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又是一年除夕。
宗門上下,一片別樣的景致。
幾位筑基境的修士,腳踩飛劍,靈力催動,將靈符紅燈籠,一一掛在宗門上下各處屋檐的檐角處。
入道坪上,山道石階覆著一層薄雪。
幾個外門弟子結伴而行,正要下山。
恰逢山門值守的修士,與他們相識,同他們告別。
“一路上小心,倘若初七之前能回來,食坊膳堂還有靈肉餃子領哩。”
“知道了師兄!”
說來,也真是奇怪。
修仙一途,都說需太上忘情,斬斷世俗牽絆,方可問道長生。
楚國修仙界的其他宗門都是如此,雖不至于打壓弟子,但也不可能提倡過這些世俗節日。
而洞淵宗,則恰恰相反。
宗主開宗立派之時,定下的規矩,從除夕開始,一直到初七,宗門上下集體休沐。
與凡間一般無二。
外門雜務、內門任務期限,統統延后。
若是要下山回鄉過年,與執事長老知會一聲,提早幾日便可自行離去,初八之前趕回宗門之中就是了。
不過,春節這些日子,酒肆食坊倒是照常運作。
留在宗中幫忙的弟子,可以多領些俸祿,作為補償。
聽一些資歷比較老的門中弟子說,若當年除夕夜,宗主并未在閉關修煉之中。
那么駐留宗門之中的弟子,還有可能得到宗主恭賀新禧的手書。
不過,這只是傳聞。
宋宴今天穿的很是神氣。
一身執事道袍,好不瀟灑。
沒錯,他便是今年自愿留在宗門之中當值的外門弟子之一。
原本的執事弟子們都回鄉過年了。
近來的小半個月,心境通透,靈資充裕,修煉進度可謂是一日千里。
這樣的修煉狀態不是什么時候都能有的,便打算趁熱打鐵,將這修煉狀態持續下去。
而且前幾年除夕,都曾下山回過石梁。
這次待在宗門之中過年,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其實留在宗中當值,沒有什么不好。
說是巡視宗門上下,其實大家都在食坊中,與三五好友躲在雅間,閑聊暢飲。
這不。
顧卿卿師妹一早便送來傳音符,說是請了好些熟人,要一起在食坊吃大飯。
最初聽到熟人這個詞,他還有些恍惚。
自己哪里來的熟人。
不過轉念一想,如今外門之中,還真是有幾位,已經稱得上朋友了。
食坊今日人不少,大多也都是當值的修士。
循著卿卿師妹傳音符上所說的字號,推開了雅間的木門。
“宋師兄!”
許是迎接新年,顧卿卿今日穿著杏紅妝花緞襖,扎個雙丸子的烏發,系著紅繩。
很是喜慶可愛。
“快來坐。”
屋內,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孔。
除去顧卿卿之外,李清風和邵思朝也都在,還有一位似乎是顧卿卿的師妹。
宋宴有些眼熟,不記得是誰。
“宋師兄?”
那女修看見宋宴的模樣,卻驚呼出聲。
“嗯?你……認得我?”
她生的模樣小家碧玉,說起話來卻落落大方:“認得認得,宋師兄也許是忘了。”
“當日在霞蔚峰上,我與兩位師兄弟遇險。還多虧了宋師兄你出手相救,我們三人才得以安全回宗。”
“啊……”
這個,他倒是有印象。
當時自己才從寂然谷一行回來。
出于禮貌,宋宴隨口一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楊月溶。”
陌生。
“很好聽的名字。”
顧卿卿好奇地拉著楊月溶問東問西,問那天發生了什么。
兩個女修竊竊私語,反倒不再管顧宋宴了。
“好久不見啊清風。”
李清風同宋宴算是過命的交情,自打桃花塢一行之后,兩人時常切磋比斗,偶爾也交流一些修煉上的心得。
關于桃花塢中的種種,大家心照不宣,鮮少提及。
宋宴的手段凌厲強橫,他李清風的功法更是古怪,誰也別說誰。
修仙之人,誰沒個機緣,若是大驚小怪,反倒落了下乘。
“邵師兄。”
邵思朝沖宋宴打了個招呼,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手里的菜譜之中。
在宋宴看來,自己與這位邵師兄已經有過不少交集。
但在對方看來,恐怕就是寂然谷一行相識。
原本在這雅間之內有兩位女修,李清風十分拘謹局促,宋宴來了之后好多了。
“今天真熱鬧,沒想到老宋你也不回鄉啊?”
“石梁我記得,離宗門很近啊。”
至少,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宋宴將個中緣由說來,眾人方才恍然大悟。
“也不是說不著家吧,等到日后修行穩定些,再回鄉瞧瞧,鄉親們都在,一樣的。”
眾人點了點頭。
話匣子被打開,李清風問道:“哎,說起來,你們都是哪兒人啊?”
顧卿卿率先回答道:“我是陳州丹陽府人,西祁江,清風師兄去過么?”
“沒有。”
“嘿喲,真是沒見過世面。”
“老宋,你去過么?”
“沒有。”
宋宴打小就是一老實孩子,除了有一次跟爺爺去麟州義診,就沒出過遠門。
顧卿卿嘿嘿一笑:“那下回我帶宋師兄去玩!”
李清風不禁抱怨:“怎么到我這兒,就是沒見過世面啊?”
“哈哈哈哈……”
眾人笑成一片。
陳州丹陽府。
如果沒記錯的話,萬頌然所在的萬家,好像就在那邊。
“清風你呢?不回老家看看?”
提起這個,李清風的神色稍有些不自然,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
自嘲般的笑道:“我啊,我老家是麟州新安府的。”
新安府?
那可是楚國都城。
“不過,俺在凡間,就是一條喪家之犬,親人也都已經過世了。”
宋宴一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邵師兄呢?”
李清風忽然問道:“邵師兄是哪兒人?”
“我啊,龍泉府人,北岈山那塊兒有個孫家集。”
邵思朝漫不經心地回答:“也好些年沒回去過咯。”
“噢。”
李清風忽然岔開了話題:“哎老宋,你那小蛇呢,沒來么?”
“小禾啊,在這呢……”
嘶——
蛇寶忽然從宋宴的袖口里探出了腦袋。
屬于人類女孩兒的聲音,正兒八經:“恭賀新禧!”
楊月溶被突如其來的蛇妖嚇了一跳,那驚慌失措的模樣,把小禾逗得直樂。
屋內又重新恢復了喜樂的氣氛。
沒過多久,大飯就一一上來了。
當間兒是一口銅鍋,里頭翻滾著色澤鮮艷的湯汁,香氣撲鼻。
周圍擺了椒云八寶飯、靈菇春卷,還有一些瞧不出品類的靈魚片和其他靈植靈肉。
眾人邊聊邊吃,享受著這難得的氣氛。
“咦?”
時近子夜,外頭似乎有些動靜。
窗邊的卿卿起身,推開了雅間的小窗。
“哇……”
從窗外望去,宗門山道上,忽有靈燈次第亮起,暖黃光暈與檐角的靈符燈籠交相輝映。
護山大陣,靈光涌現。
一個倒著的福字,亮了起來。
夜空上忽有幾道靈光飄上天穹。
“嘭——”
桃花狀的靈焰,在夜幕中綻放,將薄雪覆蓋的入道坪,照的通明。
眾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了窗邊,一同看這夜空中的焰火。
“不知道阿年、阿韻還有大融他們近來如何……”
“孟伯身體好些了沒……”
“秦婆婆今日回鄉了么?”
這個時候,也許大家的心里,都在想自己的故土和親人吧。
邵思朝站在眾人的最后,輕輕嘆了一口氣,玩世不恭的態度消失不見,眉眼間有些許落寞的神色。
“故土千萬里,何日是歸期啊……”
鐺、鐺、鐺……
龍首峰上,鐘磬鳴音響徹云霄。
夜色之下,忽有一抹青色靈光,從宗中的某一處飛出。
須臾間分化作萬千靈蝶,向著宗門各處,徐徐飄飛。
數道靈光朝食坊處飛來,懸在眾人身側。
“這是……”
顧卿卿看那靈光奪目,指尖輕輕一點。
只見一道篆書緩緩攤開,靈光化墨,落于其上。
浮現八個蒼勁有力的字。
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側方落款,蠅頭小字。離君。
“宗主手書!”
眾人不禁驚呼出聲。
紛紛收下了懸停于自己身側的青色靈光。
上面的字跡內容都是一樣的,不過手書之中,還蘊含了一縷特別的靈氣。
李清風忽有所感,引動那一縷靈氣,納入丹田氣海之中。
神色訝然:“這……”
眾人紛紛照做,發現這一縷靈力無比純粹,融入丹田氣海,短短數息時間,自身境界竟然精進了不少。
食坊外鬧哄哄的。
細聽之下,原來是有人領了宗主手書,當場突破了瓶頸,周遭弟子紛紛恭賀。
這除夕之夜,宗主未在閉關,不僅贈予弟子手書,竟還分化靈力助力修行。
宋宴心說,自家宗主實在是很有人情味。
這道靈力,算不算是他給門下小輩的“壓勝錢”呢?
當值弟子,都有收獲。
眾人紛紛喜上眉梢。
“宋師兄,你怎么不打開瞧瞧?”
顧卿卿見宋宴無動于衷,不禁出聲問詢。
他其實早就收下了,只是原本想要回洞府再打開,眼下氣氛熱絡。
在此打開,倒也無妨。
指尖輕點,篆書緩緩舒展,靈氣化墨,落于其上。
不成想,那靈光卻化作了八個與眾人不一樣的字來。
宋宴忽然一愣。
看著這八個字,怔怔出神。
一抹鋒銳而通透的靈意,忽而從篆書上翻涌而出。
化作光華,沒入了鎮道劍府,融于道種之中。
“勤修劍意,莫負靈機。”
洞淵宗,禁地。
一處幽谷之中。
山壁上刻著些字跡,筆鋒凌厲,像是用刀劍篆刻出來的。
一個白袍年輕人正坐在一青石碑前,自言自語。
“師妹,前些日子為鎮壓心魔,費了好些功夫。”
“一閉關,就是這么久。”
“讓你一個人過中秋、過小年,真是對不住……你不會怪罪為兄吧?”
他抬頭望向夜空中的焰火,繼續說道:“封安這個地方啊,又干又冷。”
“三百多年過去,為兄還是適應不了。”
“這跟你從前在君山時,說的那些什么‘人杰地靈’、‘鐘靈毓秀’,可不太一樣啊。”
年輕人忽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陷入了沉默。
青色石碑前,種著一樹梨花。
樹下擺著一個酒壇和兩個空碗。
“為兄大意疏忽,忘記去奉安取酒來了,下回給你補上。”
“今日,便飲些清茶守歲吧。”
他在碗中倒了些靈茶,一碗灑在墓碑前,一碗自己飲下。
“說來,宗門之中出了個很有意思的后生。”
“與我走的是同一條路子,又似乎有些不同……”
“傳聞上古時候的劍祖,便是出身于你們楚地。”
“如今小小一個洞淵宗,竟藏著兩個劍修……”
“個中因緣際會,當真是奇妙。”
“近些日子,魔修蹤跡越來越多,為兄也得好生修煉,否則怕也守不住封安這一畝三分地。”
年輕人站起身來,抬眸望了一眼身后的巨大石壁。
轉過身,離去了。
雁然山脈,浮玉峰。
白衣女子立于山巔,衣袂在山間冷風的吹拂下,緩緩浮動。
遙望洞淵宗。
山門燈火通明,護山大陣流轉的喜慶的靈光。
天上青色焰火,映在她淡黃色的豎瞳之中。
“人類……”
“真是有趣。”
夜空之下,千百盞靈符燈籠次第亮起。
一些年輕的弟子,就像凡人孩童放爆竹,甩出串串炸開的火鴉靈符。
“在某個特定的日子,互相進行一些沒有意義的祝福……”
“忘卻苦難,拋下重擔,迎接新生。”
“災禍傾覆時,振奮精神,時運昌隆時,小心謹慎。”
“無論如何,總能走下去。”
“這也許就是人類修士,能夠在上古混沌之中,一步步踏出生路的原因吧。”
看著那一抹從龍首山上飄向各處的靈光。
她忽然想起了小禾,她說起那個人類修士時,那雙眼睛閃閃發光。
指尖輕點,一縷妖氣纏住只落單的青蝶。
那一縷精純的靈氣和其中字跡,隱隱浮現。
“不過……”
“煙火易冷,靈蝶短壽……”
白衣女子振袖散去妖氣,任那青蝶跌跌撞撞飛向雁然山脈深處。
“從希望和生機,跌落到絕望和毀滅……”
“也不過是轉眼。”
過年的過渡小篇章,就合一塊兒發了。
洞淵宗過完年之后,比較正式的劇情就會慢慢展開了。感謝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
感謝書友20200918231042999農民范特西臨暗草驚150710082207848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