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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無盡藏

  洞淵宗,內門藏書樓。

  前邊兒宋宴剛離開不久,一個毫不起眼的灰袍身影從山道間往來弟子的人流之中踱出,仿佛憑空出現。

  這人形貌極其平凡,約莫二十七八的模樣,衣著是洗得發白的粗灰布袍,肩頭甚至沾著幾點塵土。

  一身氣息更是微弱到近乎虛無。

  若非親眼所見,即便是筑基修士以神識掃過,也只會下意識地將其忽略,仿佛那里只是一塊頑石或一段朽木。

  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凡人。

  他的步伐不緊不慢,卻一步數丈,朝著藏書閣大門走去。

  當真是神奇。

  繁忙的入門之處,值守弟子正與幾位前來借閱的相熟同門談笑風生,對這徑直穿過的灰袍身影視若無睹。

  此人步入藏書樓中,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在不斷走動,低聲討論的內門弟子們,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身體在他接近時便不自覺地讓開一點空隙,眼神卻未在他身上停留分毫。

  他一路前行,徑直登上了通往高層的樓梯,步伐不停。

  通往四層、五層的樓梯口處并非空無一人,兩名煉氣后期的守衛修士站立兩側,目光掃視著每一個經過眼前的弟子。

  除了這個人。

  當灰袍身影走到近前來,這兩名守衛的眼神顯得有些恍惚迷茫。

  身體本能地微微側身,任由那灰影悄無聲息地從二人中間穿過。

  他們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經歷了短暫的晃神,卻不知緣由。

  灰袍人就這樣,來到了內門藏書閣的最高層。

  靈氣禁制如無形水膜般籠罩著入口,他接近時悄然分開,沒有激起絲毫漣漪。

  最高層可不是尋常弟子可以隨意初入的書庫,而是一間布置雅致的靜室。

  “道氣惟一……”

  “應用分三……”

  只見靜室之中,有一人橫臥,閉目,唇齒微動,隱隱在低聲說著什么。

  此人一襲白衣,長發黑白相間,散落滿地。

  在他身前,還有幾卷散亂的古籍和玉簡,隨意地丟棄在地上。

  明明是一副平凡中年人模樣,方才的說話間,卻是一道蒼老的聲音,著實有些古怪。

  忽然間此人面容變幻,時而是一副劍眉星目的少年面孔,忽而又變作一張滿是溝壑的滄桑面容。

  “這秘法神通真當是玄奧難明……”

  此時從他口中發出的,竟是一道少年般的清脆聲音。

  “嗡——”

  此人似乎是察覺到有人來此,驀然睜眼,剎那間有三道不同的身影從他的身體中向外拉扯,仿佛要掙脫他這個本尊。

  那三道身影皆是灰霧蒙蒙,看不清樣貌,其中一道英武挺拔,一道孔武有力,一道卻有些佝僂蜷縮。

  不多時,這三道灰影似乎拉扯到了極致,噗的一聲,崩潰逸散,消弭無形。

  然此人卻毫不在意,轉而盤坐在地,目光低垂,掃視了一眼地上的這些書卷古籍和玉簡,輕輕地搖了搖頭。

  等到灰袍人進了這室內,此人的樣貌已經變化為了一面容清瘦的老者,對著一盤棋沉思。

  他便是洞淵宗內門藏書樓的樓主,那位在一眾弟子之間有著各種各樣神秘傳聞的守閣長老。

  也許整座楚國修仙界,都無人聽聞過他的名字。

  吳虛圣。

  “宗主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

  老者嘴上說著些恭維的話,實際上連正眼也沒有瞧他一眼,時而擺擺黑棋,挪挪白棋,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眼前那盤棋上。

  “還望宗主莫要見怪啊。”

  灰袍人自然是洞淵宗之主,離君道人陳臨淵。

  他隨意地坐在了棋盤的對面,自顧自地從腰間取下一個粗陶酒壇,拍開泥封,一股濃烈醇厚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他拿出兩只粗陶碗,給老者倒了一碗,又給自己斟滿。

  “你這神通,練的如何了?”

  陳臨淵端起碗,呷了一大口,在老者面前語氣隨性。

  吳虛圣眼皮也沒抬一下,指尖夾著一枚白玉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隨后端起面前的酒碗聞了聞,就推到了一邊,沒有喝,言語很是嫌棄:“你就喝這種東西啊?”

  他自顧自地擺著棋。

  “這一氣化三清,可是正兒八經的神仙手段,我區區一個元嬰境的老骨頭,哪能那么快領悟。”

  “老頭子我的事兒,你不用操心,管好你自己,昂。”

  “你這甩手掌柜當得倒是挺逍遙,宗門上下事宜一概不管……”

  陳臨淵渾不在意地笑笑,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筑基煉氣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要是也得讓我這個掌門來插手,那我干脆也別修仙了。”

  “去魔墟找一道魔修一頭扎里面死了算了,好不好?”

  陳臨淵十分不屑:“建立宗門本就是無心之舉。”

  “嘿。”老道卻嗬嗬一笑:“我看你倒是樂在其中。”

  “那個叫楊文軒的娃娃,小動作不少,勾連秦氏,打壓其他長老,這些日子蹦跶得挺歡。”

  “好像還跟魔修有牽連……”

  “隨他去吧。”

  陳臨淵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腦海中似乎在想別的事:“要是能把魔修引到我跟前來,一并斬了倒也省了許多功夫。”

  老道也點了點頭。

  對于他們來說,這的的確確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就像一只螻蟻呼朋引伴,將幾只同類們聚在一起,商量著要搬走一小塊糖屑。

  沒有人會在意,也不會特意放下自己手中要做的事情,去把它們一個個捏死。

  只要不把糖罐子打翻,鬧不出大亂子,何必插手。

  更何況,他們也根本沒有那個能力。

  這些人自以為是的地覆天翻,在陳臨淵和吳虛圣的眼中看來,不過是案板上的一碗冷飯罷了。

  吳虛圣沉默了片刻,手中的棋子放下,目光投向窗外郁郁蔥蔥的宗門景象。

  “理是這么個理……不過,你就不怕那個叫宋宴的小子受其干擾,或是夭折么?”

  “擔心?”

  陳臨淵嗤笑一聲,眼神變得有些深遠。

  “一把劍的鋒芒,不是在呵護中磨礪出來的。古之劍修,哪一位不是披荊斬棘,歷經生死劫難?”

  他擺了擺手。

  “路是他自己選的,若連這塘淺水里的小蝦米都應付不了,需要我時時護持才能成長,那證明他不配握住這份鋒芒,隕落也只是天道自然。”

  吳虛圣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嗨喲,我這老頭子,有了兒子孫子,跟你們這些人就是不一樣。”

  他苦笑了一聲。

  “若能找到我那外孫,我可恨不得時時刻刻守著他,護著他。”

  聽聞此話,陳臨淵仿佛想起什么,放下酒碗,語氣稍微認真了些。

  “對了,老吳頭,這次來順道問你個事。”

  “你游歷四方,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真的能‘光陰倒流’的秘法?或者能承載時光逆流的奇物寶物?”

  “光陰倒流?”吳虛圣白眉一挑,露出幾分罕見的訝色:“癡人說夢!時光長河奔騰不息,乃天地至道,若真能逆流回溯,那可比天上真仙降世還要駭人聽聞。”

  “此話從何說起?”

  吳虛圣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所言,絕不會是一時興起,隨口一問。

  陳臨淵慢悠悠地把林輕自稱“重活一世”的事,以及林輕描繪的所謂“未來”中洞淵宗可能面臨的魔劫,簡略地告訴了吳虛圣。

  吳虛圣聽完,臉上那點訝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思。

  “此事……確實離奇至極。這修仙界之中,詭異奇絕,神秘莫測的道法秘寶不可勝數,但說是光陰倒流,老夫萬難相信。”

  他略一思索,繼續說道:“不過……”

  “能夠達到同樣效果的東西,倒是有些頭緒。”

  “老朽游歷時,曾聽聞上古流傳‘莊生曉夢’的傳聞,大夢千年,以此為鑒。”

  “亦或是某些上古前輩的禁忌奇物,通過消耗其中遺留的能量,窺得天機。那人,或許經歷的是前者。誤入奇境,夢見前塵?”

  他搖了搖頭:“不過這些都太過虛無縹緲,可信度不高。”

  陳臨淵輕輕地嗯了一聲:“也許是吧。”

  “不過告訴你這事,是想著這小子既然自詡知道些‘未來’,說不定能在‘夢’里見到過你那個被魔修擄走、失散多年的外孫?雖然渺茫,也算多一線索不是?”

  他從乾坤袋中摸出一枚玉簡,丟給吳虛圣。

  吳虛圣看著手中玉簡,眼中復雜的光芒閃過,有希冀,但更多的是深沉的疲憊與無奈。

  他伸手接了過來,收進袖中,對著陳臨淵鄭重地拱了拱手:“宗主美意,吳某心領了。老夫也知此事如同大海撈針,希望渺茫……”

  “但哪怕只是一絲幻影,老夫也要試它一試。”

  他苦笑著嘆了口氣,還是將碗中的濁酒端了起來,一飲而盡。

  “只是……唉,也如你所言,他的一生,想必與老夫那孫兒……幾無交集的可能。”

  一聲嘆息。

  劍宗遺址之中。

  宋宴循著竹林小徑,一路往上。

  其走向與宋宴遠眺時劍宗內門的廣場、閣樓之類的建筑群方向截然不同。

  此前進入劍宗遺址時,由于修為不夠,只能在外圍探索。

  他曾以為所有通路,最終都會匯聚于核心區域,此刻卻不禁有些疑惑。

  “莫非先前所想有誤?”

  “這林間小路幽深,不像是通往宗門要地的大道,倒像是通往某處煉法之地,或是某處洞府居所。”

  宋宴抬起掌心,凝視著愈發清晰的兩儀珠。

  心中升起些許明悟。

  也許,是它引路至此,同劍宗其余傳承、寶物無關,是與這枚珠子關系密切之地。

  也好。

  這兩儀珠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也想早些弄清楚它的真正來歷和作用。

  不知走了多久,宋宴的某一步踏出之時,掌心之中的兩色石珠忽然一頓。

  隨即,眼前的畫面如同水波蕩漾。

  林深竹茂,小路盡頭豁然開朗。

  一方極其樸拙的小院,靜臥在幾叢紫竹的掩映之下。

  沒有亭臺樓閣的精雕細琢,不見靈花異草的爭奇斗艷。

  唯有石徑、竹籬、一方空靈的墨色小潭,以及幾株青翠的紫竹。

  清泉自竹根處無聲滲出,在墨石上淌過,匯入小潭。

  此處雖無金碧輝煌,可其中仙家氣象卻遠超宋宴所見過的任何堂皇殿宇。

  孤寂卓然,寧靜深邃。

  小院中央,幾株尤其勁挺的紫竹下,佇立著一方墨色石碑。

  石碑的形制讓宋宴倍感熟悉。

  這與他在兩儀界中見過無數次的黑色石碑何其相似。

  它現在矗立在自己面前,這座小小的庭院之中,讓人感覺有些不真實。

  然而,更吸引宋宴目光的,并非石碑本身,而是斜倚在其前的一件物品。

  古樸狹長,黑白兩色,靈光在其上緩緩浮動。

  是一個劍匣。

  宋宴低眉望了一眼手中的珠子,此刻兩儀珠卻反常的安靜。

  他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撫過。

  這劍匣通體呈現玄奧的黑白交匯之色,材質似木非木,似玉非玉,更似一種凝聚的混沌氣韻。

  入手溫涼而沉重,觸感極為獨特。

  其形態極端簡約,線條干凈利落,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紋飾。

  長度比宋宴此前盛放飛劍的無用劍匣稍長一些,造型也更為凝練方正,質樸到了極致,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內蘊。

  宋宴似乎看迷了眼睛。

  在他看來,這劍匣本身就像一道古樸厚重的劍意。

  在這劍匣的中心偏上位置,黑白兩色交匯之處,赫然顯露一個圓球狀凹陷。

  其的形狀、大小,與宋宴此刻正緊握在掌心之中的兩儀珠,分毫不差。

  “嗡——!”

  就在宋宴怔怔出神之際,異變陡生。

  掌心的兩儀珠陡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黑白二色,形成一道氣旋。

  它仿佛一顆劇烈跳動的心臟。

  宋宴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五指便被這股力量瞬間震開。

  化作一道黑白交匯的流光,拖著靈氣尾跡,向著劍匣的那一處凹陷飛射而去。

  錚——

  兩儀珠嵌入凹陷的剎那,一股顫鳴自劍匣之中震蕩開來!

  原先尚且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的劍匣,表面驟然流淌起光澤,黑白兩色也不再是涇渭分明。

  彼此隱隱交匯、流轉不息。

  劍匣正中,兩儀珠的下方,三個古字在黑白兩色流光之中隱隱約約。

  “無盡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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