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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走出這座原本屬于他的宅邸,回頭望去的時候,高處的房間依然燈火通明——真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主人,對于伯利恒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對于塞薩爾交給他的這樁工作,雅克即便不能說是胸有成竹,卻也不覺得為難——畢竟從一開始,這就是“他們”商量好的。
如果伯利恒的新主人,是一個通常認知中的騎士——粗暴、愚鈍、不敏感,他們根本就不會將與撒拉遜人的糾紛擺到臺面上來。但很顯然,他是一個心思細膩,頭腦機靈的少年人,值得他們試一試。
與騎士們不同,作為商人的他們很少會不明情由地去蔑視一個年輕人。
當然,年長的人往往因為富有經驗而值得人們尊敬和信任,但年輕人同樣也有著老年人所不具備的果決與敏銳。
作為商人,這種天賦相當重要——他們就像是翱翔在大海之上的鷗鳥,戰爭,瘟疫,饑荒就是覆蓋在海面上的氣旋與風暴,他們一嗅到空氣中傳來的不祥氣息,就馬上要決定是逃走、躲起來,還是趁機在狂風暴雨中掠奪權利和財富。
雅克回到了現在的家中,這座宅邸比起之前的要略小一點,但論起華美精致,舒適宜人,卻絲毫不遜色于前者,他一走進大門,就有仆人們端上玫瑰水,給他擦臉,擦手,洗腳,他換了衣服,踩上拖鞋,慢吞吞的走進庭院后方的餐廳。
勒高正在餐廳中用餐。
他就是那個不久前才用三倍的價錢買下了那批肥皂的以撒商人,也是雅克的岳父。
勒高與人們對以撒商人的想象不同,他是個活躍,靈巧,有點矮小的中年人,在看到雅克的時候,他沒有過多的在乎這些繁文縟節,只是揮了揮手,叫他到自己身旁坐下,仆人們很快就給雅克端上了今天的晚餐,一道油燉鴨子,還有一些無花果和面包。
燉鴨子里加了藏紅花,昂貴的香料將湯汁染成了漂亮的金黃色,湯中還加有生姜和洋蔥,香氣撲鼻,但雅克著實沒什么胃口,他急切的想要和自己的岳父回報有關于伯利恒騎士的事情,但勒高打斷了他,“等吃完了再說,不用太急切,我們還有時間。”
而后他接著說道,“雖然我的族人中有很多都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談事,但這樣既有損于食物的美味,也容易導致消化不良,而且飽足的時候,遲鈍的大腦也會讓他們做出錯誤的選擇。
我們應當謹遵圣人的教誨。做什么事情都要專心致志,全神貫注。現在讓我們享用這盤鴨子吧。”
他們就這樣寂默不語地吃完了整道菜,又隨意的用了一些無花果和面包。
最后他們才談起了伯利恒騎士,還有亞拉薩路的新王,阿頗勒的努爾丁,以及埃及的希爾庫與薩拉丁,“旁人若是聽去了我們的話語,準要發笑,以為我們都發了瘋,我們只是兩個卑微的商人,我還是一個以撒人,而你則是我的女婿,但世界上的事情又有多少都是從微小的根芽長成,開花,結果的呢?”
“有時候,我看著他們,也和他們看著我們一樣的可笑,雅克,你要切記,你可以輕蔑任何一個人,但絕對不可以忽視他們,尤其是那些微小的,下賤的,容易被人遺忘的……
哪怕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會說,他們掀不起任何風浪,但有時候,一顆釘子就能損毀一匹戰馬,一個戰馬就能跌死一個騎士,一個騎士的死亡可能預示著一場戰爭的失利,而一場戰爭的失利也可能造成一個王國的覆滅……嘿!
就像是我們偉大的‘信仰之光’(努爾丁),他是蘇丹,是王師,是令人敬畏的獨裁者,但那又如何呢?他依然敵不過時間,天主投在他身上的光輝正在消退,他現在甚至避不開風寒的侵襲。
好了,”勒高收回了放散的思緒,說道:“他果然那樣說了么?”
“是的,”雅克說:“伯利恒騎士非常敏銳,他馬上就從撒拉遜人的反應讀出了重要的訊息。”
“這樣一個年輕人,又有著那樣的出身,如今耶如撒冷的新王又是他的摯友和兄弟,承蒙上任君王的恩惠,他又有了伯利恒,你要說他沒有一點野心,沒有一點創出一番功業的想法,說給誰,誰也不會信。”
“不過我看他也是一個謹慎的人,”雅克說,“他并沒有欣喜若狂或是馬上做出任何決定,他對我說,需要更確切的消息,若是我能夠拿到,說給他聽——我說,努爾丁的‘確切’信息,”他加重了“確切”這兩個字的發音。“他可以代國王承諾,我們可以得到一份合情合理的報償。”
“哈。好一份慷慨的許諾,”勒高不快地說道,“但我還能不了解他們嗎?他們在用你的時候,總是顯得和善,大方,通情達理,好像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和信仰似的。可一旦不需要你了,或者是需要個替死鬼,我們就會被他們拿出去丟給那些饑腸轆轆的餓狼。”
不過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他開始考慮這個承諾的真實性,他聽說過鮑德溫和塞薩爾,后者甚至有小圣人的稱號,前者也以溫和公正聞名。
問題也就在這兒了。
一個溫柔可親的少年人,是否能夠壓制得住底下那些桀驁不馴的大臣和將領呢?
勒高聽說,新王身邊還有一個攝政大臣,是他父親的堂兄,而他的姐姐和安條克的亞比該締結了婚約。
如果這對新人能夠在這一兩年內就有一個健康活潑的繼承人,一個男孩,那么這位新王的存在也就可有可無了。
哪怕人們都說,他得到了圣人的眷顧,圣喬治賜予他的圣矛曾經維持了三天三夜也不曾消散,他在戰場上安行疾斗,百戰不前——這當然能讓他得到騎士們的擁護,但對于他的大臣和將領來說,這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可對于勒高和雅克,或許是個機會。
“我們所謀劃的東西,也許正是這位新王亟需的。”勒高說,雅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當一個年輕人面對比他更年長,更有資歷,也更被人熟悉的長輩時,要怎樣證明自己勝過他們呢?當然就是成績了。
而作為亞拉薩路的國王,十字軍的統帥,難道還有比一場戰爭更能證明自己的嗎?
他們之間的爭斗越激烈,傾軋越兇猛——我們的新王對一次大勝的渴望就會越強烈,只要他能為基督徒們開辟道路,奪取領地,那些愛指手畫腳的人馬上就會啞口無言。
雅克的喉頭稍稍蠕動了一下,他期望著那樣的將來,卻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緊張。
在這個宅邸里坐著的只是兩個商人,他們是國王的鬣狗,是領主的錢囊,是騎士的管家,卻絲毫不受尊重,尤其是他的岳父,一個以撒人,也是伯利恒騎士一向寬和,若不然他們甚至不會親自和他說話。
即便他富有,勇敢并且充滿智慧。
為此,他不得不違背以撒人的法律,將他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基督徒,也就是雅克,因為他需要一個能走到臺前的代言人。
雅克雖然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但在經驗和魄力上依然無法與他的岳父相比,他對他的岳父可謂心悅誠服。即便這次勒高提出的謀劃簡直聳人聽聞,他依然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并不去考慮萬一計劃泄露,他將要面對怎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