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淺草寺對岸的一處小酒館內在傍晚來臨前亮起了燈，這處位于街角的小酒館并不大，3個組單人桌椅與5把吧臺椅擠在不到20㎡的空間內。
此刻，老板娘正認真擦拭著吧臺，盤起的頭發代表她已經嫁為人婦，只是搬起那個等人高的木質招牌顯得有些吃力。
一步，一步，老板娘只能慢慢挪動腳步。
這個時候門簾被打開，森村圭一拖著疲憊的身體進來，看到這一幕立馬放下公文包上前幫忙：“坂本太太，為什么不換一個小一些的？這對您來說太重了。”
老板娘松了口氣，起身挽起垂下的發髻，聲音溫柔：“這是輝之親手做的，等他回來，看見招牌不在了，不太好。”
森村圭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幫坂本太太將招牌放到門口。
老板娘坂本太太很快出來，將雙手放在身后，緊緊貼著后背到臀部捋平了和服后緩緩蹲下，沿路不少行人都被這一幕吸引，甚至有不少議論聲響起。
“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那個幸運的坂本有沒有死在支那。”
“大概率吧，關東軍這次損失極大，幸運的坂本這次恐怕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吧？”
“喲，這不是森村主事么？開戰以來，他可是每天都來，真是殷勤啊。”
“誰說不是呢，森村主事無論是工作也好，身高也比那個幸運的坂本強太多了。”
坂本太太沒有理會身后的議論，只是在招牌上寫下：
今日供應清酒、梅酒鰤魚刺身風干多線魚、銀白魚關東煮、炸雞肉、小菜若干 盡管坂本太太努力將字寫得大一些，但也僅僅占據招牌的1/3。
可想而知，當年這家小酒館的物資有多豐富。
森村圭一看著坂本太太寫完起身，才反應過來，跟在身后走進小酒館，身后的街上頓時響起都懂的笑聲。
“辛苦你了，店里還有一些珍藏的生啤，給你拿一些吧。”
坂本太太沖他微微一笑，森村圭一竟然看癡了，忘了回答。
森村圭一只是看著坂本太太不斷忙碌，偶爾滑落的秀絲都讓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將它輕輕挽起。
狹小的空間內只有兩人，隨著坂本太太偶爾起身時看向他的眉目傳情，小酒館的氣氛逐漸開始變得曖昧。
但這一幕很快就被打破，又有兩個男人闖入小酒館。
一個寸頭的中年男人，看著內襯的白色衣服，應該是海軍省的。
另一個男人戴著眼鏡，身材略顯消瘦，看起來是個文書工作。
畢竟在這個時代，戴眼鏡也是一個奢侈的事情。
“喲~坂本太太，來兩壺清酒，一盤炸雞肉，再弄些小菜。”海軍省的男人大咧咧招呼，便與好友在旁坐下。
森村圭一低頭暗嘆，該說的話，看來還是沒機會說了。
“山本次長已經調任聯合艦隊，海軍現在還是不同意三國同盟嗎？”眼鏡男坐下第一句話就差點讓森村圭一將啤酒吐出來。
這又是一個激進派啊，最近他們外務省都是這種聲音，聽著就讓人煩躁。
“快了，帝國只有加入三國同盟才能解決陷入支那戰場的困境，陸軍那些馬鹿，真是廢物。”
眼鏡男看了看左右，看到只有吧臺的那對男女，便也放開：“是啊，如今民間的呼聲很大，東京的物資都開始匱乏，去年來的時候，我記得還有火腿、啤酒，哎~好久沒吃到其它料理了。”
海軍省的激進派狂熱地灌下清酒：“是啊，當年戊辰戰爭之后便是明治維新，琉球戰爭拿下沖繩，甲午戰爭奪取半島、高砂還有2.3億兩白銀，日俄戰爭拿下庫頁島與旅順、對馬海戰確定了我們亞洲霸主的地位，上一次世界大戰繼承了青島，然后是東北，多么肥沃的土地啊。”
“這個國家，就是在一次次戰爭中崛起的！”
可他說到一半，卻話鋒一轉：“只是陸軍的蠢貨，竟然無法快速拿到合約，以往每次戰爭帝國只需要一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就可以取得利益，如果不是他們無能，現在我們應該喝著啤酒，吃著刺身料理才對！”
“戰爭，只有由海軍主導的新的戰爭，才能解決眼前的困境。”
眼鏡男點頭：“是啊，柏林的鐵蹄已經碾過肥沃的東歐平原，三國結盟之后，帝國只要南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兩人的談話內容一字不差的落入坂本太太的耳朵，正在炸雞肉的她露出一抹讓森村心疼的慘笑：“我的先生，便是犧牲在了你們說的戰爭中，通知書是早上送來的。”
坂本太太的聲音很輕，正在談話的兩人瞬間陷入寂靜。
剛才眼鏡男的那一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顯得格外諷刺。
森村圭一望著坂本太太顫抖的倩影，突然將酒杯重重砸在吧臺上：“夠了！”
他紅著眼睛站起來：“你們口中的'戰爭'，是坂本君再也不會回來的清晨，是坂本太太每天擦拭的空酒瓶，是街上那些餓著肚子還喊著'萬歲'的孩子們！”
海軍省的男人猛地起身，卻被眼鏡男拉住，他憤怒地扭頭，可對方卻只是淡淡的搖頭，眼中的激昂逐漸淡去。
街上突然吹過一陣寒風，小酒館的門簾隨風蕩起，門外傳來孩童嬉鬧聲，他們正用木棍扮演“皇軍游戲”。
坂本太太腳下突然有些不穩，她伸手勉力撐住桌子，只是一不小心將桌上珍藏的相框打落在地。
相框里是她們夫妻的合照，碎裂的玻璃與笑容一起，永遠停留在了這個昭和十四年的冬日。3
未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