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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仵作!仵作!速速驗尸!”

  “稟邵推官……他們不讓小的……剝下衣物……說那是褻瀆了尸體……”

  “什么!”

  瓊州府衙推官邵靖,很快帶著一眾快班捕手出現在學舍。

  發現以海瑞為首的學子與以阮正勇為首的護衛對峙后,匆匆問了大概,就到了號房現場,準備驗尸。

  而當佝僂著背的仵作上前,低聲稟告后,邵靖陰沉似水的臉色終于徹底爆發,沖到阮正勇面前怒吼:“本官讓你們待在府衙,爾等一意孤行,偏要來書院,說護衛不勞煩我大明軍士?結果如何?現在黎正使遇害,你們還敢阻撓仵作驗尸?”

  “失責之罪,等回到安南,自有大廷定罪!而殿下遇害,也非我等護衛不利,若是莫氏殺手行刺,我們的尸體定會倒在殿下遇害之前,然我等萬萬沒有防備,是你們施毒加害!”

  阮正勇聲音同樣暴躁:“殿下的尸身,絕不容許褻瀆,令他歸國安葬后,無顏見得黎王先祖!”

  “你!你們!”

  邵靖大怒,可眼見著這群護衛寸步不讓,甚至手按刀鞘,就是守在尸體前,亦是無可奈何。

  這種事并不罕見,古代驗尸別說解剖,就連剝下衣物都往往不被親屬所接受。

  更有甚者,大戶人家死了人,都不允許仵作進入,避免讓活人沾惹晦氣。

  所以除非是明確的兇殺案件,不然根本用不到仵作到場,但現在不驗不行。

  邵靖看向仵作:“不脫去衣物,能查明死因么?”

  仵作低低地道:“小的可呈上簡略的檢狀……”

  “去吧!”

  仵作進入屋內,繞著重重保護的尸身轉了一圈,再度折返出來,緩緩地道:“尸身仰躺于地面,頭朝西北,腳向東南,周身無傷處,脖頸處無勒痕,面部發青,口鼻出血,唇甲紫黑……應是中毒身亡!”

  邵靖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推官掌推勾獄訟之事,司法監察地方,自從他上任,瓊山并沒有出過如此惡性的兇殺大案,但他為人盡責,更是看過洗冤集錄,也知幾分驗尸的手段。

  依照仵作所言,特征明顯,黎維寧確是中毒身亡。

  可如此一來,就不比尋常的利器刺殺了。

  利器搏殺,是安南護衛失責,讓刺客近得身前,被保護的王子慘遭不測。

  中毒身亡,固然同樣是護衛失責,但周圍接觸過的人,就都有了嫌疑。

  難道說真與書院學子有關?

  “你們此前在爭什么?”

  阮正勇等的就是這句話:“行兇之人,就是那個著西游的海玥!”

  “海玥?”

  邵靖馬上想到那位儀表堂堂的少年郎,心里不信,但也轉向等候在號房外的人:“讓書院的學子進來!”

  胡教諭、兩位訓導帶著眾學子魚貫而入,站在號房所在的院落前。

  海玥和海瑞立于學子的最前排,臉色固然沉凝,卻無慌張之態。

  邵靖見狀,沉聲問道:“怎么回事?你們一個個說!”

  海玥開口:“誰主張,誰舉證,讓安南人先講。”

  這句話大家自然沒聽過,但稍一思索,都能理解其中的意思,齊刷刷地望向安南護衛。

  確實,一大早的先聽說黎維寧的死訊,然后這群安南人就氣勢洶洶地沖過來,若非海瑞挺身而出,恐怕都要上演武力沖突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的學子聽到了阮正勇的毒殺推斷,但大部分人至今還是一頭霧水。

  “好!我就先講!”

  阮正勇也不含糊,凌厲的目光掃視過來:“昨夜殿下設宴邀請,有十六位學子來了,是也不是?”

  院中林林總總,有三十多名學子,其中半數變了臉色,有人開口:“是黎維寧邀請我們的,我們自然赴宴!”

  阮正勇再問:“殿下飲的是你瓊山特產‘山嵐酒’,是也不是?”

  又有學子道:“這也是黎維寧提出的,他聽說山嵐酒不僅是我瓊山的美酒佳釀,更號稱三碗不過崗,常人喝上三碗就得倒下,外地人更不堪,便要比拼酒量……”

  “別扯那些!”

  阮正勇怒聲道:“你們在場之人,都敬過殿下的酒,可還記得?”

  說話的人越來越多:“黎維寧也敬我們酒的啊!”“此人確是海量,來者不拒,足足二十多杯下肚,差不多五碗的量呢!”“酒酣耳熱,放浪形骸,實屬常事,誰記得那么清楚?”

  “我記得清楚!”

  阮正勇厲喝道:“昨夜我就站在屋外,時時守護,親眼見到整個過程,期間殿下所飲的酒水都是從酒盞里倒的,如果那里面有毒,中毒的就絕不止他一人!而后他單獨拿過一個酒壺,開始倒酒,直到幫海玥擋酒時,才遞給此人,是也不是?”

  隨著他的指向,眾人看向海玥。

  有的努力回憶,有的皺眉沉思,有的欲言又止,但最終都沒有吭聲。

  不反對,就是默認。

  海瑞心頭一沉:‘這個護衛統領,很陰險!’

  對方的詢問,看似只是還原昨晚的情形,實則別有用意。

  先把過半學子卷入安南王子遇害的事件,再把重點嫌疑鎖定在海玥一人身上。

  如此一來,昨晚在場的其他學子,即便覺得海玥不是兇手,為了避免自己沾上殺人的嫌疑,也不會幫著說話了,甚至還會產生排擠。

  海玥也感到同窗的眼神有些不太對勁,但他更清楚,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把其他人推到對立面,直接回了兩個字:“就這?”

  阮正勇大怒:“你還敢囂張?”

  “囂張的人是你!”

  海玥爭鋒相對:“明明是你們護衛不力,為了推卸責任,現在妄加指責!理由更是荒唐,我是兇手,只因昨晚宴會上,黎維寧的酒壺遞給了我一次?你既然記得這么清楚,我若是下毒,豈不是也被你盡收眼底?”

  “我怎可能什么都看到?”

  阮正勇厲聲道:“這群學子里,唯有你身懷武藝,可以找準時機,避開我等注目,偷偷下毒!你不承認?好!那在場之人還有誰,有機會在殿下的酒食里下毒?”

  此言一出,別的學子呼吸不禁微微一促,尤其是同樣赴宴的,頓時緊張起來,海玥卻直接反駁:“你作為貼身護衛,不知保護之人何時中了毒,現在反倒來問我?簡直可笑!我還說是你自己下毒的呢!就在赴宴之后,又有誰能證明?”

  阮正勇猛地握住腰間的刀柄:“我等千里迢迢保護殿下來大明,你竟然懷疑我們?”

  海瑞接上:“你不承認自己有行兇的動機,那我兄長謀害黎正使的原因又是什么?”

  這個問題,讓不少人都點了點頭。

  海玥和黎維寧不僅無冤無仇,黎維寧還最是喜愛這位的西游記,與之結為好友,完全沒有理由加害。

  可到了阮正勇嘴里,卻是另一套說辭:“從殿下來到書院起,你就假惺惺地勸他離開,其后又與鄭五起了沖突,明為同窗出頭,焉知不是故意試探護衛的武力?”

  “你又逼迫殿下,將住處搬去號房,看似斷絕了同住一院的風險,實則降低了我等的防備!”

  “更關鍵的是,你曾見過安南商人,得知我安南境內戰火蔓延,這話可是你親口說的!那個告訴你這些事情的安南商人,可能就是叛臣莫氏的手下,此人正是主使,讓你毒害我朝使節,阻止他向大明求援,毒藥自然也是安南商人提供的!”

  ‘聯想還挺豐富……’

  海玥無語。

  他確實和黎維寧提過安南商人講述國內情形,但那是為了驗證記憶里的歷史進程,與現實發生的是否吻合,沒想到還被當作證據。

  只是這番說辭依舊有很大的漏洞,海玥即刻道:“你們渡海至我瓊山,安南商賈即便為叛臣部屬,又如何能未雨綢繆,預先收買?”

  阮正勇道:“那如何證明,在我使團來到瓊山之后,你一定沒有與賊人接觸過?”

  海玥不會陷入一味自證的陷阱:“我為何要證明?現在是你指認我為兇手,就該拿出真正的證據出來,而非全憑猜測!”

  阮正勇咬牙切齒:“我們自然會抓到那個提供毒藥的賊子,更會問出,他如何用錢財收買,讓你謀害我安南的王子,本欲覲見大明天子的使節!”

  “用錢財收買?”

  海玥被氣樂了:“且不說我父輩頗有家資,便是新刊西游問世,都是不菲的錢財,我不愿賣文字為生,拒絕了書商多少次重金懇求,現在你說安南商賈用錢財讓我毒殺一位外藩的使節?”

  眾人露出鄙夷。

  當真是外藩小國,坐井觀天,這等兇案哪有用錢收買的可能?

  阮正勇冷冷道:“有句話叫黔驢技窮!你新編的西游斷在三十回,怎知是你所言的不愿賤賣文字,專心科舉,還是根本編不下去了?”

  海玥反倒不生氣了,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有句話叫坐井觀天!我現在倒是愈發懷疑,你有行兇的嫌疑,不然何必如此惡語相向?”

  頓了頓,海玥又笑了:“至于西游后續,十四弟,去屋內將我的存稿取出來!”

  海瑞掉頭就入了屋內,不多時取出一部書卷出來,展開念誦:“第三十一回,豬八戒義激猴王,孫行者智降妖怪。卻說那呆子被一窩猴子捉住,扛抬扯拉,把一件直裰子揪破,口里嘮嘮叨叨……”

  隨著抑揚頓挫的語調講述,聽眾屏息凝神,一片鴉雀無聲。

  期間阮正勇幾度要插話,卻在眾人凌厲如刀的目光逼視下,終究未能得逞。

  當變成老虎足足一年的唐僧,終于恢復了人形,胡教諭蒼老激動的聲音率先響起:“海十三郎豈會行兇?老朽愿作擔保,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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