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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每個人都在糊弄皇帝

  “南直隸兵變……”

  海玥看著手中徐階的親筆書信。

  信中講明了兩條關鍵信息。

  同時也毫不掩飾地闡述了如今在南直隸的困境。

  事實上,大明設兩京制度,北直隸與南直隸各有一套朝臣班底,其中存在著大量的制衡、博弈與對抗。

  南北對立早就不是一日了。

  之前滅倭,能上下齊心協力,是因為東南一壁對于倭寇的態度并不統一。

  倭寇的背后,無疑有著相當的豪紳與商賈支持,但同樣的,許多士族豪紳也不愿意倭寇橫行,糜爛鄉里。

  所以這群人上下用心,一致出力,協助朝廷剿匪。

  等到雙嶼島將賊首近乎一網打盡,福建月港開放,百姓下海不再禁絕,倭寇沒了后續的補充,還剩下一部分打家劫舍慣了的,已是不成氣候了。

  沒了外部的敵人,自然轉為內斗。

  包括原本出身松江府的徐階,都不是自己人,屬于被排斥的對象。

  誰讓你不一心一意為家族謀福祉的?

  居然還想著公平道義?

  不針對你針對誰?

  所以別看徐階在應天已經待了數年,任巡撫之期將滿,他的權力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牢固。

  能夠在短時間內查到這些,讓弓豪送過來,已經證明了徐階突出的個人能力,恐怕也就僅次于海瑞。

  換做旁人,睜眼一抹黑才是常態。

  “徐階到極限了……”

  “真有兵變,他難以提前制止,只能在發生后,再設法彌補。”

  海玥喃喃低語:“兵變……兵變……”

  他想到了歷史上嘉靖末年的振武營兵變。

  所謂的振武營,是當時召募的一支御倭部隊,由地方健兒組成。

  按照舊制,南京軍士有妻室者,月給糧餉一石,無妻室者六斗。

  結果南京出了兩個人才,先是戶部尚書奏減每石折銀,然后督儲侍郎又奏請,革掉募補軍士妻室的月糧,立刻引起了所遇士兵的強烈不滿與怨憤,最后嘩變。

  兩千振武營士卒,包圍了南京戶部督儲侍郎官的府宅,第二天一早這位戶部侍郎的尸體,就掛在了南京北城門外的石碑上,“肢解于神策門外,肝腦涂地”。

  魏國公徐鵬舉狼狽逃竄,被作亂的士兵呼為草包,后來又犒賞萬金,許諾恢復原本的糧餉待遇,暫時安撫住了亂卒,最終密捕為首的二十五人入獄,殺死三人,其余戍邊衛,兵亂乃定。

  這場風波鬧得不小,影響更是深遠,此后南京駐軍“歲必數叛,形同匪類”。

  當然,大明的地方兵變不在少數,如鼎鼎大名的薊州兵變,說三千戚家軍精銳被殺,是自毀城墻,也有辟謠和反辟謠,各有論點。

  另外還有大同兵變、寧夏兵變、吳橋兵變、寧遠兵變、甘州兵變等等。

  一百二十年間,有記錄的兵變就五十九次,平均兩年兵變一次,起因各種各樣,但歸根結底,都是腐敗貪墨,制度性欠餉,再加上有人推波助瀾原因。

  而今南直隸可能發生的兵變,結合孫維賢的變故,顯然也是背后有人在推動。

  “一場兵變,可能只是開胃小菜。”

  “真正影響的是什么?”

  “藩王么?”

  海玥稍作沉吟,腦海里就有了聯想。

  不怪他如此想法,這個年代,并未是明朝末年,天下皆反的時候。

  參與兵變,形同謀逆。

  膽敢謀逆,必有根基。

  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被明成祖激勵過的朱家王爺了。

  明代藩王封地多依托長江、淮河、大運河等水系,便于與南直隸往來。

  比如武昌府的楚王、湖北蘄州的荊王、開封府的周王、衛輝府的潞王。

  不過朱棣后來將藩王內遷至河南、湖廣等地,也是為避免其過于靠近富庶的南直隸。

  真要接近的話,寧王算是近的了。

  當年寧王自南昌起兵,率舟師蔽江東下,略九江、破南康,出江西,帥舟師下江,攻安慶,欲取南京。

  策略很正確。

  進圖金陵,是藩王作亂必須的根基。

  唯有占了金陵,發展壯大,才有可能真正與北方的京師抗衡,奪取江山。

  當然別說那一步,寧王連金陵城的邊都沒摸到。

  他失敗的原因有多方面,積蓄的實力并不強大、孤立無援,不得民心等等。

  最重要的,是軍事方面的致命失誤。

  先是沿江強攻安慶,后又回師救援南昌,顧頭不顧尾,被人牽著鼻子走,這樣還能成功就見鬼了。

  兩步錯棋,導致其聲勢浩大,卻以最快速度被平定。

  四十三天就沒了。

  “不過寧王從生出反意,到發檄各地,指斥朝廷,徹底造反,中間其實是有著十二年積累的。”

  根據史料記載,寧王先后賄賂太監劉瑾及佞臣錢寧、伶人臧賢等,恢復已裁撤的護衛,蓄養亡命,再幽禁地方文武官員,殘殺無罪百姓,強奪官民田產,動以萬計,并劫掠商賈,窩藏盜賊,密謀起兵。

  從正德二年起。

  到正德十四年造反。

  這期間,就是不斷的搜刮錢財,蓄養私兵。

  這一切又未真正驚動中樞。

  有不少官員稟告過,但正德這個人有些地方挺荒唐,完全沒有重視,也就是下道旨意,讓寧王散去護衛,歸還所奪之田,對于地方藩王來說,簡直是不痛不癢。

  “寧王當年積蓄力量,正德不在乎,可現在嘉靖在位,如果地方藩王明顯有不軌的舉動,這位是絕對不會聽之任之的。”

  “然而地方上依舊風平浪靜。”

  “暗衛呢?”

  “暗衛死哪里去了?”

  如今早已不是開國時期,錦衣衛的耳目之效,出了京師就基本沒用了。

  正因為此,朱厚熜才接納了黎淵社,改造為暗衛,也是需要這個秘密結社的耳目,得知更多地方上的消息。

  可現在,如果真的有地方藩王,在圖謀不軌,默默積蓄,暗衛依舊無動于衷……

  “果然!”

  “京師里面還好說,出了京師后,誰還理會他這位九五之尊的權謀手段?”

  海玥冷冷一笑。

  權謀手段,說得透徹些,就是將重要權力的人事安排,牢牢地捏在手里。

  說得難聽些,就是很會整人,靠著人事的變動,來拿捏人心。

  但有些問題,不是靠人事安排和拿捏人心能夠解決的。

  所以暗衛并不像周宣擔憂的那樣,淪為黎淵社套殼后的死灰復燃,可同樣的,也喪失了嘉靖期待的功能,不可能服服帖帖地為他監察四方。

  脈絡基本理清,海玥有了計較,對著身側等候命令的弓豪道:“給京師暗衛提個醒,他們再無作為,就要被天子徹底拋棄了,也該匯報一些消息了!”

  大內。

  丹房內青煙繚繞,龍涎香混著丹砂的苦澀在殿中沉浮。

  朱厚熜盤坐于蒲團之上,雙目微闔,手中玉柄拂塵斜搭臂彎,似已神游太虛。

  忽有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寂靜。

  暗衛頭領張佐跪在簾外,額角沁汗,卻不敢驚擾圣駕,只將密奏高舉過頂。

  許久,朱厚熜眼皮未抬,淡淡道:“說。”

  “稟主子,楚王儀賓,暗衛沈寶有密信,楚王朱顯榕設水戲以習水軍,私造兵甲,其府中術士妄言……妄言星象有變……”

  “嗯?”

  拂塵玉柄突然發出細微的裂響。

  朱厚熜緩緩睜眼,眸中似有寒潭倒映香火:“朕這些侄兒,倒是比朕還關心天象,他們想要做什么啊?”

  張佐喉頭稍稍滾動,伏于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自從同伴高忠因為杖斃薛侃,被眾翰林毆死,他就變得謹小慎微,事事不敢出頭。

  但前幾日,有位下屬吃酒之際,無意間提到過一句,這般下去不是辦法。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的,終究要證明一下自己的作用。

  所以匯總地方的情況后,有了此次的稟告。

  楚王朱顯榕,第七代楚王,于嘉靖六年受封長樂王,后于嘉靖十五年晉封楚王。

  對于這一位的評價,中樞收到的就是四個字,“貪酷已極”。

  這樣的人,不得民心,也受地方官厭惡。

  因為他的存在憑白地增加了許多治理的難度,沒幾個地方官員會忍受得了這種藩王,由此沖突頻頻。

  當然結果基本都是官員吃大虧,畢竟藩王的身份地位何其尊貴,講道理更是講不通的,那就讓世上最不講理的那個人來對付吧……

  即便消息不實,想必也不會有人為楚王出頭的,不是么?

  朱厚熜近來總覺心神不寧,似有陰云籠罩,卻又抓不住端倪。

  此刻聽著暗衛的密報,他反覺心頭一塊石頭落地——

  原來如此!

  “藩王作亂?”

  “見朕久不臨朝,便想效仿當年寧王故事?”

  說著,他的語氣反而轉緩:“不必打草驚蛇,楚王府上下,給朕盯緊了,往來書信,一律截查!”

  目光掃過跪伏在地的暗衛首領,朱厚熜唇角微揚:“你們……做得不錯!”

  這句話說得極輕,卻讓殿中氣氛為之一松。

  張佐緊繃的肩背明顯松弛下來,重重叩首:“為陛下效命,臣等萬死不辭!”

  朱厚熜滿意地頷首,轉身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

  暗衛辦事還是得力的,明里面賞不了什么,暗里面也賞不了什么,這一句肯定,便是最好的定心丸。

  大明天下,九州萬方,果然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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