府軍豪俠亦是已經照面,定下了料理首尾的章程。
此處仙家盡伏,零零散散的幾頭小怪,亦被諸豪俠府軍收縛。
黎雍回頭望了那幾位族裔兄弟一眼,拱手便要告退:
“此間事了,山中諸務且由校尉與各位鄉老豪俠處理尾巴!”
“雍恐怕須得先走一步,得回府都與諸上君面陳此番變故了。”
回頭望了望那三道身影,黎雍右手微抬,又在沉聲叮囑了數句。
云桂五仙堂與州縣仇殺,如今這場面,令那刺史、府令心頭都有些不安,黎雍先歸府都,一是且與家中二郎接風洗塵,共聚血脈情誼。這第二嘛,還真是為州府中傳信,給那州中主事一個反應的機會!
才相商未久,黎雍便托手擋在了那諸多甲士豪俠的前往覲見,不教他等擾了黎卿清凈。
方外求道于仙門,要么雄踞外府,自成體系,要么似那丹鼎諸道觀般,山野做宰相,閉上門來享清修,但絕不要與那肉食者們謀一時之上下,空耗道途……
且見那道人信手托寶,往那長空中一拋,立時便有一尊軟輿王輦落在云頭上,其形也,上陳混元華蓋,綺羅靈帳,九華綴沿,如若肩輿形制,兩丈余長,又似云夢一天舟。
黎家四兄弟直往那云輦中,揭流幕,掛簾珠,一一就座,頃刻間,云輦升空且遮月,赤龍頷首銜蟾仙,作燭龍逐輦之勢,就此東去!
徒留那漫山的兵甲心有悵然。
“那是一尊紫府上人否?”
“嗯,定然是的了。”
有老豪俠從林木一角斬落藤條躍下,望著那須臾間飛升云海的身影,愈發篤定道。
難怪,山下的戰斗突然這般干脆就解決了,原是有紫府上人援手。
五路大仙,那道人直接便斃殺了三位,真是令人又敬重又怕。
敬的是其手段離奇玄幻,強大至極,怕的是這位上人手段比那大仙兒還要極端,甚至稱得上一聲“詭譎”了。
“也不知那尊上人是何道號,仙居何處。可惜,未能面告感恩啊!我云桂州中諸縣,皆要盛他的情……”
有豪俠與鬼神嘆惜,似是為未能與這仙家上人親歷見面而黯然。
“這算不得不是什么難處。”
“那上人姓黎,與都督府從事黎雍同出一戶,昔有黎家二郎君,崔門百鬼送聘親,就是那個黎家二郎君!”
“去府都尋就是了!”
府軍校尉手執韁繩,驅策山君,以長槊挑起那黃皮叟的八尺妖軀,輕笑一聲,調轉虎頭便往上方的五仙堂中去。
他要去將那法壇、刀兵庫藏取了,也算是耗補一番營中軍資器械。
至于這些個惺惺作態的游俠兒、縣鄉老,他卻是懶得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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