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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越來越沒有底線

  “接下來恐怕有不少人要遭受無妄之災啊!”

  海玥回到翰林院,坐了下來,輕輕按著眉頭。

  歷史上的朱厚熜,早早地實施了二龍不相見政策,前兩位皇子又早早過了世,宮變的結果就是他直接搬離了紫禁城,然后愈發崇道。

  其實改變不大。

  在此之前,嘉靖就已經怠政,即便不發生壬寅宮變,在國家大事層面,也不會有什么變化。

  但此次的新壬寅宮變,影響就很深遠了。

  因為涉及到了皇嗣。

  而皇嗣勢必關乎朝臣。

  之前還沒發生這場宮變時,朱厚熜就整天擔心臣子跟他搶奪權力,生怕再出一個楊廷和集團,對待張璁桂萼那樣雪中送炭的心腹,都要敲打制衡。

  現在出了這事,接下來的折騰完全可以想象。

  對此海玥也有心理準備。

  就不說康熙的九龍奪嫡,一方面反復強調父子兄弟親情,另一方面又親手促成兒子們的養蠱式奪嫡。

  千古一帝李世民都刻意刁難太子李承乾……

  古代皇宮的父與子,都難免如此。

  如何將這場爭端,盡量控制在小范圍內,不影響朝政大局,才是他作為高層執政者,應該關心的問題。

  接下來的數日,宮變的消息還是散播開來了。

  群臣震驚非常,議論紛紛。

  京師恐慌彌漫,緹騎出動。

  江湖會社,被錦衣衛一掃而空。

  無論是否無辜,此時此刻都被抓入詔獄里面,嚴刑拷打,逼問一切可能謀逆的行徑。

  而就在內廷風波愈演愈烈之際,一個消息的傳出,卻讓不少臣子轉憂為喜。

  “明威!明威!”

  伴隨著蒼老而興奮的聲音,另一位翰林學士薛侃快步走入海玥的房內。

  這位師王陽明于江西贛州,后傳陽明心學于嶺南,是正經的心學門人。

  在歷史上他有個事跡,勸登基十多年還未有子嗣的嘉靖,“稽舊典,定皇儲”。

  就是仿照宋仁宗之舉,挑選一位皇室宗親加以培養,作為皇儲,以安國本。

  后來被張璁一黨利用,想要籍此扳倒夏言,讓他交代是夏言指使其這么做的。

  結果薛侃在政治上固然幼稚,卻很有骨氣,到了詔獄里受嚴刑拷打,依舊不愿承認是受夏言指使,后來被放了出去,革職為民。

  這個世界輪不到夏言與張璁產生首輔之爭的矛盾,薛侃也沒有上類似的疏書,一路倒是平平安安升遷,如今亦是另一位翰林學士,有了入閣的資格。

  可他在政治上依舊不成熟,是標準的學士型人物,林大欽亦是如此,所以至今仍在翰林院內,著書立作,鉆研學問。

  巧合的是,兩人都是廣東潮州府人士。

  薛侃對于一心會以心學為底色,很是歡喜,一老一少,兩位翰林學士,平日里相處得就很融洽,只是此番還未入門,如此興奮的高呼,倒是少見。

  “薛公……”

  海玥整冠起身,尚未來得及施全禮,薛侃已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腕:“明威可知,陛下有意立儲了!”

  “嗯?”

  海玥心頭一震:“消息從何而來?”

  “司禮監剛透的風聲!”

  薛侃松開他,撫掌而笑,眼角皺紋里都漾著喜色:“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如今中興盛世,只缺儲君,老夫這便擬折,請陛下早定國本……”

  “薛公且慢!”

  海玥反握住對方手臂,聲音壓低:“此事干系重大,不如待宮中明發上諭,群臣再進言不遲。”

  “嗯?”

  薛侃笑意驟斂,鶴目圓睜:“明威,你此話何意?”

  何意?

  自然是這次立儲的風向,完全是皇帝在釣魚!

  如果乾清宮內,海玥和朱厚熜沒有交流“育兒經驗”,那還好說。

  但經歷了那一番交流,海玥就百分百肯定,天子絕對不可能在這個關頭,立定太子。

  而消息由司禮監傳出,看似可信度極高,實則就是審視群臣的態度。

  怪不得當時直接讓他與夏言離開,這亦是一種君臣默契。

  考驗一心會是否一心的時候到了。

  只是這等試探,實在誅心。

  不可否認,有些臣子提議立儲,確實抱著從龍之功的想法,等到新君登基后,肯定會對當年提議立儲的官員生出好感。

  但也有許多臣子完全是出于公心。

  畢竟沒有儲君,一旦當今天子有個三長兩短,龍馭賓天,縱有立嫡立長舊制,但傳嗣繼位時,難免有個波折。

  東宮早定,方是社稷之福。

  一心會中,多是這樣的剛直之士。

  海玥挑選成員,從來是寧缺毋濫,看重能力,也看重品性,拔擢的就是國家棟梁。

  或許無法保證他們一直如此,總有墮落沉淪,漸行漸遠的。

  但至少大部分都是能臣賢臣,這是一股能令國家強盛的新銳力量,恰恰也是最支持立儲的。

  現在朱厚熜卻幾乎明示,讓他在關鍵時刻知會上下,對立儲之事緘口不言,豈非專門針對忠臣?

  薛侃就是如此。

  這位老者臉色沉下,語重心長地道:“明威!莫要一味妄揣圣意!逢迎媚上,非臣子之道!立儲之事是我等翰林必須要諫言的,你不必再勸了!”

  說罷再不多言,拂袖而去。

  “唉!”

  海玥目送著這位老臣漸行漸遠的剛正背影,輕輕一嘆,再轉向乾清宮的方向,眼中寒芒閃爍起來。

  “宮中放出消息,陛下有意立儲?”

  嚴府之中,父子倆安坐。

  嚴嵩又老了些。

  六十多歲的人了,又遇上君王離線,每日有處置不完的政務,自然免不了過度操勞。

  看得久了,他的眼睛已經越來越昏花。

  坐得久了,腿腳也全然不似以前靈便。

  當然,這樣的首輔干著,哪怕再累,嚴嵩也甘之如飴。

  都是為了大明朝嘛!

  可此番宮變,陛下遇險,也讓嚴嵩大驚失色。

  身為首輔,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然不希望如今的天子有個三長兩短。

  哪怕對方不好服侍,至少近乎宰相的權力,在自己手中。

  換一位新君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這位老臣就離致仕歸鄉不遠了。

  所以嚴嵩慶幸于嘉靖并未遭到宮人殺害,這幾日穩定朝堂,不讓風波擴散,也做了不少努力。

  如今立儲事出,更是長松了一口氣。

  國不可一日無君,天子遇刺,雖有驚無險,但由此要立下儲君,避免意外再起,很順理成章嘛!

  就連嚴嵩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嚴世蕃卻勃然變色:“不好!陛下此舉……萬萬不能應!”

  “嗯?”

  嚴嵩怔了怔,神情頓時嚴肅起來:“依慶兒之見,這立儲是何用意?”

  “當然是要興大獄!”

  嚴世蕃斷然道:“現在陛下正懷疑有朝臣與賊人勾結,妄圖弒君,擁護某位皇子登基繼位!這個時候議論立儲,就是等待奸臣自己跳出來!”

  嚴嵩都愣住了。

  拿立儲作餌?

  這就實在喪心病狂了吧?

  關鍵在于,他不太理解如何操作:“立儲乃群臣眾望所歸,便是放出這個消息,如何能分辨出參與宮變的奸臣賊子?”

  嚴世蕃冷冷地哼了一聲:“陛下的猜忌之心,爹爹是第一日了解么?他毋須仔細分辨,只要將心中懷疑的目標借機拿下即可!”

  皇帝擺爛的一大特征,就是做事越來越沒有底線!

  嘉靖確實會有判斷,不可能將擁護立儲的朝臣一網打盡,但只要這個時候出頭,就相當于上了天子的懷疑名單,那和賭命有什么區別?

  賭的還不是個人,是全家的榮辱與共!

  有鑒于此,嚴世蕃立刻道:“爹,你要速速通知我嚴黨中人,切不可參與此次立儲風波!”

  嚴嵩稍作沉吟,緩緩搖頭:“若真如你所料,那就更不能告知,你們幾個心中有數即可。”

  “豈能如此?”

  嚴世蕃色變。

  “你不必說了!”

  嚴嵩抬起手。

  當今天子并不忌諱人結黨,因為朝堂就是幾座宮殿,幾座衙門,飯總是要分鍋吃的,禁絕黨派并不現實。

  陛下厭惡的,是毫無底線的傾軋與尾大不掉的黨羽。

  所以嚴嵩明明有手段能夠避免,還是被夏言借助六科給事中與都察院,驅逐出了不少嚴黨的成員。

  看似折損些許羽翼,實則是以退為進。

  畢竟首輔之位要坐得穩,須得讓陛下覺得嚴黨可漲可消,才能放心。

  如今立儲風波乍起,嚴嵩心知肚明,若只清洗其他黨派,而嚴黨獨善其身,非但會觸怒天威,更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嚴黨是為他這位嚴閣老服務的,豈能本末倒置?

  嚴世蕃眼珠一轉,也明了其理,卻仍忍不住道:“爹!自己人都護不住,又有什么意思?任由陛下這般肆意拿捏,只怕日后——”

  “住口!”

  嚴嵩冷冷地瞥了兒子一眼,沉聲教育:“你要記住,大明朝只有一個人能夠呼風喚雨,那就是陛下!”

  “呵!我記得住!我當然記得住!”

  嚴世蕃轉向宮闕方向,眼里閃過一絲陰鷙,齒間碾碎后半句話語,換成心里的默默詛咒:‘我倒是不信,他能永遠這樣為所欲為下去,且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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