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夜格外的寒冷，夜風吹過湖面，穿過假山，仿佛冰霜一般拍在沈復興的臉上。
“維安，關上窗吧。”
白崇禧感受著寒意，縮了縮脖子。
“不應該啊，他龍云怎會如此不智？難道他真與汪逆媾和？”沈復興沒有關窗，他要借著寒風好好縷縷自己的思路。
“國家已經如此強勢表態，各界人士業已與汪逆切割，此討逆洶洶之勢甚至高過當年倒袁大潮，他龍云此舉可不是火中取栗，而是為汪逆螳臂當車啊！”
白崇禧搓了搓手，繼續聽沈復興分析。
“三路大軍開拔，莫非他真以為是為了汪逆？想要為他拖延時日？”沈復興覺得，只有這個理由才比較合理。
可旋即，沈復興立馬搖頭：“不對，不對，這是.在給自己留后路？兩邊插旗？”
白崇禧聽著聽著猛地起身：“你說什么？不是為了汪逆？”
站在窗前的沈復興扭頭看向他：“怎么？德公沒與你說？”
白崇禧伸手捏著眉心，略一思索后反應過來：“是為了海運？”
“呃那不然呢？”沈復興表情無奈：“總裁想要汪逆，也要海運，但我與德公都明白列強的脾性，默許河內的工廠進口物資，擴大海運就是最好的結果。”
“至于汪逆。”沈復興旋即冷笑，手指在窗臺上重重一拳：“他只是敲門磚罷了。”
這時，白崇禧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眼神示意門外。
沈復興微微點頭，嘴上卻是不停：“龍云其實沒有選擇，總裁打算將過路稅一次性付清，但這錢，給盧漢還是給龍云，其實沒所謂，最終給到云南就可以。”
白崇禧聞弦而知雅意：“是啊，這汪逆怕是活不過這個月，到時候，誰助紂為虐，自然一清二楚。”
“誒健公此言差矣，君子論跡不論心么。”
“也是，維安，夜深了，早日歇息吧。”
說罷，兩人分別走入各自房間，留下客廳的窗戶依然開著。
若是細細分辨，就能聽到木質板傳來類似老鼠夜行的聲音。
回到自己房間，沈復興對著這幾乎可以稱得上奢華的客房沒有絲毫興趣，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桌前，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10分鐘，20分鐘，30分鐘，一個小時。
終于，在沈復興耐心即將耗盡的時候，他聽到客廳有細微的聲音，隨后自己的房門縫隙飛進來一張紙條。
“子時，下樓。”
果然來了！
說龍云叛國？沈復興是半點不信的，民族大義在前，自保在后，才是真的。
看看這滇緬公路，看看遍布云南的梯田，這些都是云南人民與龍云的功勞，更別說后面的中印公路。
只是這抗戰前期打得太臭，而他們本身就與重慶方面有嫌隙，然要防著一手。
至于汪逆，蠱惑人心的好手罷了。
時間很快來到子時，窗外的月光升到了頭頂，沈復興悄悄起身下樓。
不待出門，就看到了二公子龍繩祖站在那里，只是腰間的彝族佩刀格外顯眼。
沈復興看也不看，只是徑直來到身前：“帶路！”
這反而讓龍繩祖有些錯愕，剛打算說什么，想起父親的叮囑，他咬著牙一言不發帶路。
兜兜轉轉，沈復興還是來到了主樓的客廳。
還好沒玩什么假山見面的拙劣把戲，那樣沈復興便真的要看不起他龍云了。
“龍長官！”
“哈哈哈哈，沈總團長好膽色！”
客廳內，龍云披著查爾瓦，一副剛從外出回來的疲態。
沈復興嘆了口氣，也不等主人邀請，便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一支煙：“龍長官，你說過，會幫我一次。”
龍云臉色瞬間一變，那日沈復興來滇，他可是當眾答應了的。
但云南王畢竟是云南王，龍云旋即收斂神色：“你沈復興個人但有所求，我龍云自當答應，這一點，天地不改！”
沈復興點頭：“好一個個人但有所求，若我是替國家求你呢？”
這個“求”字，讓龍云與兒子齊齊沉默。
眼前的可不是別人，那是抗日英雄！是說書先生每日要講的水淹楊家行、火燒平安鎮、牛首山破敵、夜襲太原城、一文雄天下、三問賣國賊的沈復興！
別說城市里，就連鄉下的孩童如今都知道沈復興的大名。
頂著盛名來求 龍云深吸一口氣：“你沈復興個人的忙，我龍云哪怕不是今日之龍云，拼了老命，答應的話也不會改，若是替別人求，免開尊口。”
“汪逆必敗！”沈復興眼睛微瞇，語氣逐漸變得冰冷：“法屬總督府保不住他！”
“單憑借俍軍，不可能！”龍云很是自信。
“當然不可能，因為我與建楚一定會去河口。”
龍云冷笑，身體緩緩后仰靠著沙發：“若我不許呢？”
“你一定會許的！”沈復興不想這個時候跟龍云扯什么嘴皮子：“汪逆所仰望者，不過是《重光堂密約》罷了。”
看著龍云瞬間變色的臉，沈復興知道自己責任深重，他必須把龍云拉回正確的軌道上來。
治病救人！
有一點總裁沒說錯，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掀起內戰了。
“若是選擇與汪逆合作的近衛文麿內閣倒臺呢？他可是企圖通過分化瓦解我國達成侵略目的的，可很明顯，這家伙控制不住陸軍的激進派，新上任的必然是主張武力解決問題的內閣。”
“屆時，汪逆除了回來找你，還有其他辦法？”
沈復興掐滅香煙起身：“龍長官，你只有12個小時，明天中午我們見面的時候，希望你已經做出決定，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
說完，他留下總裁給他的信封，竟然直接離開。
龍繩祖剛想呵斥沈復興的狂妄，但看著父親沒有說話，自幼不敢忤逆父親的他還是退了回來。
此刻，龍云震驚于沈復興說的近衛文麿內閣倒臺，大腦竟然有些不夠用了。
是啊，近衛文麿內閣屢次提起不擴大戰事，希望通過談判解決問題。
這也是為什么抗戰初期雙方一邊打一邊談的核心原因。
現在他若是倒臺總不能換個政見一模一樣的人上來吧？
龍繩祖拿起信封，在龍云的示意下打開，只一眼就讓他驚叫出聲：“父親，是青天白日勛章與150萬的匯票！”
龍云擺了擺手，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可就是這一個猶豫，去讓他差點后悔終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