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前——
艾恩斯 老人看著眼前的男人,注視著他平靜而又自然的面容。
面對何奧的問題,他并沒有太多的疑惑和糾結,而是緩聲嘆道,“大概在從德諾市回來后不久,他就走了。”
“搶救失敗了?”坐在地上的何奧看向他,輕聲問道。
“不,搶救很成功,”老人輕嘆一聲,搖搖頭,“那些醫生并不能保守秘密,如果搶救失敗了,局勢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聽到老人的話,何奧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輕輕嘆息一聲,語速極快的說道,“人總是會死的,就像天使終究會步入瘋狂,我們所做的一切,延壽,維持人性,都是為了延緩這一天的到來,但是這一天終究會到來。”
聽到何奧的話,老人只是輕嘆一聲,似乎對于何奧猜到這一點,并沒有什么意外。
他收回目光,看向了不遠處聳立的群星制藥的大廈,微微一頓。
那似乎是一瞬的停頓,又似乎經過了漫長的時間。
“人類逃脫不了死亡,即便是所謂的超凡人類,死亡也是最終的宿命。”
最終,他蒼老的聲音響在了布滿威壓的天空下,“他擁有全聯邦最好的醫療條件,擁有幾乎沒有上限的預算,群星制藥和惠爾美醫療都可以輕易的治療好他的身軀,即便是潛藏的污染,也無法迅速奪走他的生命。”
他回過頭來,看向何奧,“更何況,因為應對的快,當時他所受的傷其實并沒有那么嚴重。”
他身軀向后,微微吸了一口氣,最終才緩聲說道,“但人類的壽命,終究是有極限的,他太老了,”
老人蒼老的聲音變得緩慢,如同一張久放多年,已經松弛的老鼓,響起了沉悶而干癟的鼓聲,“他的前半生,為了爬上這個位置,廢了太多的心力,透支了太多的身體,他太老了,當他踏上這個位置的時候,留給他的時間,就已經不多了。
“而在這個位置上,他透支著比他上任前更多的心力。
“他的私人醫生很早就給過他警告,要求他保證一定的休養時間。
“在大約一年以前,他就接到了來自私人醫生的危重通知書。
“他的醫生預測,他如果繼續保持這樣的工作強度,存活時間不超過一個月。
“當然,他有聯邦最好的醫療服務,這些醫療服務將他透支的身體,從一個月,拖延到了一年。”
他的語速很快,快的就像細密急促的電碼,但是何奧卻清晰的聽清楚了他的每個字。
“所以,這就是他要鋌而走險的原因?”何奧注視著眼前的老局長,繼續問道。
“你背后的那位神明的隱秘組織,肯定已經將目前的情況告訴了你,”老人看著何奧,繼續道,“你應該很清楚,聯邦目前的局勢是什么,如果他不做一些事情。”
他語氣微頓,帶著些許嘆息,“聯邦的混亂,或許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老人再次抬起頭,轉過視線,“他希望聯邦的穩定,哪怕是短暫的穩定。”
這一次,他看向的不再是群星制藥大廈,而是在群星制藥大廈側面的樓宇盡頭,聯邦的核心,灰石宮,就佇立在那里。
“所以他安排了一場針對自己的刺殺案,”何奧緩緩開口,也抬頭看向灰石宮的方向,語氣緩慢但聲音‘極快’的說道,
“而我就是這場刺殺的關鍵人物,所以我才會處于最近的區域,所以他遭受真正的刺殺的第一時間,在避開狙擊手的時候,其實也避開了我的攻擊范圍,他很清楚我在哪里。”
他語氣微頓,“在他原本的計劃里,無論我開不開槍,我的‘刺殺’注定不會成功,秘勤局會第一時間發現我,然后控制住我。
“接下來,就是‘調查’。
“而我‘刺殺’他的原因,本身就是錯誤的信息,他事實上并沒有下達放棄荒野流浪者的命令,也并沒有為了保證選舉,而隱瞞事實。
“之后,他會展開‘調查’,讓我發現自己受了蒙騙,隨即和我‘冰釋前嫌’。”
“總統原諒刺殺者的新聞,會迅速傳遍聯邦,而我的身份和經歷,會讓他在荒野流浪者新移民和聯邦底層民眾中獲得巨大的聲望。
“借此,他就能團結荒野流浪者,并依靠荒野流浪者建立和克里斯托斯的聯系,與晨曦市達成聯盟,
“這樣,結合聯邦原本的支持他的部分保守勢力,他就能勉強抗衡財團的勢力,重新平衡住聯邦。”
何奧看著聯邦調查局的局長,繼續說道,“完成這些之后,他將在精英和民間,都獲得巨大的聲望,利用這些聲望,他再選擇一位合格繼承人。
“只要這位繼承人表現的不太差,就能順利的當選成為總統,然后順著他所劃定的道路,扶著這艘隨時可能沉沒的巨輪船舵,讓這艘巨輪可以勉強的,繼續前行。”
何奧輕嘆一聲,“但他不可能找你做這件事,因為他知道你不會做這種事,所以只能找情報局長,但是他并沒有料到,情報局長徹底背叛了他,導致‘刺殺表演’變成了真實的‘刺殺’。”
“他重開情報局的時候,我勸過他,但他并沒有聽從我的勸告,而這次刺殺,徹底耗盡了他的生命,”坐在何奧對面的老人,緩緩嘆道,“他對自己的死亡不意外,當他啟用迪曼的時候,就或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但他給我留下了一個需要收拾的大爛攤子,”何奧平靜的眺望著灰石宮的方向,“如果局勢真的按照刺殺的方向走,‘我’的身份就會成為攻擊克里斯托斯的把柄。”
他微微一頓,繼續道,“甚至‘戰爭’的理由。”
老局長抬起頭來,沉默的看著身前的身影。
他不知道迪曼是如何和財團勾搭在一起的,但事實就是,整個局勢順著刺殺的成真,完全失控。
但那位已經死去的總統,其實也留下了第二重算計。
何奧和老局長都明白,這第二重算計的核心是什么。
刺殺發生的‘時間點’,就是關聯第二重算計核心的元素。
這之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圍繞著這個核心運轉的。
總統在賭。
如果成功了,在他死亡之后,聯邦或許依舊能在某種程度上一定時間內維持穩定,雖然大概率不會以他所期望的方式實現。
“他的偶像是瑟維爾,”老局長停頓了一下,帶著些許感慨,他的目光中第一次閃過了些許嘆息,“他剛上任的時候,也希望像瑟維爾一樣,挽救聯邦,做出一番事業。”
老人的語氣有些漫長,“但他終究不是瑟維爾,現在的聯邦,也不再是瑟維爾時代的聯邦。一座即將崩潰的大廈,或許也不是一個提著水泥桶的老頭,能夠修補的了的。”
何奧只是靜靜的聽著老人的話語,然后緩聲問道,“他在最后,猜到了誰是真的刺殺真兇了么?”
“或許猜到了,又或許沒有,”老局長只是輕聲答道,“如果我知道了誰是真正的刺殺者,那么我會立刻對罪犯采取措施。”
那么,事件就進行不到現在這一步。
“那你覺得,”何奧頓了一下,繼續問道,“他有沒有考慮到,暗蜥有可能襲擊德諾市,甚至展開大規模的屠殺?迪曼身上帶著足以威脅艾恩斯千萬普通人的力量?”
何奧看著他,“或者,你覺得,他是真的對暗蜥事件的真相,一無所知嗎?”
面對這幾個問題,老局長明顯沉默了一下。
在短暫的停頓之后,他才緩緩答道,“站在他的角度,或許,暗蜥對德諾市的屠殺,會在真相揭露后,使得財團在政治和輿論上,處于絕對的劣勢,這將更利于聯邦局勢的平衡。”
他并沒有正面回答何奧的問題。
何奧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天空中扭曲的威壓蔓延在天地之間,空曠的街道上是一個個孤獨的影子。
人們彷徨地倚靠在街角和窗邊。
有人抬著頭,注視著蒼穹上那殘缺崩塌的倒影城市,注視著那覆蓋著整個倒影城市的恐怖威壓。
有人低著頭,蓋住孩童的雙眼。
一座座樓宇,一扇扇明窗,一雙雙眼睛。
天地間的風,于此刻泛起,呼嘯著刮動著鋼鐵的叢林,穿過大地與街道,吹過飄零芥草。
這里是艾恩斯,聯邦的首府。
老局長沒有再說話,何奧也沒有說話。
世界是如此的安靜,靜的出奇。
何奧緩緩起身,抬頭看著天空中崩塌的城市。
他抬起手,指尖觸及那流淌的微風,那微風也拂過他的發縷。
老局長也站起身,看向天空中扭曲的威壓,快速開口道,“這些‘變化’好像來者不善,需要我做什么嗎?”
何奧將目光從天空中收回,他的身軀已然近乎完全的透明。
剛剛兩人的對話即便已經加快速度到了普通人根本聽不懂的地步,但他的時間依舊不夠了。
他注視著身前的老局長,微微松開手,輕輕搖搖頭,“不用。”
聯想到何奧剛剛和自己平靜而自然的對話,老局長意識到了什么,輕聲問道,“現在的情況也并沒有出乎你的預料?”
這一次,何奧沒有回答他。
而是轉過身去,再次看向天空。
他真的完全沒有察覺到那位神明的注視嗎?
神明一直追逐著‘帕修’,但是,他到現在為止使用的身份,并不只有帕修。
系統可以隔絕神明的目光,但是并不會切斷纏繞在何奧身上的神秘學聯系。
那個使用隱匿力量的神明,能隱匿影響帕修所接觸到的神秘學聯系,但是很難去在意其他角色身上帶著的神秘學聯系。
在維特蘭,他一進入克沃特集團的別墅,就觸發了詛咒,甚至透過詛咒的神秘學聯系,窺探到了詛咒的來源。
何奧對高位格詛咒研究的不深,但他知道,那大概率不會是純粹的‘幸運’。
如果不是和神明產生了某種強大的聯系,又如何能通過詛咒,獲得類似于神啟一般的‘窺探’呢?
但他自始至終,都未曾和那個神明有過接觸。
問題不會出在剛醒來的‘杰斯’身上,那只會出現在帕修身上。
何奧不知道‘帕修’是如何和神明產生關系的,但從那時候,他就知道,那潛藏在幕后的神明,大概率一直注視著他。
到現在為止,事情的發展,其實并沒有超出他的計劃。
在那倒懸在天際的崩塌的倒影城市之中,在那恐怖的威壓之上,一股更加恐怖的威壓,在整個倒影城市之上爆發,然后帶著濃郁的紫色霧氣,瞬間橫掃過了整個城市。
那恐怖力量逸散的余波,甚至影響了現實的天地。
呼嘯的狂風從天而降,一瞬間橫掃過整個城市。
而在這狂風當中,何奧回過頭去,看向身后的老人,緩聲道,“再會。”
他的身影在這呼嘯的風中緩緩消散,化作流散的光輝。
老人注視著眼前身影的消散,微微張嘴,似乎準備說什么。
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前方街道盡頭的一個母親,正護著自己的孩子,雙腳虛踏在大地上,小心的擠向城市的角落里,以期在這狂風之中,有一個容身之地。
他輕輕抬手,一道無形的力量劃過街道,一瞬間消弭了這呼嘯的狂風。
然后老人抬起頭去,看向周圍。
城市里的一道道光輝依舊閃爍著,但那光輝只是自然的垂下,籠罩著光輝正下方的高樓,僅此而已。
下一瞬間,他抬起手,一道澎湃的力量驟然迸發而出,瞬間消弭了整個城市的狂風。
老人目光向上,掃過著身前那窗前屋下,一道道驚喜又疑惑的身影。
然后他低下頭來,看著對面座椅前,仍舊還冒著騰騰熱氣的咖啡。
老總統最后算計的核心,其實很簡單。
那就是‘K’。
在迪曼和財團勾結的局勢下,只有能創造奇跡的人,才能改變奇跡。
他估算了‘K’可能會出現的時間,然后按照自己對‘K’的行動的理解,安排了刺殺,就是思考著或許能在這次的‘大事件’中,能遇見‘K’。
或許對于總統來說,他原本的計劃,是期待用假刺殺來‘釣’K出來,然后進而與‘K’達成某種合作。
只是總統或許也沒有想到,他精心挑選的人,就是K的使徒。
‘K’真的出現了,并且平息了這場足以給聯邦造成崩碎的風波。
只是處理這一切的方法,大概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老人從咖啡上收回目光。
世界,似乎真的在變化。
或許,這件事情之后,他也應該離開艾恩斯,去其他城市看看了。
比如,晨曦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