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維賢在孫府大開殺戒?”
“看來孫家還真有人敢參與藩王謀逆啊!”
當消息傳入陸炳耳中,他馬上判斷出真相,語氣里也不禁有些佩服。
對待親族揮起屠刀,不僅需要心狠手辣,更要有承擔罵名的勇氣。
但確實能保住一部分家人。
不然的話,真的有可能被九族消消樂。
畢竟一位前任錦衣衛指揮使,參與到藩王謀逆的大案里,陛下是決計不會放過的。
當然,孫維賢痛下殺手,陸炳可以允許。
關鍵的是要弄清楚南直隸即將爆發的亂子,還有哪些藩王有不臣之心。
所以算準了時辰,待得那邊剛剛結束,陸炳就出現在了孫府后院。
孫維賢一身血污,尚且來不及清洗,見到陸炳,當即拜下:“都指揮救命之恩,老夫感激不盡!”
陸炳虛扶住,直截了當:“德輔兄不必多禮,南直隸事關重大,還需德輔兄相助!”
“請都指揮隨老夫來!”
孫維賢在此前舉起屠刀的時候,絲毫看不出年過半百的衰老之態,此時卻特意多出了幾分老邁的姿態,可以說作為前任指揮使,是十分懂事了。
所幸他腳下半點不慢,進了書房,開啟機關,走入密室。
大戶人家往往都有這類設計,尤其是孫氏世代錦衣衛,也需要這樣的地方來存放隱秘。
可陸炳隨之走入后,依舊有些無語。
孫家人將孫維賢軟禁了快兩年,自己都不換一個地方么?
還真的不換。
孫維賢輕車熟路地來到密室暗格前,指尖在某處輕輕一按,機關應聲而啟。
他信手取出一迭泛黃的信箋,稍作翻看后,遞了過來:“此乃諸藩與各色人等往來的密函,請都指揮過目!”
孫維誠當然不可能以自己的名義,去和藩王聯系,而是另有聯絡之人,但最后密信卻保留了下來,更像是一種把柄。
理由還冠冕堂皇。
孫維誠在南鎮撫司也有職位的,而錦衣衛確實有監察地方藩王的職能,因此保留信件,同樣是一種工作的需要。
陸炳鄭重接過。
信件的數目讓人不安。
果不其然,當真正拆開幾封,細細看了后,他的面色頓時如陰云密布:“竟有如此多藩王府豢養方士……”
實際上,明朝藩王勛貴招攬術士就是普遍現象,既為滿足個人迷信需求,也為煉制丹藥,以供縱欲。
當年寧王朱宸濠,就有術士讖言促成造反,“術士李自然、李日芳,妄言其有異表,又謂(南昌)城東南有天子氣”,對此深信不疑,甚至在庫房堆鑄永樂通寶錢幣,試圖通過天命說為起兵造勢。
這是請朱棣上身了。
讓造反成功的朱棣來造朱棣子孫的反,也夠抽象的。
按理前車之鑒在此,其余藩王應該不信術士了,可不然。
如今的術士,依舊被各王府視作座上賓。
不僅是先前懷疑的楚王,荊王、周王、潞王都有涉及。
要么是藩王本人,要么是藩王的子嗣,都想求一個前程。
甚至大咧咧地詢問,有無天命,有何祥瑞等等。
陸炳起初看得仔細,越往后越快,最后深吸一口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是廣撒網?”
這種事情也能廣撒網的嗎?
但孫維誠偏偏就這么做了。
更可悲的是,藩王還真就上鉤了。
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是一群百無禁忌的家伙。
《大明律》對這群王爺而言,早就是一紙空文,世俗的道德約束,也沒有了效用,甚至連天子都不得不遵從的禮法綱常,藩王都能踩在腳下,不屑一顧。
因此明朝的宗室,多有弒父、弒兄、弒弟、辱母、辱祖母、逼奸,種種人倫不堪,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哦,之前那個被海玥選中的楚王朱顯榕,歷史上就是被楚王世子,他的大兒子給錘死了。
先是被楚王世子下毒酒,暗害未遂,后來楚王世子干脆帶著一幫親隨,先用銅瓜猛砸楚王的頭部,又讓親信一擁而上,活生生將楚王打死了。
史稱“楚藩宮變”。
諸如這類離譜的事情不在少數,陸炳本就是藩王府出來的,當然更是清楚不過,因此極為頭疼。
相比起寧王那種私蓄兵馬,掠奪錢糧的,這些藩王的所作所為,也不見得就是有謀逆之心,真要造反。
問一問術士,尋一尋祥瑞嘛,有很可能就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在自家的王府里面作威作福慣了,將僭越之舉作為尋找刺激的源頭。
‘但陛下絕不容許!’
‘偏偏皇帝萬萬容不得這些……’
兩任錦衣衛指揮使,此時視線落在信件上,做出了一致的判斷。
孫維賢同樣是服侍過嘉靖的。
和前任王佐、繼任陸炳都不同,他屬于純粹的過渡。
心知肚明自己很快就會被取代,沒有那種忠誠和抱負。
任上就是抄家撈錢,反倒自在,也看得更清楚。
當今皇帝屬于你就算忠心耿耿,他都要疑神疑鬼,沒事敲打敲打的主。
對于那些本就心懷叵測,還敢作死試探的,那是更不會有半點手下留情。
‘這些信件不能直接交上去,不然會在天下引發大亂!’
陸炳轉瞬就有了決斷,也有了輕重緩急:“南直隸不亂,藩王就作不了亂,當務之急是將兵變壓下!”
說著目光灼灼地看了過來:“德輔兄,此番相救,全賴明威得你警示,全力周旋,如今南直隸安危系于你我之手,莫負所托啊!”
“豈敢!”
孫維賢肅然正色,重重抱拳,聲如金石:“老夫這條命是兩位所救,自當竭盡全力,保境安民!”
“孫維賢救出來了!”
金陵的大局還未徹底安定,但錦衣衛的快馬已然北上,將營救行動的成功告知。
海玥松了一口氣。
有了孫維賢的配合,陸炳在南直隸的行動不說是暢通無阻,至少也有了幾分底氣。
根除禍患辦不到,安定大局應該沒有問題。
而現階段,北方與俺答汗的決戰在即,內閣的重心多在那邊。
同時還有一件朝野上下關注的事情。
長子朱載基出宮開府,一年之期已至。
昔日天子承諾的,考校學問,進而冊立太子,也到了時候。
對此很多臣子都認為,這就是走個形式。
陛下終于從當年的宮變陰影里走了出來,該為國家立一位儲君了。
甚至就連海瑞都有判斷。
他不認為天子是意識到了儲君對國家的穩定性,而是通過這段時間的主動講學,察覺到天子恐怕對于皇長子的性情放心了。
朱載基的懦弱與畏懼,落在嘉靖眼中,恰恰是優點。
且經過長時間的接觸與調教,確定對方不是偽裝,是真的懼怕他這位父親到了極致。
如此一來,這樣的皇長子,即便立為太子,也沒有什么威脅。
還能在辯論上徹底壓倒海瑞,讓其無話可說。
朱厚熜這才準備在立儲問題上讓步。
畢竟他覺得自己春秋鼎盛,還有大好年頭可以活下去,終究不可能拖著永遠不立太子。
與其將來生出什么變數,倒不如先將這個懦弱的大兒子推上位。
對此海瑞只感到深深的失望。
選太子,不以嫡長的制度作為依據,不以賢明的判斷作為標準,純粹是看有無威脅。
朱厚熜就完全沒想過,自己百年之后,大明天下交托到新君手上,又當如何?
“還能如何……”
“如果太子能夠戰戰兢兢地活到那個時候,要么擺爛,要么反彈唄!”
海玥早就預見到了這種情況。
太子階段過得越是如履薄冰,登基后越是要報復性地索求回來。
擺爛是一種,完全不顧國家事,只在宮內發泄自己的欲望,隆慶就是典型。
這甚至算好的,最可怕的是另一種,反彈。
這類皇帝,往往好大喜功,還要處理政事,甚至想要做千古一帝。
典型例子就是楊廣。
楊廣如果只享受,楊堅留下的家底怎么都敗不光,偏偏還要努力,發動三征高句麗的戰爭,這下子徹底把大隋弄垮了。
朱載基如果能繼位,將來會是哪一種呢?
海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另有打算。
所以明面上,身為前翰林學士,現禮部右侍郎,對于立太子事宜操心至極,真正要冊封要儲君,也確實在其職權范圍內。
但實際中,他心平氣和地安排著政務,等待著考驗之日的到來。
群臣的細微反應,通過暗衛的細致觀察,清晰地傳入朱厚熜的耳中。
有些不能傳。
這個可以傳。
“明威始終是對朕一心的……”
朱厚熜十分滿意。
是不是太關注弟弟,忽視了哥哥?
話說相比起一心當諫臣的弟弟海瑞,還是兄長海玥更是性情中人嘛!
對朕的忠心一直未變!
相比起光干活不吃草的暗衛,這位是明里可以賞,暗里也可以賞,朱厚熜甚至考慮過,要不要讓海玥入上書房,為眾皇子講學。
畢竟海玥的年歲漸長,禮部右侍郎的職位也足夠了,不比當年初立的時候了。
不過念頭稍動,就被壓下。
年輕有為的一心會,還是離皇子們遠些為好!
“一個懦弱無用的長子,周圍聚著一群垂垂老朽的腐儒……”
“那便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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