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再快點!”
衛河北岸的云陽渡口,上千名小鬼子忙碌成了一片。
他們不是沒想過這片小樹林可能會有伏兵,只是實在想不到,有哪個不開眼的在十幾萬大軍中間伏擊一支3000人的炮兵旅團。
前面的士兵拿著各種工具,平整土地,設立觀察點位,布置炮兵位與彈藥位置。
“向后退30米,這里土質太軟,退到后面的夯土路面上,間隔50米,一字排開!”
在聽取了匯報后,聯隊長高橋茂壽慶大聲吼道。
在后方等待的牽引車開始向著坡上的夯土路面駛去,而在河岸邊,警衛部隊開始構筑工事,仿佛這樣便能保護炮兵陣地一般。
“四角分布,向西側延伸,前后分成兩排,彈藥按照150米標準,安置!”
大部隊又開始行動起來,所謂的四角分布便是每4門大炮為一組,成正方形的四個角分布,間隔保持50米。
這樣一組通用一個坐標軸,基本就能保證最大的火力覆蓋。
可執行到一半,還是有炮長矢崎圭也跑過來抗議:“閣下,這樣不符合規范,在夯土路面我們無法構筑避炮墻與防炮洞、彈藥存儲點。”
高橋茂壽慶表情嚴肅:“支那的炮兵正在逃跑,來不及構筑了,我們聯隊的目的就是擊潰這些愚蠢的支那炮兵,然后打贏這場戰爭。”
“但這樣,我們也會有暴露的風險!”
“八嘎!”高橋茂壽慶顯得有些憤怒:“軍人以執行命令為天職,放跑了支那重炮營,你負責嗎?”
見聯隊長發火,矢崎圭也炮長只能低著頭回到自己的陣地。
“呼!就這樣吧,趕緊展開,調試!”矢崎圭也一邊指揮,一邊看著毫無掩護的炮兵陣地,無奈開口:“你們三個,去后面給我挖個足夠容納整個炮組的戰壕,要快,不行就給我炸個戰壕出來!”
他怎么看這炮兵陣地怎么覺得危險,如果能跑,他一定直接跑路。
按照規范,整個炮兵陣地需要向下只要挖掘1.5米左右的距離。
兩側要設置防炮洞、保護壕,當然,戰斗與生活也基本在這里。
重炮集群因為炮擊距離極遠,常規來說基本屬于固定陣地,不會輕易移動。
只是這次第5重炮旅團突然讓他們這個150毫米重炮聯隊前出,追擊“逃跑的”支那重炮營。
那些240毫米重炮這次壓根就沒有調動,南昌會戰一役,幾乎是重炮旅團最后的絕唱。
72門150毫米榴彈炮,24門150毫米加農炮,這幾乎就是毀天滅地的存在。
但為了大和號,陸軍馬鹿還是可以犧牲一下的。
整個炮兵陣地開始變得詭異起來,聯隊長矢崎圭也用觀測氣球與炮兵陣地分開的方式迷惑對手,盡顯詭譎本身額,但偏偏又在炮兵陣地的布置上急功近利。
這也與這個民族的特性有關系,總喜歡做表面功夫來掩飾,骨子里卻還是短視的那一套。
而躲在小樹林里看著炮兵陣地緊鑼密鼓的展開,劉有才的內心宛如天人交戰。
要不要向上匯報?
關他們什么事情?
誰家掃蕩動用聯隊級別的150毫米重炮?
要不要向友軍通風報信?
又關他們什么事情?
要不是稅警總團的北上,這里也不會吸引來這么多小鬼子!
自從進入39年,原本合作的雙方摩擦已經越來越嚴重,博山、深縣還有平江這三個地方數百名同志慘遭毒手。
大敵當前,卻已經有人迫不及待要動手了!
只不過,這個沈復興不太一樣。
在長治盆地,雙方相處的極為融洽,不少傷員與病患甚至可以走特殊通道直接去稅警醫院治療,還不收錢。
當然,雙方也極為克制,相敬如賓,盡量不給對方造成麻煩。
這些129師早就有過交代,聯合抗日。
但.那人畢竟是重慶什么委員長的親戚,哪有好人?
劉有才低著頭,不斷思索,最終一咬牙:“瘦猴,你倆回去,把這里的事情通知隊長,讓他們一定要小心。”
瘦猴咽了口唾沫:“老劉頭,那你呢?”
“我在這里盯著,萬一向部隊駐地來了,我好回來報信。”劉有才擺了擺手,示意兩人盡快離開。
瘦猴不疑有他,貓著腰從小樹林后面跑上河堤,鉆進玉米地就不見了。
見兩人離開,劉有才最后觀察了一遍這處位于云陽渡口西側800米,河堤后的重炮陣地。
“呼,師長說你鬼子殺得多,我就幫你一回!就一回!”
說著,劉有才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中的老套筒,向著西面飛馳而去,直到看不見小鬼子的身影才脫了衣服,將武器與家伙什舉過頭頂泅渡過河。
衛河河對岸 觀測手少尉羅平正伏在一片低洼的草叢里,手中的望遠鏡死死鎖定遠處的觀測氣球。
“奇怪了”他低聲喃喃自語:“氣球升空這么久,怎么炮兵陣地還沒動靜?難道那里不是炮兵陣地?”
按照常理,觀測氣球一旦升起,炮兵陣地必然已經就位,否則觀測將會提前暴露炮兵陣地的位置。
可現在,距離觀測氣球升起已經超過40分鐘,卻根本沒有任何炮擊的跡象。
“2公里,方位.應該是在云陽渡口北側?”伏在草叢里的羅平拿出地圖,用鉛筆再次標記了一下氣球的位置:“還是去看一眼,這不應該啊。”
說著,羅平就準備起身觀察一下四周的情況。
身后的的幾處觀測點應該都已經有人了,他必須要親自上去確認一下,反正這里不是主戰場,應該是安全的。
可還不等他起身,前方竟然傳來了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
糟糕!
羅平剛準備去掏配槍,黑洞洞的槍口就杵在了他的額頭,豆大的汗珠瞬間從他的臉上滑落。
瞬間,羅平已經從參軍到出生,幾乎以倒序的模式將自己的人生回憶了一遍。
他緩緩閉上眼睛,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
沒有確定日寇的炮兵陣地,他是無論如何都不甘心的。
嗯?!
羅平等了半晌,沒有槍響,也沒有鬼話。
睜開眼睛就看到另一個干瘦黝黑的老頭在他面前:“你是誰?”
“你又是誰?”羅平本能反問,但他看到對方這模樣,應該不是小鬼子,求生的欲望還是占據大腦:“我是稅警總團4團的少尉。”
那老頭卻只是瞇著眼睛,緩緩移動趴著的身體來到他的右側,槍口死死對準羅平的額頭:“你來這里做什么累?炮兵?你的炮累?”
羅平聽到對方話里的邯鄲口音,心中頓時大定,他用湖南的家鄉話回答:“俺來找鬼子的炮兵!瞅見那氣球沒?找鬼子的大炮,然后轟!”
羅平盡自己可能把目的說出來,看著對方慢慢放松警惕,趁他扭頭看氣球的瞬間,羅平突然暴起,一把將對方的老套筒摁到地上,掏出配槍頂住對方的腦袋:
“媽的,敢拿槍指老子的頭,說!是不是奸細?是偽冀南道尹公署的兵,還是曹景玉那個鱉孫的兵?”
被瞬間制住的老頭正是劉有才,他試圖用力重新抬起槍口,卻都宣告失敗。
人家正經黃埔軍校優秀畢業生,這種基礎擒拿技擊可是必修課!
“喲,當了漢奸嘴巴還挺硬?”羅平見對方只是死死盯著自己不說話,冷笑著把手槍上膛:“你有5秒時間說出炮兵陣地所在,說不出來,我就直接崩了你,反正我也不要俘虜!”
劉有才心中那個氣啊,心道果然重慶方面都是狡詐之徒,可面對黑洞洞的槍口,他還是妥協了。
畢竟有一點可以確定,對方不是日寇的奸細。
這年頭,互相穿對方衣服偷襲根本就不丟人,失敗了才丟人!
“我是衛河大隊的,游擊隊,我們受129師指揮。”劉有才無奈開口。
嗯?!
“游擊隊?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羅平不理解,這里可是大兵團作戰的正面戰場,別說游擊隊了,雙方的偵察兵都小心無比,不敢前出太遠。
要不是這次任務重要,他們是絕不可能從側翼悄悄前出的。
劉有才伸手指了指槍:“能先放下么?再怎么樣也要尊重老人。”
羅平看著對方這快50的模樣,緩緩后退,卻沒有立馬收起手槍:“說吧,我還有任務,不能陪在這里耗著。”
“小鬼子在耍詐,他們的炮兵陣地根本不在氣球下面,而是在左邊的河堤公路后面。”劉有才直接收起槍,將情報告訴對方,他準備說完就走。
羅平瞳孔一縮:“你怎么知道?”
“我親眼看著他們將大炮從碼頭拉走,前面好像.想試著運大炮過河,發現不行,就換地方了。”
“那你能標出來嗎?”羅平大喜,迅速掏出地圖遞了過去。
劉有才看著標注著海拔與方位的軍用地圖面色有些尷尬,伸手比劃了半天,抬起頭對滿臉期待的羅平說:“看不懂。”
“不是,你看,這里是內黃,我們在這里,鬼子升起的氣球在這里。”羅平急了,這打仗怎么能看不懂地圖呢!
劉有才撓了撓頭:“反正在云陽渡口左邊,大概.幾百米吧,旁邊有個小樹林,小樹林后面就是河堤”
媽的,瘋了!
羅平感受著大悲大喜的波動,好不容易可以不用冒險,結果來了個說不清楚的。
這一片區域這么大,說了等于沒說啊。
“距離渡口多少米呢?”羅平抓了抓頭皮,咬牙問道。
劉有才想了想:“約1200步!”
大哥,能不能統一度量單位啊,始皇帝都要被氣復活了好嗎?
看著對方認真的神色,他繼續耐著性子問道:“那一步是多少尺?”
“2尺,一步不就是2尺么,你這個娃娃,讀了書,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笨死了!”劉有才斜過眼,有些不屑。
羅平確實如獲至寶:“那,那河堤距離河面多少距離,阿不,多少步?”
“130步吧,差不多。”
“有多少門炮?”
“幾十輛卡車,我就數到23門大炮。”
羅平立馬在地圖上標注出來,云陽渡口西側.可是約標注,越是心驚。
光是標注結果,觀測氣球與炮兵陣地已經是兩個方位了,如果按照那個坐標去攻擊后果不堪設想。
哪怕做了假的陣地,可自己只要開炮就會暴露.
“我叫羅平,這次謝謝怎么了?”
心中剛涌起感謝地話,卻看到對方臉色不對。
“噓——!”
劉有才立馬翻身,右手輕輕撥開草叢。
可下一秒,他卻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見的一面,至少2個分隊的小鬼子正搜索而來。
原來,劉有才過河之后就暴露了。
在這個距離上,觀測氣球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那邊,小心搜索,必須抓到那個支那人!”
小鬼子的喊聲已經傳入了兩人的耳朵,情況已經變得萬分危急。
羅平迅速收起地圖,低聲道:“分頭走,你往西邊跑,我往南,記住,如果聽到槍聲,請你務必把情報送回去!”
說著,他竟然將卷好的地圖遞給對方:“你腳步快,從西邊繞,我來吸引他們。”
原本還有些看不起對方的劉有才頓時愣住,這是什么行為?
這與他認知里的重慶軍隊完全不同,他去吸引鬼子,讓我走?
開什么玩笑?!
我游擊隊哪有怕死的漢子!
“你走,我留在這里,你是讀書人,比我們金貴!”劉有才把地圖推了回去:“再說了,打游擊是我們的強項,你們.不行!”
羅平急了,他一把將地圖塞回去:“胡鬧,我是軍人,你們是百姓,沈總團長說了,我們軍人就是保護老百姓的,哪有讓老百姓擋槍的道理!”
說完,羅平竟然不管不顧直接想背面跑去,手槍瞄準最前面的鬼子就是一槍。
劉有才內心無比震撼,這難道就是稅警總團的部隊?
從未見過!
平生未見!
這年輕的娃娃,怎么會有這么高的覺悟?
摸著手中的地圖,劉有才一咬牙,向著南邊拼命跑去。
不能在等了,在等兩人都得完蛋!
“在那里,快追!”
“快!”
嘭!嘭!
頓時槍聲大作,亂成一團。
但負責追擊的小鬼子分隊長大西悠翼卻一個皺眉:“慢著,你們三個跟我來,命令上說的是游擊隊,那個家伙穿著軍裝。”
“他們的部隊在南,往北跑是.”大西悠翼眼睛一亮:“在掩護隊友,走,向南探索!”
劉有才的身影很快暴露,大西悠翼冷笑著示意士兵跟他一起追上去。
劉有才沒跑出幾步,就聽到身后的追擊聲,他心道不妙,鬼子比他想得還要聰明。
哎呀!
這個年輕娃娃,還是經驗不夠豐富!
沒辦法,劉有才摸出平時舍不得用的自制手雷,他假裝摔倒,卻在轉身的瞬間觀察到了小鬼子的位置。
大西悠翼見對方摔進草叢,卻沒有慌張,伸手讓隊伍直接分散,三名士兵呈品字形包抄上去。
確保任何一人被擊中的時候,另外兩人都有機會還擊。
而他自己卻站在最后,舉槍瞄準了那處草叢:“上,小心一些,盡量抓活的。”
劉有才看著分散的小鬼子,心道自己這次完了。
他轉身,將地圖藏到一邊,向著自己試試看,能不能對付這些鬼子。
如果不能,死得時候也盡量不要暴露。
劉有才一咬牙,將手榴彈丟向右側的小鬼子,一個翻身舉槍就向左側的小鬼子開槍。
嘭!嘭!嘭!
三聲槍響,劉有才只感覺身體一輕,渾身的力量似乎才這一刻回歸大地。
右臂一軟,平時視為生命的老套筒脫手掉落,身體也隨之倒了下去。
“媽的,老了,北伐那會兒,老子還能一個打三個歲月不饒人啊。”劉有才躺在草叢里,感受著生命漸漸流失。
天空真藍啊,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去看這片天空了。
似乎這個國家在他出生以后就陷入動亂,不是造反就是軍閥混戰,他已經很久沒有像小時候這般,躺在家鄉的土地上靜靜地看著這片天空了。
“只可惜啊,小娃娃,沒能幫到你。”
劉有才現在只是等待著生命的最后一刻,但他并不后悔,至少,他還是換了兩個小鬼子的。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嘛 想到這里,劉有才笑了,無聲地笑了。
小鬼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笑得便越是開心。
嘭嘭嘭!
連續的槍響,如同悶雷天的鼓聲,在劉有才的耳中炸開。
他依舊笑著,似乎生命已經定格在了這一刻。
遠處的槍聲早已停下,在他看來,羅平那個讀過書的傻娃娃死得有些可惜。
“你沒事吧?”
一張無比丑陋的臉突然出現在劉有才的面前,擋住了他欣賞天空的視線。
軍裝?
哦,是跟羅平那個娃娃一伙的。
劉有才沒有力氣說話,太累了,此刻他只感覺渾身冰冷,右側胸口更是如同冬日的冰窖般,生命就到這里了。
“如果聽到槍聲,請你務必把情報送回去!”
就在他累得想要閉上眼睛的時候,羅平的話卻突然在他腦海中炸開。
劉有才猛地睜開眼睛,他勉力扭過頭,左手在草叢里摸索著。
“你要找什么?”
劉有才沒有理會這個丑家伙,只是不斷探索。
忽然,劉有才眼睛一亮,他的左手仿佛抓到了什么,緩緩舉起遞給對方:“衛河大隊,任務完成了,我.也是軍人。”
下一秒 在顏寧的視線中,對方閉上眼睛,再無聲息。
“來兩個人,抬走,快!”
原來是團部直屬的夜不收特種部隊出動,只可惜還是來晚了一步。
一小時后 賈幼慧布置的偽裝陣地被日寇摧毀。
而通過三角定位法與地圖,稅警總團的炮兵營18門150毫米榴彈炮確定了日寇的精準位置。
賈幼慧、白遠樵與張大勇三人看著那染血的地圖,齊齊怒吼:“放!”
在怒吼中,日寇150毫米重炮聯隊灰飛煙滅。
聯隊高橋茂壽慶更是死于炮彈殉爆,尸骨無存。
正所謂 葡萄美酒夜光杯,你與陣地一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