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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馬士革的總督原應是庫爾德人希爾庫,出于對他以及侄子薩拉丁的忌憚與看重,蘇丹努爾丁將他們安插到這里,讓他們為自己看守南邊的門戶。
但現在我們都知道,他背棄了蘇丹的信任,已在遠在千里之外的開羅城里做了了法蒂瑪王朝哈里發阿蒂德的大維齊爾,很顯然,或許終此一生他都不會返回這里,而他若是重新出現在大馬士革的城門前,他的身份也絕對不會是蘇丹的臣子,而是另一個蘇丹。
前來迎接他們的人,只是霍希爾庫在離開大馬士革時匆匆委任的一個代理人——希爾庫麾下的一個軍官,一個有些矮小但強壯的中年男人,留著花白的胡須,眼中卻迸射著不亞于年輕人的野心勃勃的光芒。他一見到蘇丹努爾丁的棺木,就立即跳下馬來,跪伏在沙塵中,大聲地嚎哭,并撕下了自己的頭巾,投在地下,又用匕首劃傷了自己的面孔,讓鮮血流過面頰和脖子。
他表現得是那樣痛苦,仿佛被獅子活生生的撕開了胸膛,但無論是撒拉遜人還是基督徒,都只是懶洋洋地看著他表演——如果他真是那樣忠誠的人,他就不該放任大馬士革城外的盜匪如此橫行。
“只怕他借著這個機會斂了不少財。”若弗魯瓦低聲說道,確實,如果商路暢通,城鎮安寧,那么他除了既定的稅金(人頭稅,土地稅,關稅)之外,幾乎什么也拿不到。但若是城內外都危機重重,他盡可以以招募士兵,配置武器、馬匹的理由,向城中的商人收錢。
卡馬爾也注意到了從那件看似樸素的棉布大袍里露出的是閃爍著微光的衣料,也就是說這個庫爾德人為了享樂,如女人一般穿著絲綢衣服,他頓時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煩悶,手中的鞭子差點就抽上了這個代理人的面頰,但他還是按捺住了,“帶我們去城里吧。”他說,“我們需要更多的鹽和冰。”為了保證蘇丹努爾丁的軀體,不至于在之后的幾天里開始腐爛。
軍官匆匆從地上爬起,他并不敢得罪卡馬爾,甚至還想要討好他,之前聲嘶力竭的表演就是為了給卡馬爾留下一個好印象,只等卡馬爾回到阿頗勒后,向新蘇丹進言,讓他成為大馬士革真正的主人。
也因為同樣的原因,他在經過基督徒的隊伍時,表現得相當傲慢無禮——既不說話,也不行禮。他或許認為這是表現堅貞與虔誠的好時候。
若弗魯瓦忍不住哈地一聲笑了出來,相比起表面上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布斯拉管理者沙姆斯丁,這個家伙還真是又蠢,又無能,又無恥,他就不信基督徒的騎士連續在城外剿滅了數個盜匪團的事情不曾傳入大馬士革——不過如果這些盜匪原本就是這雜種有意養起來的,或許他們確實做了讓他惱怒的事情。
卡馬爾也在觀察這些基督徒們,塞薩爾的面孔隱藏在帶鼻面盔的陰影下,但看得出一如既往的平靜,那些騎士中的大多數與若弗魯瓦一致,毫不在意——甚至笑出聲來。
而讓軍官感到尷尬憤怒的是,卡馬爾沒有接受他的獻媚,而是策馬靠近了那個基督徒的年輕騎士,甚至不是并肩齊行——他退在塞薩爾之后,“這位是伯利恒騎士,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之子,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四世的兄弟,在亞拉薩路的時候,是他代蘇丹的兒子們為蘇丹做了‘凈體’,你應該對他表示尊敬。”
這是軍官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卡馬爾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蘇丹的棺柩在前,他們緊隨其后,走過閘門,穿過了黑暗的甬道,在白亮的光線下,卡馬爾微微瞇起眼睛。
他還不知道,讓他驚喜的事情還在后頭呢。
穿過甬道,便來到了一片空地。這片空地既不是廣場,也不是舉行什么重要儀式的地方。而是在守城的時候,士兵與民眾們用來組建大型器械的地方——這里原本應該是空曠平靜的,此刻卻吵得要命,正有一群人將預備在倉庫中的木料拉拽了出來,并迅速地立起了一個個的木架。
這種木架他們不止久之前才在連接著大馬士革與布斯拉之間的道路上看到過,它就像是一個空蕩蕩的門框,兩足深深的插入泥土,大約有一個半人那么高,幾個已經成型的木架上已經被掛上了垂著套圈的繩索。
與此同時,他們也聽見了來自于四面八方而來的哭嚎聲。有男性也有女性,有老人,也有孩子,有些遠,有些則近,正有人被驅趕、侮辱和傷害。
漸漸地,從大街小巷涌出了一些人,他們個個形容狼狽,面色憔悴。最令人感到羞恥的是,除了女人和孩子身上還能有一件勉強蔽體的長襯衫之外,男人身上幾乎都只有一條短褲。
需要一提的是,在這個時期,無論是基督徒還是撒拉遜人,他們都很少會穿著貼身的衣物,多數都是一件長襯衫,在就寢的時候,它是睡衣,在起身的時候,它就是內衣,只有以撒人才會穿著這種長度到膝蓋的褲子,因此它也被作為鑒別以撒人身份的標志之一,也因此被稱之為以撒褲。
“這也是歡迎儀式當中的一環嘛?”若弗魯瓦驚嘆道,卡馬爾的嘴角拉直了——此時,那個軍官已經氣喘吁吁的從隊伍后面跑了過來,“是這樣的。”他解釋道,“我已經聽說了布斯拉那里的事情,又是吃驚,又是憤怒。想到大馬士革中也有這樣多的以撒人,我就不由得擔心了起來。于是我將他們其中的幾個人抓了起來予以拷問。哎!”
他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大人,他們就是一群吞食腐肉的禿鷲,一群拖拉肚腸的鬣狗,他們與城外的盜匪勾結,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為多少個家庭帶來了災難,也讓大馬士革這顆明珠蒙塵于是,我便下了命令,今天就要將所有的以撒人驅逐出大馬士革,不允許他們帶走任何東西,錢,衣服或是食物和水——他們的資產都會被沒收,以彌補。他們為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居民帶來的傷害。”
他說得義正辭嚴,但別說卡馬爾了,若弗魯瓦都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他將他們都看做了傻瓜不成?
哪怕希爾庫已經離開了大馬士革,但他既然將這個軍官留在這里,代他管理這座城市,這個人就不可能是一個平庸之輩。
既然他并不平庸,也不愚蠢,怎么會被這些手無寸鐵的以撒人欺瞞了那么長時間呢?
只能說,他要么與以撒人同流合污,要么索性就是這些以撒人身后的操縱者。如果沒有卡馬爾或者說出使的另有他人,身邊并沒有那么多得到了圣人眷顧的騎士,盜匪帶來的利益依舊源源不斷的話,他大概還是會繼續“沉睡”下去,對近在咫尺的變故視若無睹,聽而不聞,直到搜刮到所有能夠搜刮到的東西。
現在一看大事不妙,他就立即將作為傀儡的以撒人推了出來,并且收繳他們的資產,就像是在屠宰一頭早已長得肥白滾壯的豬玀。對于他來說,這同樣沒什么妨害,以撒人在這座城市中積累的財富一樣可以保證他的地位不會受到動搖——無論新蘇丹是哪一位。
他甚至可以等到塵埃落定,然后用這筆錢去賄賂新蘇丹的大臣。好讓自己真正的成為大馬士革的主人。
卡馬爾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些熟悉他的人一見便知道這位蘇丹的重臣已經動了殺人的念頭——他不是在乎以撒人。但他在乎布斯拉與大馬士革。
大馬士革是一座神圣的城市,它是亞伯拉罕的出生地,摩西、耶穌、羅得、約伯也曾經造訪過這里(他們是基督徒的圣人也是撒拉遜人的先知)。
努爾丁在1154年征服這里后,重建了這里的堡壘與城墻,造了新的學校與醫院,他深愛這座城市,并且將其譽為天國留在人間的花園,是最美麗,最可愛的城市,甚至動過將敘利亞的首都從阿頗勒遷移到大馬士革的念頭。
而他方才逝去,他的臣子就敢這樣肆意地蹂躪與羞辱這座城市——如果卡馬爾不是還承擔著將蘇丹努爾丁的遺體送回阿頗勒的重任,他的刀子可能已經刺入了這個庫爾德人軍官的胸膛。
塞薩爾沉默不語,作為一個基督徒,他無權在以撒人和撒拉遜人之間的恩怨和沖突中說話。而且這些以撒人既然當初心甘情愿的做了這位代理人的刀子,就應當知道刀子總有折斷的那一刻——被他人或者是被主人,他們有這樣的下場,并不能說是全然無辜。
即便是那些女人和孩子,若說他們無辜,那些被盜匪殘害的商人和他們的親人呢?
就在此時,從那些只穿著以撒褲的男人中,突然猛地躍出了一個衣著整齊的男人,“抓住他!他也是個以撒人!”一個人放聲高呼,出奇的是他并不撒拉遜人或是基督徒,告密者也是一個以撒人,只見他雙目圓瞪,咬牙切齒,竟然更為憎恨自己的同族而非要殺死自己與親朋的撒拉遜人。
立即就有四五名士兵圍攏了過去,但這個人雖然身材高瘦,卻意外的靈巧和敏捷。他就像是陷入了狼群包圍的羚羊,看似危險,卻從容不迫,一擺肘就打倒了一個向他沖過來的士兵,又一側身從兩根長矛的縫隙中穿出,隨后他看向了一個小隊長——他騎著馬。
在大馬士革以及其他城市里,以撒人是不允許騎馬的,他們只能騎驢和騾子,馬是屬于戰士的——但這以撒人顯然對馬兒的習性非常熟悉。他從馬兒后側一躍而起,落在那個小隊長的身后,小隊長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他一把按住了脖子,他用力抓住了以撒人的手臂,卻在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里昏厥了過去。
他被丟在馬下,馬兒頓時不安的低叫了一聲,原地踢踏了幾步,似乎想要將身上的陌生人甩下去。但對方只是伸手蒙住了它的眼睛,發出了一聲威嚴的呵斥聲。而在更多人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夾緊馬腹,同時在馬兒的臀部惡狠狠地拍打了一下,馬兒人立而起,縱身一躍,瞬間越過了向他們奔來的幾個士兵,幾大步就逼近了城門。
軍官輕輕哼了一聲——他雖然貪婪,惡毒,但能夠被希爾庫留下來代管大馬士革,就絕不可能一無是處,他隨手接過下屬遞來的一枚標槍,扭轉身去,猛然投出,一下就擊中了以撒人的后背,他從馬上飛起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一旁的士兵沖了過去,舉起了手中的長矛。
“等等!”塞薩爾突然叫道。
那些撒拉遜人士兵并不會聽他的命令,但他們的刀劍與長矛一碰到那個還在掙扎的以撒人,就如同撞擊到一塊大石般瞬間就彈飛了出去,甚至有個士兵因為過用力過猛而跌倒。
軍官陡然轉身,盯住了塞薩爾,眼中混沌不明,還帶幾分兇狠和提防。
“我認識這個人。”塞薩爾說,他躍下馬,走到撒拉遜人的士兵中間,望著那個倒在地上,面色蒼白的以撒人:“你怎么會在這里?哈瑞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