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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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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隊首領可能真的只是在開一個玩笑,但這句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實性,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畢竟在這個時期,商人們可能是整個社會中嗅覺最為敏銳,行動最為快速的一群人。

  或許會有人感到疑惑,若是要塞與宮殿的主人都知道商人們本就是一些唯利是圖,兩面三刀,隨時可能倒向自己以及敵人的卑劣之徒,他們又如何能夠容忍商人繼續行走在自己的城市與莊園中呢?

  這一點與此時落后的交通和訊息流動有著很大的關系。

  每個地方,即便是巴黎或是倫敦,無論是農民也好,工匠也好,甚至一些騎士和貴族,他們誕生在哪里,就會在哪里生活,他們很少離開自己的領地,除非是要去為國王打仗,或是要去某處朝圣,大部分人幾乎就此一生都不會離開自己所生活的街道,或者是村莊。

  此時的村鎮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熟人社會——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認識他們身邊的人,任何一個陌生人出現在街道上都會引起善意或者是惡意的凝視。

  同樣的,因為人人都足夠熟悉彼此,還衍生出了不少羞辱性的公開責罰,像是著名的枷刑,手頸枷、手腳枷——顧名思義,就是一個人若是犯了個不大不小的罪過。但法官又認為,他需要遭受一番刻骨銘心的教育,就會那么判處他接受這種刑罰。

  手頸枷就是將人的雙手和頭一起卡在一塊木板上,讓他撅著屁股維持這個姿勢,時間可能從幾個小時到幾天不等,手腳枷就是將手和腳固定在同一塊木板上,叫受罰的人只能無助的坐在冰冷骯臟的地上任人嘲笑和唾棄。

  有時候人們還會向他們投擲污物。

  但最重要的還是,讓他們感到羞愧而無地自容,不敢再犯,還有的就是讓人看清他們的面孔,免得又遭了他們的禍。

  像是這種封閉之極的社會中,人們習慣了自給自足,但人類的欲望總是無止境的,他們也總有想要的東西。

  于是商人應運而生,他們就像是穿行于丘陵、山谷以及原野的河流,不斷的帶來新的東西,又將當地的出產帶走,商人的見利忘義很容易引起別人對他們的反感和厭惡,但誰也不能否認的是,沒有了商人,一座城市,乃至一個國家都會迅速的變得死氣沉沉。

  在平和時期如此,在戰爭時期,商人更是不可或缺。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么容易儲藏的軍糧,廉價的工業品和便利的交通,而一個騎士出征的時候,能夠為自己以及扈從,乃至武裝侍從準備足夠的馬匹、武器和鎧甲,就已經相當值得稱道了,食物?或許有那么一點,但很快就會被吃光,吃光后如何?當然就是用長矛和刀劍去“換”了。

  諸位大概還沒忘記,我們之前說過,一旦確定要打仗或是遠征,各處的領主和君王們都會貼出告示,要求應召前來的騎士不要在途中隨意劫掠的事兒……

  不過這也僅限于在自己的領地上,在異教徒的領土上則不受此限,譬如阿馬里克一世率領的十字軍騎士們就曾經在比勒拜斯周圍大肆搜刮,他們搶走了所有的小麥、葡萄酒、油脂,射下了所有的飛鳥和走獸。

  即便如此,他們依然無法保證在漫長的遠征途中,不會出現糧草匱乏的可能。

  一來,是因為一旦軍隊和從屬的數量遠超過當地可以承荷的范圍,就算他們將每個見到的人都拷打至死也沒辦法弄到更多的食物;二來,異教徒的農民和守軍也不會蠢到等著他們去搶奪,他們可能將糧食藏起來,也有可能如沙瓦爾那樣破釜沉舟,直接燒掉。

  此時商人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他們會向各方征集糧草。而后千里迢迢的運到大軍駐扎的地方,把這些東西賣給他們。

  同時他們還承擔著將騎士們的戰利品,那些器皿、家具、布料,他們暫時不需要,也沒法隨身攜帶的東西轉為收益的重任,他們會給騎士錢,或者是其他騎士想要的貨物,譬如甲胄、馬和武器,騎士的付出與獲得在商人的手中完美的形成了一個循環。

  可以說,沒有了商人,騎士們大概不會提起什么遠征的興趣,因為他們根本無法從戰斗中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商人首領跟隨著哈瑞迪去了昆蘭,昆蘭位于死海的西北角,確實距離伯利恒還有他們落足的水源地不遠,也確實是是一片空曠而又貧瘠的土地。

  雖然對于隱士派的民眾來說,這里是一片安寧的土地,是上帝賜予他們的伊甸園。

  雖然這個“伊甸園”讓哈瑞迪的妻子沮喪萬分,正如之前她聽說的,昆蘭的人們都居住在低矮的屋子里,就和他們之前在水源地見到的那個村莊一樣,沒有窗戶,即便是白天屋子里面也要點燈,身材略高大的人在進出房屋的時候都需要彎腰低頭。

  他們去見了昆蘭的賢人,哈瑞迪的妻子可以感覺到賢人在注視著他的時候,眼中更多的是評估與懷疑,等到她和女兒可以離開的時候,她簡直就像是逃跑般的離開了那個屋子。

  “你要多關心和愛護你的妻子。”賢人望著哈瑞迪妻子的背影說:“她并不是在這里長大的,也從未遵循過我們的律法和教育——她的眼中充滿了不安,或許這里的一切都會讓她感到陌生,不要苛責,也不要急著訓導她,她需要的只是時間。”

  哈瑞迪默然不語,他在離開昆蘭的時候,懷抱著的是憤怒與不甘,但這些憤怒與不甘已經在近十年的流放生涯中得到了緩解,對于故鄉的懷念勝過了年少時的憤慨,或者說,現在想起來,那也不能算是羞辱,只是對于教義與理念的不同看法罷了。

  “那么,哈瑞迪,你離開了這里那么久,行走了那么多地方,看到過什么人可能成為你心中的那位圣王嗎?”

  面對賢人的問題,哈瑞迪思索了片刻,沉重的搖了搖頭。

  “沒有,長者,我走過了那么多地方,從昆蘭到伯利恒,從伯利恒到亞拉薩路,又從亞拉薩路,走到阿卡,從阿卡走到了雅法,又從雅法來到了加沙拉法,乘船去了亞歷山大,從亞歷山大走到了比勒拜斯,我有見過國王,公爵以及騎士團的大團長,見過蘇丹,也有見過哈里發,大維奇爾和埃米爾。、

  我觀察他們的言行,猜測他們的心思,衡量他們的品德,但我所見到的——每一個人,無論他是卑賤還是高尚,他都只是一個尋常人,或許他們心中還有理想,但就和我一樣,最終不得不屈服于現實。”

  “有很多年輕人和你有著相同的想法。”賢人說:“他們聽說彌賽亞必然會重返人間,就一心一意地的想要從人間找出這個圣王。但我們都知道他尚未降臨,至少在審判日降臨之前,他不會再出現在人世間——他已經為我們贖了罪,我從未聽說,一份債務可以償還兩次。

  而人類從來就是忘恩負義,不記前過的。

  就在幾天前,還有人來和我說,我們應當重新建立起我們的國家。而不是去追尋那虛無縹緲的救世主或是圣王。但我們難道不曾有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圣殿,自己的國王嗎?我們有大衛王,也有希律王,還有所羅門,他們都曾經是賢明的國王,但最終還是抵御不了魔鬼的誘惑,無論是財富,榮譽,還是力量,都會徹底的改變他們。

  我說,不要再將你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了,只要他還是人類,他就無法擺脫身上的罪孽。

  哈瑞迪,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么你就應該知道,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著最后一日的降臨。當彌撒亞看見我們的時候,希望我們的悔過與忍耐,能夠讓他洗脫我們身上的罪過,將我們提升上天堂。”

  “我心中仍有僥幸,”哈瑞迪說:“但或許您是對的。”

  說出這句話后,他就像放下了心頭的巨石,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

  賢人也面露寬慰之色,年輕人總有固執起見,行差踏錯的時候,而且哈瑞迪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學生,他希望哈瑞迪將來能夠接過自己的位置——不僅僅是昆蘭,或許,他的離開正是為了讓他將來能夠做得更好也說不定。

  “還有那個商人的事情。”賢人說:“那個外來的商人,他雖然也可以稱得上是我們的族人,但他終究沾染了太多外面的貪婪,我并不想要見到他,所以就由你去吧——我們不需要錢,但我們需要鹽,還有糖,鹽是最重要的,糖也不可缺少。或許還有一些油脂。”

  “您也覺得將有一場戰爭降臨于此嗎?”

  “我確實能夠看見一些東西,一顆老邁的星辰正要墜落,而一顆新生的星辰則將要升起,但很可惜,它的光芒轉瞬即逝。”

  鮑德溫并不知道,距離他們不過百里的地方已經有人對他的命運做出了最為準確的判定。

  他決定“巡游”,有著很多個原因。

  首先,阿馬里克一世離開的太過倉促,而之前的一段時間里,他一直被麻風病所苦,根本無法離開圣十字堡,遑論跟隨父親一同巡游各處。

  他只在地圖,卷宗中看到過一個個城市,一座座城堡,一座座港口,一處處村鎮和聚居點的名字,從老師和雷蒙等領主這里了解過一些它們的情況,但真實狀況如何,就連希拉克略也不能保證——而且不是面對面,他也根本無從了解貴族與騎士們對他的態度。

  他們盡可以在書信上寫滿溢美之詞,但鮑德溫可不信,若是戰事陡生,他們會在他的一聲令下下拿出補給,裝備和騎士來。

  還有這些城堡和城鎮的狀態也需要仔細勘察,儲備是否充足?訓練是否足夠?城墻有倒塌或是缺漏的跡象嗎?城中的居民是否能夠安然度日?

  還有的就是,雖然亞拉薩路的大臣們并不“愿意”相信他所做出的判斷,更有可能在近期向北征伐姆萊的領地,那么他只能借著“巡游”的名義,在更近的距離觀察那些撒拉遜人,看他們是否有什么異動?

  還有的就是,在之前的比武大會上,塞薩爾態度堅決地拒絕了公主——不管當時王太后瑪利亞公主才是場地上身份最為崇高的女性,希比勒只會將塞薩爾的回避視作一種恥辱,上一個帶給她這種恥辱的人是艾蒂安伯爵。

  而對于公主來說,塞薩爾現有的身份依然無法與一個法蘭克的伯爵相比,她的怒火只會更為旺盛。

  鮑德溫不得不擔心,如果繼續讓塞薩爾留在圣十字堡里,不知道他的姐姐會做出些什么瘋狂可笑的事情來?

  他依然對她有著幾分親情,他們的父親已經離他們遠去,他只希望他們姐弟二人能夠在今后的生活中相濡以沫,彼此扶持,而不是迫不及待地露出獠牙,爭搶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權力。

  但他也相信,只要有機會,希比勒不會對塞薩爾手下留情。

  在伯利恒,鮑德溫得到了無比隆重而又盛大的歡迎,不說安德烈主教——他也等于是看著鮑德溫長大的人了。

  單說城中的那些商人們吧,他們一直認為伯利恒在神圣的程度上絲毫不遜色于亞拉薩路,亞拉薩路有圣墓不錯,但他們這里也有圣誕地呀。

  若是將來的國王能夠將一部分注意力移到伯利恒,他們相信,即便無法取代亞拉薩路,將來的圣城或許也能從一座變成兩座也說不定。

  塞薩爾在伯利恒得到的東西,鮑德溫得到了三倍不止,不過商人們小心地沒有送上伎女,誰也不知道現在這位年輕的國王身體狀況如何——倒是鮑德溫注意到了宴會上仿佛缺少了些什么,這時候的伎女在宴會中是必備品,就像是花瓶里沒有花似的,反而容易引人關注。

  “我聽說他們送來的伎女都被你拒絕了。”鮑德溫舉著杯子,調侃般地問道。“事實上你完全不必在意我——圣十字堡的貴女一直在抱怨你過于不解風情,一個太過風流的騎士當然不怎么樣,但你偶爾也可以鑒賞一番擺在你面前的寶石與珍珠,你若是喜歡誰,告訴我,我會設法詢問她的意向。

  你需要有個可忠誠的女士。”

  塞薩爾不知道該怎么說,他在另一個世界里知道梅毒這種疾病最早在8世紀就有痕跡,證據來自于維京人,他不能確定某個伎女身上會不會帶有螺旋體(梅毒),而且鑒于此時人們對衛生的標準,炎癥、真菌也是一種常見的危險,即便希拉克略說過,得到賜福的人不太容易被疾病侵擾——但他真不準備去冒險。

  “我不是已經向某位女士宣誓過忠誠了嗎?”

  “瑪利亞王太后?”鮑德溫有些遲疑,不是不可以,但在亞拉薩路王太后的身份之前,瑪利亞是拜占庭的公主。

  “不,”塞薩爾說:“是你的小妹妹,伊莎貝拉,我在此宣稱,她乃是整個世界上最美麗,最高貴也是最仁慈,最虔誠的女士,”他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覺得呢?”

  鮑德溫忍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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