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巫塵,他看向北方。他依舊能夠感知到那位于極遠處的龐大渦旋,而哪怕行動受挫,對方也依舊是一副平淡,慵懶的模樣。
“遲早膨脹,就意味著現在還沒有膨脹。現在還沒有膨脹,就意味著我們能夠將它擋在這座城墻后方。”
他說。
他想。
他覺得,只要自己不傻乎乎地從城墻上跳下去,跳到墻的北邊,那么,這或許可以命名為黑夜的外在神祇,便不太可能直接對自己造成影響。
“確實是一個具備可行性的想法。”赫拉點了點頭,并沒有立刻便否定他。然而他的計劃中仍舊存有破綻,并且大到不能夠視作是可容許的誤差。
“但是,我們只有兩個人。”
她并不知道法環世界觀的情報。但她依舊能夠推斷出長城以北,不止一位夜王。甚至于就在眼前這被她依托長城魔力所打倒的巨大重甲蟲獸,她都知曉對方的存在形式特殊,并沒有在自己的手中完全死掉。
所以……
“我們兩人,最多守住兩個點。”她慢條斯理地說。“而在短時間內,我們大概沒有讓這座墻上的當地人能夠派上更多用場的方法。”
更多用場——她當然知曉巫塵在不久前便是用這些守夜人和蠻族的祈愿作為支點,撬動了無主的信仰愿力,以及長城深處千百年來積蓄著的封印力量。這毫無疑問的是一種價值的體現,但在這之外,卻是很難進一步開發。
支點只是一個媒介,它無法成為撬動力量的杠桿本身。至少現在,赫拉手中并沒有將這些戰士強化到足以為兩人分擔壓力的辦法。
她沒有,所以便只能夠指望巫塵。畢竟這是巫塵自己所提出的設想。那么,他就應當有將這目標完成的理由,以及倚仗。
她等待著巫塵的回答。
沒有誘導,沒有催促,她將前進的方向和方式,全都放置到巫塵的手上。而她就站在這里,等待著巫塵所將要回應她的話。
你想要成為什么?你想要成就什么?
你為什么要成為它?你為什么要成就它?
你又要用什么方式,來勸說我完成你的愿望?
巫塵看了一眼遠方——在城墻的那邊,記憶被模糊的北地戰士們正在歡慶勝利以及舊神的庇佑。他們以為自己親眼見證了活著的歷史,并以這邪惡之力在自己面前的潰退為榮耀。他們之中的虔誠者因此而數量眾多,而那些搖擺不定的,半信半疑的,也將在這勝利的浪潮中被逐漸轉化。
他們的念頭是如此清晰,以至于能夠被代行了神權的巫塵所洞察。他知道他們打算建立一座石碑來紀念這次勝利,打算建立一座圣殿來供奉舊神的威權,他知道守夜人和塞外蠻族之間的矛盾已經隨著舊神之力的顯現而無聲崩解,而現在的他們,擰成了一股敬奉舊神的堅韌的繩。
一支新的勢力即將崛起,而它的誕生源自于自己的一念之差——他們因為自身的一時任性而獲得了活下去的機會。然而巨浪依舊將要襲來,這些弱小的生命,終將化作狂潮之下的破碎砂礫。
“他們不認得我,而我卻認得他們之中的一部分,這便是我,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
巫塵思考了一下,給出了回應。
“他們中的一部分原本應當死去,而另一部分卻還擁有著后續的生命。但若是我們沒有到來,沒有干涉,他們便注定都要死在這座長城之上。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性。”
寒神已然產生了異變,這座奇跡的高墻,能夠抵御住的只有它本身,卻并不包含它的延伸觸須——那些被黑夜雨強化過的尸鬼能夠登上城墻并且還能活動便是明證。哪怕它們的力量會被大幅弱化,但即便是弱化之后的版本,也要強過初始的死靈行軍。
這座城墻上的守軍,本應在第一次沖擊后便死傷殆盡。而那位劇本中的主角,甚至不太可能從卡斯特堡壘中脫逃。
然而現在,他們卻依舊活著,能夠呼吸,并對他們所不知曉的未來,充滿希望。
“我們讓他們活了下來。”赫拉微笑,點頭。只是單純地給出了結論。
“我們影響了他們的命運。”巫塵更正,用另一個角度來闡述事象。“一顆意外的種子已然誕生,而它才剛剛來得及萌芽。而在我的故鄉,像是這樣將誕生的幼芽,總是值得稍稍呵護一下。”
在東大陸,這被稱之為‘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嗯。”而赫拉微微點頭,依舊在說她的陳述句。“所以,你為了你故鄉的傳統而活著。為你過去所接受的教育和經歷,而做出決斷?”
“并非如此。”巫塵微微搖頭,他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什么將要誕生的事物正在微微萌動。“我所要做的,不過是有始有終——無論我因為什么原因踏出了第一步,那么直到我再也沒法走動之前,我都要盡可能地接近最后一步。”
“這倒和你在風盔時的行動風格有些相像了……嗯,因為一切由你而始,所以你至少也要見證它的終結嗎?就這一點來看,現在殘缺的你正走在昔日完整的你的同一條道路之上。那么,我來幫幫你,倒也無妨。”
“……為什么?”巫塵,有些意外。
然而來自赫拉的回答,卻并不非常出乎預料。
“因為你想要做的,只是盡可能嘗試更改既定的結局。而不是主動跳下去成為那自不量力的礙事砂礫。那么,現在的你,便仍舊和我處于同一條道路之上。”她撥了撥自己的發梢,依舊是在溫和的笑。“不過,我仍需要知道你的具體計劃。”
巫塵微微張口。
他終究沒有將時間浪費到多余的閑聊之上。
他偏過頭,看向遠方,那存在于感知彼端的龐大渦旋之中,又誕生了新的力量。
城下,死去的裝甲巨蟲正在崩解,凋零。在被赫拉的儀式之火燒盡之前,它內中那不可捕獲的精粹便已然在黑夜中融化。而在城墻彼方,黑夜的驟雨又在逐漸增大。
夜王只是容器,內在的黑夜之力才擁有著真正的強大。
而現在,在那遙遠的渦旋之中,正在誕生更多,更強的新的夜王。
它們終究會跨越這座城墻,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攔抵抗。而它們一旦跨越這座城墻,力量便會因收割資源而如滾雪球般急劇膨脹。
所以……
巫塵輕輕跺了跺腳。
那還在他身上殘留著的舊神神權,仍能夠挑動城墻內部的磅礴力量。
“我打算激活這座城墻,讓它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熾烈燃燒。”巫塵嘆了口氣,一個具體的法術模型,已經浮現于他的手掌上。
“而在這堵高墻焚燒殆盡之前,我想見證這些因為我們而活下來的人,究竟會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