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決堤的第二日,衛河北岸已成汪洋,漂浮著尸體與雜物的洪水還在上漲,一部分洪水已經匯入衛河。
而此時的衛河河水早已過了警戒水位,什么時候發生管涌與潰堤根本就不可知。
孝義兵工廠有1/3的設備已經停工,開始全力配合煉鋼廠生產鐵絲網與鐵籠。
根據當天落地的施教授建議,束水攻沙這種事情根本就來不及。
以石為基,加固南岸河堤。
以沙袋為壘,確保水不能過!
從上游開始,每500米布置監控水位,如果有潰堤,立馬將捆著石塊的鐵絲網丟下去。
比較慶幸的是,不是衛河上游出事,否則巡查的長度將超過上百公里。
覆蓋整個稅警總團的控制區!
此刻,沈復興就站在臨時壘起來的沙袋堤壩上,渾黃的河水時不時隨著波浪撞上堤壩,來到他的眼前。
而在他的身旁延綿十幾公里的河堤上,數萬軍民正在扛著沙袋加固河堤,身后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他的這種行為不是沒人勸過,可身后記者們的拍照,讓沈復興將國難時刻見忠誠的旗幟插在河堤上的行為有了一絲政治作秀的意味。
不少跟來的大學生也是這么對他們的教授說的,可張教授卻說:“你要是來這里作秀還沒人理你呢,就剛才人家搬沙袋那個速度,你行你試試?”
那名男大學生低頭不語,他也只是因為喜歡的女生看向沈復興時那崇拜的眼神感到嫉妒罷了。
等眾人散去,張教授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你啊,跟沈復興比什么,人家是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大英雄,張同學崇拜他很正常,但咱們民國是一夫一妻制,你擔心個屁!”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名男生樂呵呵地帶著測量儀器跑去干活了。
但眾人很快發現,沈復興“作秀”完畢竟然沒下來,小滿與老王急了,直接沖了上去。
可沈復興卻是指著遠方飄著的尸體:“想辦法撈起來吧。”
兩人循著沈復興的視線看去,竟然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浮在水面上,隨著波浪從上游飄了下來。
“快,來人,拿桿子!”
小滿飛奔下堤壩,找人過來幫忙。
張教授聞言也跟著走了上去,眾人拿著長長的桿子,將那兩具尸體攏了過來。
待靠近些,所有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
那是一對母子,母親的手死死拽著幼兒的衣服,到死都沒有放開。
沒什么奇跡,母子都死了。
“沈總團長,統計出來了.“王博急匆匆跑來,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衛河以北淹了27個鄉鎮,逃到南岸的災民約8萬人,但至少還有15萬人困在洪區死傷,無法估算。“
這言下之意,衛河以北已經成為了一片死地,破壞的耕地,隨時爆發的瘟疫,還有流離失所需要救濟的百姓。
“這幫畜生!”
面對血淋淋的數字,沈復興始終認為,破開河堤阻敵就是不干人事!
他在楊家行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可那地方才多大,而且沒有一個百姓受災。
張教授沉默了,他扭頭看向這個站在堤壩上的男人竟然哭了。
此刻,沈復興背對著記者,這.不是作秀!
“張教授,我知道你們會懷疑我在作秀,但我就是要這么做給這個天下看,這亂世,不是你當兵就可以胡來的,你把人民放心上,人民才會跟你一條心。”沈復興望著那無邊的洪水,只恨自己實力太弱。
張教授見狀很是感動,他嘴唇輕顫:“人民萬歲?”
“人民萬歲!”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張教授點了點頭:“您放心吧,有這4萬多軍人,還有各地趕來的5萬多百姓,這衛河,老頭子拿命給你保證,絕不會垮!”
“話別說太滿!”突然,身后傳來另一道聲音:“有沈總團長的大力支持,我施某人同樣作保,這衛河,我西南聯大保定了!”
沈復興轉身,就看見施教授緩步上來,雖然身體有些疲憊,但那雙眼睛炯炯有神!
“施教授!”沈復興微微躬身表示尊敬。
看著才36歲的年輕國家脊梁,沈復興有的只是幸運。
現在,他們還年輕,未來有很長的時間為這個國家做貢獻。
“聽說,昨日便有軍隊留下阻擊洪水,這要是再晚一天,恐怕我等到了也是無用。”
沈復興點頭:“是戴安瀾先發現的,為了阻止我軍北上,日寇喪心病狂炸開河堤,漳河泛濫成災,那條河,可比衛河洶涌多了。”
“若是不下雨,扛過7日,便可遣一部繞過洪水,前去堵住缺口,或者派遣船只北上,帶著裝有巨石的鐵絲網,沉于潰堤之處。”施教授指著北方遠處說道。
張教授也立馬開口:“我們研究過,只要堵住缺口,洪水水位會快速下降,到時候便馬上要組織清淤、疏河、防沙造林、水利洗鹽,恐怕數年之內,不會有什么產出。”
“誰說的,可以馬上搶種一些白菜,冬麥,可不能顆粒無收。”
“怎么可能?來不及的!”
“你一個土木的,懂什么農業,我告訴你”
聽著教授們吵起來,沈復興笑著緩緩后退,將戰場讓給他們。
可就在這個時候,天空突然響起悶雷。
眾人立馬抬頭看向天空,變得緊張起來,這要是再下一場雨,可就不是幾個縣的事情,而是涉及到黃河的事情了。
“快,繼續加固河堤!”
沈復興拉了拉褲腿,直接沖下河堤,加入堆沙包的隊伍。
人,他帶來了!
物,他準備了!
專家,也已經侯在這里了!
就連那兩個逃跑的縣長,也已經被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槍斃了。
接下來的事情,恐怕只能看老天爺了。
但老天爺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憐惜民力,竟然真的滴答滴答的下起雨來。
幾名教授已經開始商量關于泄洪的事情了,不一會兒張教授就來到放下沙包的沈復興面前。
“我們商量了一下,如果實在不行,就派兵清理南樂以北的河堤,泄洪!”
沈復興擦了擦額頭:“泄到哪里?日占區?”
對方沒有點頭,只是說:“往黃河去引,否則再這么繼續下去,恐怕衛河不保!”
“絕對不行!那里也是我們的百姓,作為軍人,守不住土地就算了,決不能再害了他們!”沈復興想也沒想直接扭頭就走:“我說了,堤在人在,守不住衛河,我無顏見這些百姓!”
正在拼命搬運的士兵聞言,低頭繼續裝沙包,運沙包。
而那些周圍縣鎮趕來抗洪的百姓更是低著頭,眼中噙著淚水。
什么狗屁作秀,你他媽的來做一個?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你們他媽的連作秀不敢來!
轟——!
突然,一陣巨大的響聲讓背著沙包的沈復興猛地丟下沙包沖上河堤。
“潰堤啦!北岸潰提啦!”
完了!
這下完了,北岸幸存的百姓怎么辦?
“老王,探索船出發了沒有?不是組織了17個連的搜索隊嗎?”沈復興的喝問在河堤上響起。
正在河堤下草棚內與王博一起忙碌的老王聞言探出腦袋:“7個連已經出發,船只不夠,還需要時間,最遲明天,17個連肯定全數出發!”
沒錯,沈復興堅信北岸還有幸存者,他組織了17個水性最好的連隊去搜索。
人命關天,這是他這么多年所學的本能。
在這個世道里,或許會有人罵他圣母,但他知道,這是他力所能及必須做的事情。
每一天,豫北救災的新聞都會在各大報紙上刊登。
沈復興背著沙包,肩上磨出血泡的照片自然也隨著這些新聞登上了全國的頭版頭條。
不少人對此嗤之以鼻,一個稅警團長竟然帶著軍隊在前線抗洪?
他們除了不信,就是不屑。
自己不做,別人做了還要嘲諷,這樣的人每個時代都有。
但林森知道看著報紙卻對別人說:“這沈復興啊,是在將重慶政府丟掉的人心,一點一點地撿起來,重新拼湊。”
第三日 雨勢稍緩,但北岸的缺口越來越大。
沈復興從各個地區調集船只,在潰堤處坐沉,勉強維持。
第四日 大雨終于停下,衛河水位還差50公分就要沒過加高的河堤。
但如果你在河堤下面就會看到,17米高的河堤,竟然差點擋不住洪水的侵襲。
這天晚上巡夜的士兵發現管涌,羞愧的戴安瀾親自帶著警衛連徹夜奮戰,一連丟了12塊用鐵絲網捆起來的石塊才勉強堵住。
第五日清晨 沈復興陽光下醒來,伸了伸懶腰的他,看著逐漸下降的水位還來不及興奮,就看到了遠處的黑點。
“小滿,給我拿個望遠鏡來!”
可半晌,沒人理他,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原來戰士們太過疲勞,都還在睡著。
沈復興快速沖下河堤,從老王的草棚里拿來望遠鏡跑回河堤。
“嗯?!”
只見遠處的小舟上,前后三名稅警團的戰士正努力劃著,而在小舟的中間,卻坐著幾名百姓。
陽光下,沈復興似乎看到了他們身上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而最前面的戰士,雖然疲憊至極,但臉上卻洋溢著高興的笑容。
沈復興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喉嚨口的哽咽,大聲喊道:“搜索隊回來了!”
熟睡的戰士們紛紛起身,看著越來越多的小舟帶著百姓們從北岸回來。
這一刻,沈復興聽著戰士們的歡呼,他知道。
軍心、民心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