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正月十一,百官上朝。
過了一個新年,連續十一天不坐班處理政務。
對于眾多洪武朝的官員們來說,這事兒是真新鮮。
這還是自從洪武皇帝當政之后,他們過得最舒坦的一個年。
年關之時,大部分的人都因為績效,而得了一大批的錢財。
又一下子放了十一天假。
這個年過得是真舒坦,只覺渾身輕松。
一年的疲倦,都一掃而空。
而之前長達一年所積累下來的疲倦,還有對于朝政等等各方面的不滿,也隨著這些錢的發放,還有假期的渡過,而消散很多。
不過,也有不少官員只覺得有些神情恍惚。
說好的十一天假,怎么……這么快就過完了?
記得假期好像才剛開始過,眨眼間就又要開始坐班了。
這十一天里都干了啥了?
果然,這不坐班理政的日子,過的就是快。
“咱重新設立市舶司。
市舶司設立市舶司提舉一名,副提舉兩名。
市舶司正提舉為四品,副提舉為五品。
市舶司不受所在地的官府所管轄。
由戶部直接統轄,咱這個皇帝親自過問……”
在說了一些事情之后,朱元璋這個皇帝,開始說起了市舶司的事。
這是今年的頭等大事。
之前時,市舶司的稅,是由所在地的行省負責。
這點讓朱元璋很不滿意。
以往市舶司被弄成那個樣子,有多方面原因所造成。
但是這市舶司的稅,由所在地的各個地方的行省進行負責,在里面也同樣也起到了不小的原因。
現在他重新設市舶司,就是為了搞錢,為了向海外伸手。
撈取海外財富為大明所用。
他太清楚海貿有多大的利潤,海外有多少的財富。
比大明的所有人都懂。
這是一筆巨額的收入。
既然如此,那自然不可能再讓中間商賺差價。
雖說這整個大明一盤棋,從上到下都是大明。
可是錢在誰手里面握著,那話語權自是不同。
朝廷和地方官府之間,是上下級的關系,也相互同屬。
但是,歷朝歷代以來,朝廷和地方之間,也會通過各種形式進行相抗。
比如陽奉陰違,欺上瞞下。
這事再正常不過。
有很多事,涉及到了地方,朝下一封公文都不管用。
要連下好幾封公文,嚴辭督促,才能辦成。
就這還算是比較好的。
有些甚至于下再多的公文,都等于放屁。
地方上鳥都不鳥。
想要把事辦成了,非得朝廷這邊派遣御史等下去督辦,才能把事給辦了。
這世間的事,要是朝廷一紙公文下達,地方上全部照辦,那可就太好了。
早就能達到了政通人和。
錢財這事兒更是如此。
錢財迷人眼,誰看到了不想撈一筆?
朝廷手中有了錢,辦事才會硬氣。
若是自己辛辛苦苦,把市舶司給弄成了,結果卻讓市舶司歸各地的布政使司統轄。
那么,收上來的稅,肯定會先收到各地的布政使司。
進了他們的腰包,再想從他們手里給收到朝廷,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收上來,也會被他們狠狠的剝上一層皮。
出現朕的錢,他們分兩百萬兩,朕才分一百萬的這種事兒,再正常不過。
甚至于,今后朝廷這邊想要要錢,還得向地方市舶司所在的地方官員低聲下氣。
看他們臉色行事。
按照這個搞法,且不說財政上的問題。
自己大力整頓出來的市舶司,只怕也用不了多少年,便又會逐漸走上以往的老路。
市舶司還會被蛀空,走私這些還會再度大行其道。
這種事情,朱元璋自然不樂意讓其發生。
所以,在重新設立市舶司之初。
就要另起爐灶,再塑規矩。
直接把市舶司的管理之權,稅收之權,盡數收歸朝廷所有。
市舶司對朝廷負責,地方官府不許管。
稅更是不能動一分。
同時,把市舶司主事官員的品級,也從原來的五品,給提拔成了正四品。
這些都是在提高市舶司的分量。
讓人們認識到,對市舶司自己有多重視。
并加重市舶司的話語權。
錢袋子必須牢牢的捏在自己手里才行。
而群臣,在聽到朱元璋所說的這話后,并沒有感到多少意外 畢竟關于市舶司的事,去年的時候,就已經吹了很長一段風了。
而皇帝,一樣為此也大動干戈了很久了。
吳禎吳良兄弟二人,兩個開國的侯爺,雞籠山功臣廟里留有位置的人。
不就是因為市舶司的事兒,才會被皇帝給處決了嗎?
備倭水師,江防水師,也都同樣進行了好一番的整治。
龍江寶船廠那邊,現在更是卯足勁的生產船只。
皇帝在年前時,還屈尊降貴,把眾多走私的海商,給匯集到了天界寺,親自與他們相見進行詳談。
為此還當場殺了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沖著市舶司,為了賺錢來的嗎?
這個時候皇帝做出這些安排來,才最是正常。
不如此做,反倒是讓他們會起疑心了。
至于說把市舶司收稅的這些,全都收歸朝廷所有。
這也絲毫不讓人意外。
自從去年連續出了空印案,以及皇帝在接下來,對各地稅收轉運這些進行調整之后。
除了極少的蠢貨之外,已經沒有人,再覺得皇帝在這財政上面一竅不通了。
皇帝哪里是不知道?
皇帝簡直是知道太清楚了。
明眼人也都知道,如此做對于朝廷有多大的好處。
而且還在場的眾多朝臣,大多都是京官。
對此也沒什么反對。
特別是戶部的那些官員們,一個個,都差舉雙手雙腳來贊同皇帝的這個決定了。
皇帝這一手高啊,必須要贊成!
市舶司要是能在今后開起來,有了市舶司這一筆的收入,戶部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
不至于當了戶部尚書之后,頭發就開始不停的掉。
因此上,除了小貓三兩只在這件事情上提出了異議之外,其余的人,都沒反對。
而那小貓三兩只,根本不用朱元璋這個當皇帝的開口。
就被戶部尚書,以及新提拔的侍郎這些人,給當朝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
“市舶司事關重大,不能再走之前老路。
所以,此番開市舶司不是把原來的三處市舶司,全部給開了。
而是開松江府的市舶司。
等到松江這邊的市舶司開設成功,有了成熟的經驗之后,再在別的地方開設市舶司。”
事情有先有后,不能一口吃個胖子。
朱元璋自然想要看到,市舶司全面開花。
往來商船絡繹不絕。
大批的財富,經由市舶司,源源不斷的流淌入大明。
國庫充盈。
但這些,也只能是先眼饞而已。
治國辦事兒不是游戲,各種條件滿足后,馬上就能給整出來。
而是需要一件一件的去辦。
松江府這邊為長江入海口,長江這條大江,那是妥妥的黃金水道。
通過長江,能夠極好的溝通上下游。
在這里開設市舶司,特別有必要。
松江府很富足,以及周圍的蘇州,杭州,乃至于長江沿線的鎮江無錫等地,都要遠比其余地方富裕。
蘇大強可不是白叫的。
現代時,魔都的繁華朱元璋同樣也見識過。
而且,開設市舶司的這把火,也已經在蘇州,松江府等地逐漸的燒起來了。
這些地方,距離京師這邊都比較近,好管理。
因此,朱元璋最先設立松江市舶司,是一點兒都不讓人意外。
“市舶司提舉,先由燕王來擔任。
由燕王全權負責市舶司事務。”
朱元璋說別的事兒,早有預料的朝中眾臣,能夠平靜以對。
可這個時候,隨著朱元璋這話一出口。
剎那之間,眾多朝臣有很多都是面露驚疑之色。
誰都沒有想到,皇帝居然會讓燕王來擔任市舶司提舉!
話說,皇帝的這幾個兒子,年齡越來越大。
快要到了就蕃的時候了。
以往皇帝可是急火火的,想要把他的這些兒子們給弄到各地去就藩。
怎么現在,看起來反而不急了?
不僅比如,在不少的事情上,還使著兒子上。
中都城上的事如此,之前解決吳禎,以及備倭水師時也是如此的。
現在,在設立市舶司上,竟還是如此。
這著實讓人意外。
到了此時,很多人對于燕王朱棣,也有了不少的看法。
不再覺得燕王朱棣是個毛頭小子,沒見過世面,沒什么手段了。
備倭水師這一次的事情上,朱棣可謂是讓很多人都開了眼。
就是現在,皇帝有把朱老四當成驢子來使的趨勢。
前腳剛辦了備倭水師的事,現在又要讓他弄市舶司的事兒。
尋常官吏擔任市舶司提舉,和皇帝的親兒子擔任市舶司提舉,意義可不同。
不過,意外歸意外,仔細想想的話,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就皇帝對市舶司的重視程度來看,在此時把親兒子給派過去,倒也能說得過去。
一身滾龍袍的燕王朱棣,全不理會這些人都是個什么反應。
聞言立刻上前,對自己家父皇行禮,一臉鄭重的接一下了這個職務。
讓他這個堂堂燕王,去兼任一個四品的官員,著實是過于屈才了。
一般而言,京官外調,都要升上一品,甚至于是兩品。
平級調動,都屬于貶值了。
現在,他這個親王出馬,竟是擔任了一個四品的官,是真不高。
可朱棣卻樂意之至。
他都是親王了,還在乎什么官職?
再高的職務,能高過他的燕王?
能大過他是皇帝親兒子這層關系?
他在乎的,是這件事兒難辦不難辦?
是這件事兒對于大明而言,重要不重要。
做好了,又能對大明起到多大的貢獻。
以及又能在老三這個賤人面前,得瑟多久。
只要能夠滿足這些,那他就會干毫不猶豫的去干。
更不要說,聽父皇說,此番開設市舶司,還有人準備造反了。
那這事,他就更加不能錯過了。
事情越大,越危險,他這邊將其給干成了才越露臉。
才越能讓老三這個賤人面對自己時,翹不起尾巴……
“命鄭士元擔任市舶司副提舉。”
按照原本的歷史,空印案時,鄭士元人也同樣被牽扯其中。
并且還被下了獄。
他弟弟鄭士利,還為此上過書,被記載了下來。
不過,隨著自己的重生,不少事兒都發生了改變。
鄭士元的命運也被改寫。
先是擔任鳳陽知府,并審理中都城上的事,和眾多淮西勛貴們斗法。
這次沒有再牽涉進空印案。
不過到了此時,中都城那邊的事已經搞一段落。
對于那些淮西勛貴們的整治,也同樣告一段落。
這些人,干出來的很多事兒,確實讓朱元璋很惱火。
但是……該怎么說呢。
有些時候,該緩一緩也是要緩一緩。
哪怕難受,眼里也還是要能揉一些沙子的。
經過這一番的整治,還有對淮西勛貴門的處理與敲打。
能讓淮西這幫子人,老實上不短時間了。
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做一些事情來。
到現在為止,淮西勛貴整體上,還是他這邊所需要用的一股很強的力量。
修理可以,整治也可以,把里面中的一些人給解決掉也無妨。
但是卻不能,真將其給一棒子打死了。
不然,很多事兒都不好辦了。
而整理淮西軍貴,包括整理軍隊等等,也都是需要長時間來進行。
該大刀闊斧時就大刀闊斧,該細水長流也要細水長流。
所以,朱元璋就準備把鄭士元調個位置。
換個地方繼續發光發熱。
鄭士元的性子剛直,處理政務這些也很有一手。
如今給老四當個副手,處理一下市舶司的事兒,還是挺好的。
市舶司可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衙門。
手里面的權柄,在今后也會很大。
擔任上市舶司副提舉,今后好處自不必多說。
看起來把鄭士元從鳳陽知府給弄成物品的市舶司副提舉,不算什么升遷。
可是從市舶司的重要性來言,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升遷了。
一旦能夠干得好,對于鄭士元而言,今后將貴不可言。
鄭士元立刻上前,鄭重行禮。
領下這個差事。
在鄭士元出列之事,朝中的不少淮西勛貴,對于鄭士元都沒有什么好臉色。
鄭士元對此卻毫不在意,神色坦然。
他并不清楚,市舶司在皇帝的心目當中有多高的地位。
既然是皇帝要讓他擔任這個職務,且市舶司的開設,也有諸多的困難。
他就愿意做。
說實在的,對于這次皇帝在中都城,尤其是淮西勛貴的事情上,沒有盡全功。
鄭士元心里,是不太高興的。
但也明白,皇帝需要著眼全局。
剛剛立國,就把跟著他打天下的淮西勛貴們大量的解除,也不明智。
再加上皇帝這一年以來的諸多作為,也越來越有章法。
很多都是在為百姓著想,為大明考慮。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愿意為皇帝效力。
并且,經過了這次擔任鳳陽知府,在處理中都城的事情上,經歷了一番洗禮之后。
鄭士元再去看別的事情時,都不覺得有什么了。
再難又能難得過這段時間以來,和淮西勛貴之間進行的交鋒?
當然,他能和對方斗這么長時間,還能活著,是因為背后有皇帝在站著。
許多淮西勛貴對自己恨之入骨,卻也不敢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提拔了這這兩個重要官員后,朱元璋又任命了五人,便不在市舶司上多安排人手 更多的班底,由老四和鄭士元他們來選用。
朱元璋沒有全部都大包大攬。
至此,市舶司的大致框架也算是搭起來了。
不過,距離市舶司的正式運行,還需要一些時間……
三天之后,鄭士元這個市舶司的副提舉,從京師這邊出發。
他沒有前去松江府,反而是去了蘇州。
市舶司要設立在松江,鄭士元卻去了蘇州,這事看起來有些奇怪。
但又沒有那般奇怪。
畢竟如今這個時候,相比于其余地方,蘇州那才是真正的絲織業的中心。
論起富庶,連松江府都比之不上。
這一次事情的關鍵在蘇州。
鄭士元不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除了他,以及所帶領的一些署官之外,還有五百甲士隨行。
這樣的陣仗,把不少人都給看呆住了。
知道的鄭士元是要開設市舶司。
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打仗呢。
“這皇帝,是真不把咱們這些人當人看!
也太黑心了!
居然要設立市舶司,還要把稅收到十稅六!
心真黑!
這等重稅下,張老爺他們這些人又能賺多少?
還真是要賠錢!
怪不得張老爺他們到現在,都不開工。
開工就賠錢,要我我也不干。”
蘇州這邊,可以說已經是人心惶惶了。
無數在紡織,還有在其余作坊做事的人,心里面都特別慌。
他們這些人,和那些種地百姓的還不同。
全靠做工過活。
作坊停工,對于他們而言,傷害最大,影響也最直接。
一開始的時候,對于作坊停工,還很怨恨那些開作坊的。
可是,隨著諸多消息傳出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對于這件事情的不滿和怨恨,很快就從這些開作坊的人身上,轉移到了朝廷身上……
二月二,龍抬頭,是個好日子。
可對于蘇州,乃至于杭州松江府等地的很多工人們而言,日子變得更苦了。
不少人都已經是要斷糧了,
在這一段時間里,作坊依舊沒有開工。
關于市舶司的消息也越來越多。
比如,朝廷已經設立了市舶司,并且市舶司的副提舉,已經到了蘇州杭州等地見大戶。
談論市舶司的事,態度強硬,不給大戶們留活口。
這等于也是不給他們這些人留火口。
人心惶惶之下,很快便有人行事激烈起來。
大批的紡工,以及其余行業的工人們匯集起來,開始游行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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