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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海玥的弟弟看上去挺好欺負

  暮春的京郊官道上,柳絮紛揚如雪。

  海玥早早候在十里亭,遠遠望見馬車碾著官道的黃土緩緩而來。

  車簾掀起時,先跳下來兩個虎頭虎腦的男孩——

  “十三伯父!”

  年長的海中砥八歲,穿著靛藍棉布直裰,腰間別著柄木劍,喜歡舞刀弄槍。

  年幼的海中亮五歲,圓臉盤上沾著糕餅屑,懷里抱著本《三字經》,見人就咧嘴笑,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

  “真乖!”

  海玥看著兩個侄子,露出由衷的笑容,大兒子海中誠更興奮,趕忙將兩個弟弟帶到一旁,熱絡地聊了起來。

  緊接著,謝氏被海瑞的妻子吳氏攙下車。

  “嬸嬸!”

  海玥上前見禮。

  謝氏頗有幾分復雜地看著這個侄子。

  當年瓊山時,這位屢屢登門,仿佛就在昨日。

  怎能想到,十多年后,兩家竟成了如今的規模?

  海玥則見到她能和兒媳和睦相處,也算是放心了。

  其實這倒是有些刻板印象。

  海母謝氏最大的黑點,對于這個時代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就是一心要海瑞生兒子,傳宗接代。

  因此當海瑞的第一任夫人生了三個女兒時,她逼著海瑞休妻,后來又催著其納妾,就是要看到孫子。

  至于電視劇里那種不讓兒子和媳婦圓房,就實在太過了,屬于將海瑞孝心的舉動縫合進去。

  現在海瑞兒女雙全,母親與媳婦的相處也很融洽。

  最后,這位弟弟抱著小女兒下車。

  兄弟倆四目相對。

  海玥笑了笑:“果然瘦了,不過精神還是這般好!”

  海瑞道:“兄長倒是半點沒變。”

  “我在京師享福,當然沒什么大的變化”

  海玥正色道:“倒是十四弟你,此番回京,面臨的局勢可是十分艱巨,如果你執意上書勸諫的話!”

  去年一部《請復市舶疏》,將東南一眾臣子的剿倭功績弄得蕩然無存。

  徐階難免失望,言辭間有些懊惱,覺得是不是操之過急了。

  海瑞卻全然不后悔,并且繼續上書。

  結果就是被調回京師。

  且重回翰林院,僅得侍講學士一職。

  可以說貶官了。

  從浙江上下人人敬服的一方大員,到重回翰林院的清貴閑職,換成旁人是萬萬習慣不了的,海瑞卻十分平靜。

  因為這個職位是之前海玥擔任的,或許有機會見到如今藏于深宮中的天子。

  他認為,昔日勵精圖治的圣君,萬萬不可沉溺于安逸。

  越是這等群臣緘默的時刻。

  越要繼續上書諫言!

  海玥比任何人都了解海瑞是什么樣的人,也知道這位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而且他并不擔心,弟弟海瑞會步上薛侃的前車之鑒。

  相比起薛侃一心為公,不講究方式方法,海瑞最難能可貴的地方,就是擅于斗爭。

  性情剛直,卻不失手段的圓融,這才是真正的海剛峰。

  眾人稍作閑聊,再上了馬車,一路到了家中。

  朱玉英早早準備,為堂弟一家接風洗塵。

  待得安置妥當,海玥和海瑞走入書房,探討正事。

  “雙嶼島如何了?”

  “若是市舶司重開,那是一處上好的中轉之地,然陛下不允,只能焚去建筑,將港口徹底封禁。”

  “立功的臥底呢?”

  “兄長是說王锃?此人有膽有識,已然入了錦衣衛,為孫指揮辦事。”

  汪直,哦不,他現在還叫王锃,倒是遂了歷史上的心愿,有了大明的編制。

  這個人是出海的天才,不僅積攢了大量與外國人打交道的經驗,更有那種敢于冒險的探索拼搏精神,是值得關注的。

  海玥深知閉關鎖國的害處。

  如今已經不是東方獨占鰲頭的年代,而是到了十六世紀。

  就在今年,哥白尼提出日心說,顛覆了中世紀地球中心論的宇宙觀,標志著近代科學的誕生。

  接下來就是伽利略改進望遠鏡觀測天體,布魯諾發展無限宇宙理論,為牛頓力學奠定基礎。

  這些知識其實中國并不缺乏,早在五百年前的北宋年間,中國人對于天體的觀測就已經達到一個相當精細的程度,對于宇宙也有探索。

  但可惜的是,關鍵的科學方法革新沒有掌握,即實驗觀察與數學結合,擺脫神學束縛。

  對于東方來說,則是要擺脫儒家束縛。

  這絕對不是穿越者弄一弄發明創造能夠解決的,上位者不聽,專注于權謀游戲,便是再強大的創造也強盛不了國家,反倒會引發禍患。

  同樣的這個時期,也是全球地理大發現與全球殖民擴張的時候。

  四十年前,哥倫布發現美洲;

  二十年前,麥哲倫開啟環球航行,建立跨洲殖民帝國;

  殖民掠奪帶來巨額財富,又加速歐洲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歐洲與美洲、亞洲的貿易網絡形成,全球化進程開啟。

  可以說,十六世紀西方通過科學革命、地理發現、文化復興和宗教改革,徹底打破中世紀桎梏,為近代化奠定基礎。

  東方需要迎頭趕上。

  出海探險,王锃很重要。

  當然現階段看,如何解決朝堂上那位對社稷的危害,對國家的桎梏,才是重中之重。

  海瑞詳細了解了京師的局勢后,轉回嘉靖身上:“陛下久不視朝,現在連兄長都不見了么?”

  “不見了。”

  海玥搖了搖頭:“講學已停三月有余……”

  先前海玥這位翰林學士,是連接內外朝的橋梁。

  許多政務也由他在講學期間稟告。

  事實上,朱厚熜對于外朝事務從來不缺乏了解,通過錦衣衛、司禮監、暗衛等耳目進行。

  之所以讓海玥講述,只是兩相核對。

  發現海玥并無隱瞞,朱厚熜就很滿意;

  發現海玥了解得很片面,遠不如自己知曉的詳細,朱厚熜又會難免涌起自得之情。

  而今。

  連這個步驟都省去了。

  朱厚熜擺爛得越來越徹底,每隔一日的講學都懶得應付,只一心在宮中修仙參禪。

  是的,嘉靖帝現在佛道皆修。

  既是因興獻王與蔣太后的兒時教育,也是有幾分《西游記》的影響。

  當然這些宗教信仰,并沒有歷史上那般狂熱,本質上就是不干正事后的興趣愛好。

  具體可以參照唐玄宗的音樂與美食,宋徽宗的園藝與奇石。

  海瑞對此相當不滿,語氣沉凝地道:“一國之君,萬不該如此,再無旁人上書么?”

  “有!”

  海玥道:“即便薛公遇害,依舊澆不滅剛正之輩心中的熱血,不過一封封奏疏如泥流入海,根本沒有回應,群臣亦是無奈!”

  “留中不發……”

  海瑞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難受:“昔日勵精圖治的陛下,怎的變成了這般模樣?”

  海玥道:“你待如何?”

  “首先要讓陛下愿意見我!”

  海瑞沉聲道:“兄長將我安排成侍講學士,是有此意?”

  “確實是一番嘗試!”

  海玥道:“陛下見多了我,已生倦意,換你入值,或能借東南之事重引圣聽……”

  現階段,海玥并沒有跟弟弟說架空一事。

  并非認為這位愚忠,不會同意。

  事實上,海瑞本就是孟子派的儒生,認同民貴君輕的觀念。

  只不過他這些年間一直在地方,終究沒有親眼看過嘉靖的變化和嘴臉,心中難免還抱有君臣相得的奢望。

  也該讓他親眼見識,天子的本性到底如何了。

  朱厚熜閉目盤坐于蒲團。

  面前的香爐青煙裊裊。

  手上的菩提念珠已盤得油亮,身前攤開一部《金剛經》抄本,口中念念有詞。

  忽的一陣穿堂風過,佛前長明燈驟暗。

  “嗯?”

  朱厚熜猛然睜眼,眼角微抽,突然道:“今日通政司遞來的奏本可在?”

  旁邊服侍的小內侍低聲道:“主子,奏本在內閣值房……”

  “嗯?”

  朱厚熜臉色一沉。

  “奴婢去取!奴婢去取來!”

  小內侍大驚失色,立刻拜下,叩首后一溜煙地退了出去,前往內閣值房取奏本。

  自從被《請復市舶疏》觸怒,朱厚熜對奏疏的閱覽,就遠遠沒有以往那么頻繁了,只挑重要的看。

  而哪些是重要的,則由首輔嚴嵩決定。

  但這般數月后,朱厚熜馬上感到不安,又嚴令內閣必須將奏疏送入乾清宮。

  再度勤政了一段時日,發現大多依舊是瑣事,而真正的要事,嚴嵩確實不敢獨專,朱厚熜又將奏疏之權下放。

  可如今,他心血來潮間,再度警惕起來。

  總覺得如此放權,還是不妥。

  同樣的道理。

  好幾個月不見外臣,也容易讓外臣有蒙蔽圣聽的機會。

  朱厚熜腦海中浮現出數人。

  當先的三位,自然是嚴嵩、夏言、海玥。

  可前兩位穩坐閣老之位,無論自己見誰,優勢都會愈發突出,難保不會形成一家獨大的局面。

  海玥則見多了,熟面孔確實有些膩。

  待得奏疏被內侍捧來,朱厚熜邊看邊思索。

  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映入眼簾。

  熟悉的點在于,此人與海玥有至親的關系,且這些年間于地方為官,政績突出,才能出眾。

  陌生的地方是,相比起他那位一直光芒萬丈的兄長,此人頗有些籍籍無名,看起來好拿捏得多。

  “海瑞,翰林院侍講學士……”

  “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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