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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函乃安拉之仆穆罕默德,攜手其主,致函拜占庭君主赫拉克利烏斯。愿真理之路引領者,沐浴安寧之光。吾誠摯邀您步入……教之門,一旦皈依,安全將伴您左右,真主將賜予您雙倍福澤。若您婉拒,恐將誤導臣民,令其偏離正道。”
念完了這段內容后,努爾丁沒有繼續讀下去。他沉默的垂首,將手中的木匣緩慢的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這應當先知穆罕默德致周圍鄰國君主的宜教書。亦稱“致八國書”,在書信中,他勸說阿比西尼亞、埃及、波斯、拜占庭、巴林、葉麻麥、大馬士革和阿曼的統治者皈依,無論結果如何,這確實是撒拉遜人最為榮耀的一樁功績。
但這八份信現在只存有三封在埃及與敘利亞,其他則難尋其蹤,努爾丁輕輕地摩挲著信件上的印記——“真主的使者默罕默德”,這枚印記無論是從大小,還是圖案,又或是缺漏的細小痕跡都與他熟悉的那枚一模一樣——原先的默罕默德銀戒確實是丟失了,但宮廷中收藏著的國書上還是能夠看到的。
帳篷中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熱切的盯著他手中的圣物,雖然他們還不能確定——但毫無疑問,在他們即將發動一場神圣的戰爭時,這樁奇跡的來臨,必然可以帶給他們以及他們的士兵很大的信心,這是一個吉祥的征兆,不用說出口——每個人的眼睛中都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而與有這些將領們所想的不同,努爾丁此時心中卻沒有多少喜悅和興奮的成分,無人可以質疑他的堅定,虔誠與睿智。也正是因為有這三件東西,他反而不敢確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因為他們的先知默罕默德曾經說過,世上唯有真主至大,除了真主之外,沒有其他的神,因此,他的教會并不像基督徒們的教會那樣充斥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圣物。
至少就努爾丁所知,無論是哪個派別,撒拉遜人只認可三件圣物,就是亞伯拉罕巨石——在基督徒人的傳說中,先祭亞伯拉罕曾經在上面獻祭自己的獨子。但對撒拉遜人來說,這塊巨石就是他們的先知默罕默德在天使的指引下,騎著駿馬升上天堂的證明。
第二件則是默罕默德的七劍之一。它被稱之為佐勒菲卡爾,這柄劍早已不知所蹤,只能在一些與默罕默德相關的記載,或者是掛毯上看見。
第三件則是位于穆克拉瑪的一塊黑色隕石。
亞伯拉罕巨石象征著對真主的崇拜與敬仰,佐勒菲卡爾劍代表了先知默罕默德的英勇和純潔,而位于穆克拉瑪的黑石,則是信徒們朝拜的核心,象征著天堂的門檻與對真主的忠誠。
這封極其重要的信件,若是默罕默德的真跡,那么按照基督徒的標準,它就是一件不折不扣,無比珍貴圣物——教士們或許會將上面的每個字切開來供奉。
但對于撒拉遜人來說,即便它是真實的,努爾丁都不能確定——是否應該將其公之于眾——但他環顧四周,看見那一張張充滿期待的面孔時,卻很難說出這個決定。
他能猜到這些人在想什么,哪怕這件圣物是一個以撒商人奉獻給他們的。但它沒有在之前的幾百年內出現,也沒有在之后的幾百年出現,而是在他們的信仰之光,蘇丹努爾丁率領的他們征伐亞拉薩路的時候出現,這本就是真主對他們的認可與護佑。
努爾丁再次看向那張焦黃的羊皮紙,它是那樣的薄,脆,甚至無法用手拿起來,只能被擺在一個精致的木匣子里,卻又是那樣的沉重——他將其端起,用眼神臨摹其神圣的筆跡時,甚至有人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掌心朝上,似乎隨時要把它接住。
努爾丁頓了一下,在他父親的秘藏中,他確實曾經看到過與這封書信一般無二的字跡與印章,他終于長嘆了一聲,將木匣高高舉起:“你們看吧,這確實是先知默罕默德的親筆。”
帳篷中頓時傳出了一陣壓抑著的歡呼聲與贊美聲。
而在他們爭相傳閱這份珍貴的手稿時,努爾丁已起身走出了帳篷,宦官首領始終緊緊的跟著他,聽到他問起那個送來這份手稿的以撒人時并不怎么意外。
“那位……客人被我留在了我的帳篷里,他會在今后的幾天受到隆重的款待。”宦官首領說,他看得出這個以撒商人的到來,以及他奉獻的圣物,并沒有令蘇丹喜悅,反而讓他煩惱。
若是平時他會悄無聲息的退下,而后命令仆人將這個以撒商人絞死,但:“那個以撒商人說,”宦官首領壓低了聲音說道,“他還有更多的珍寶,只是他孤身一人前來,無法全部帶在身邊。”
“還有什么?金子,還是寶石?”
“書。”宦官首領回答說:“是以撒人離開了亞拉薩路后,這幾百年來從各處聚斂的典籍與文書,抄本,文獻,記載,詩句,建筑草圖,法律文書,當然,最多的還是經文與注釋。”
“他怎么會有這些東西?”
“據他說,他曾經是一個賢人的學生,但因為與他的族人發生了一些矛盾,他們就把他驅逐了出去,但他并沒有放棄原應屬于他的東西。
他曾經數次悄悄的跟隨著他的老師,才發現了這些——他是有些失望的,因為他想要得到一些錢財或是器皿,沒想到只是一些文書,但也是一些珍貴的收藏。他將這些獻給我們,希望……”
“希望?”
“是的,蘇丹,他的念頭非常可笑,甚至稱得上是一個妄想……”
“說吧,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成為您的大臣,蘇丹,他想要在您的宮廷里為您效力,即便也無法成為總督,或者是維奇爾,至少也應當是一個書記官之類的……”
“他是個普通人,還是一個得到過先知啟示的人?”
“應該是后者。”
努爾丁沉吟了一會,他不太喜歡這個突然出現,并且打亂了他計劃的人,但他一向非常的看重教育,在他統治敘利亞的幾十年間,他用國庫以及自己的錢建造了不少學校、圖書館,雇傭老師來為孩子們上課。
如果這個以撒商人拿來的只有圣物,或是金子,絲綢之類的東西,他或許還不會心動。但若是他說他還有很多珍貴的典籍——無論如何,在得到這些典籍之前,努爾丁就不會殺死他。
“這樣聽起來,他的胃口似乎也不是那么小。”努爾丁仿佛開玩笑般的說道,宦官總管立刻深深地彎下了他的腰。
無論是在基督徒的宮殿里,還是在蘇丹的王庭中,得到過賜福或是啟示的人總要比普通人更得上位者的信任和重用,畢竟他們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虔誠與特殊,不然,怎么能叫做“被選中的人”呢?不僅如此,只是得到了微薄的賜福——像是威特這種,還沒法輕易出頭呢。
努爾丁回憶起不久前在帳篷里見到的那個以撒商人——他堅持要見到蘇丹,才愿意獻上手中的珍寶,不然他寧愿把它毀掉。
他并不怎么像是個以撒人,身上也沒有多少商人所特有的市儈氣,他面色蒼白,有著黑色的頭發與黑色的眼睛,整個人打理的非常干凈精致,更像是一個學者。
努爾丁倒是不曾質疑對方的來意。畢竟自從以撒人被驅逐出了迦南、羅馬和埃及后,他們就是一群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老鼠,沒有土地和根基,注定了他們只能夠被排斥在整個社會之外,無論是在基督徒還是在撒拉遜人的城市里,他們都備受歧視,也很難得到尊重,因此養成了兩面三刀,隨風搖擺的脾性。
不過也有人,說他們連他們的救世主都能出賣,就別說其他什么東西了?
這句話雖然說的尖刻,但也十分真實。若是有一個嗅覺靈敏的以撒商人察覺到了他們對亞拉薩路的志在必得,想要為自己率先謀取一塊立身之地,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們也曾有過大衛王與所羅門王,可惜……”努爾丁搖搖頭,最終還是因為那據說堆滿了一整個地下洞穴的古卷而心動,反正前后也只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情,又或者是開戰后,他就可以叫人提著這個以撒商人去取回那些典籍。
“如果事情正如他所說,我可以給他安排一個圖書員管理員的位置——希望他能滿意。”努爾丁說,一邊露出了一個狡猾的微笑。
得到了這個回答,宦官首領也終于安了心,他盡量控制自己不去觸摸腰間的小錢袋——那里裝著一塊碩大的紅寶石,那個以撒商人給他的賄賂,他不求他什么,只說,或許他們將來還有可能會成為同在朝廷上的大臣呢……
宦官首領對蘇丹的身體狀況再清楚不過,努爾丁也不會隱瞞他,他和宦官首領說過,一旦他倒下了,他會將自己年僅十一歲的幼子薩利赫交給他,讓成他成為薩利赫的撫養者與攝政大臣,對于蘇丹的這個安排宦官首領當然是不勝感激,但他也知道自己所勾結的那幾個維奇爾與法塔赫,大概還無法與這個孩子的兩個兄長一爭高低。
那么這個時候,任何一點可能被他拉攏到麾下的勢力都是相當重要的。尤其這個以撒商人說,他原本就是居住在亞拉薩路城內的——萬一蘇丹無法回到阿頗勒,那么他也完全可以將他的小主人盡快的從阿頗勒接到這里來,到時候他踞有亞拉薩路,一樣可以和兩位年長的王子相抗爭。
而此時,若是有一個對亞拉薩路知之甚深的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宦官首領的帳篷不大,但也容得十來個人,布置雖然簡單但也舒適,只是在帳篷中的這兩個人——哈瑞迪偽裝成的商人和商人的仆從——這個仆從就是圣殿騎士團大團長的扈從之一,即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也不免感覺如坐針氈。
菲利普并不怎么信任哈瑞迪,即便哈瑞迪并沒有引來撒拉遜人——他要求哈瑞迪帶上一個基督徒,這件事情在塞薩爾還沒有那么出名之前還好,現在大部分人都知道新王鮑德溫四世身邊有個黑發綠眼的侍從——他的容貌又是那么突出,無法遮掩,所以他只能讓自己的扈從去了。
哈瑞迪也確實需要一個仆從,默罕默德親筆撰寫的書信是真的,也正是因為是真的,它被取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非常的脆弱,似乎稍微用點力氣,它就會變成粉末。因此它被藏在了一個又薄又大的木匣里,又被相當慎重地保護起來。
而為了證明他所說的話,他還帶走了一部分撰寫于公元六世紀到七世紀的文獻,如努爾丁這樣喜愛閱讀與學習的人,只需要上下一對照,就能馬上得出結論。,哈瑞迪說的話是真的——確實有這么一整個地下洞穴的古卷,等著他去發掘。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們的身份才沒有被揭穿。
但沒有被揭穿,并不能代表他們就安然無恙了,誰知道努爾丁心中所想呢,或許他依然認為以撒人不可信,甚至覺得默罕默德的圣物在他手中本就是褻瀆和玷污——但如今他們已經深入撒拉遜人的大營,即便得到了天主的賜福,也無法越過上萬人的刀劍與箭矢。
只要蘇丹心念一動,他們就必死無疑。
這種等待無疑是辛苦而又折磨人的。他們可能等了幾小時,直到有人進來,他們手上沒有拿著出鞘的刀劍或者是堅韌的弓弦,而是拿來了一些食物和水。
哈瑞迪和扈從不由得齊齊松了口氣,這至少可以代表,努爾丁不會在這時候殺掉他們。
而他也已經借著之前面謁的機會看見了蘇丹,哈瑞迪一見他就知道,如他們猜測的那樣,蘇丹努爾丁確實已經時日無多了,在那一瞬間,哈瑞迪甚至動過想要當即刺殺他的念頭,但最后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
不說是否能夠成功,比起一場突兀但快速的死亡,他更愿意看到這頭衰老的野獸在發現自己的夙愿永遠無法達成后所露出的痛苦目光。
他們當然還被嚴格的監管著,之后還會隨著大軍一起行動,但這個扈從得到過圣人眷顧,而他所得到的能力很有趣——他能夠召喚一些小動物,并且叫它們暫時性的聽從自己的命令。
他捏碎干餅,不一會兒就招來了幾只圓滾滾的沙鼠。
扈從用隨身攜帶的染料將沙鼠的額頭染成紅色,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他會釋放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催促它們穿過撒拉遜人的營地,直達一側的丘陵后,等待著的騎士們把它們捉住后,就能看到結果。
他放出了好幾只,畢竟撒拉遜人的營地十分寬闊,一段距離后,誰也不知道沙鼠會不會繼續聽從他的命令,它們可能會跑回巢穴或是躲藏起來,幸好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人去注意一只沙鼠的額頭。
做完這些事情后,扈從和哈瑞迪短促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接下來他們又要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