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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奴隸,在蘇丹的軍隊中,他們是地位最為低下的一階,這些有著明顯特征——黑皮膚,朝天發髻的奴隸,既不是撒拉遜人,也不是因為長久地跟隨著撒拉遜人而得到了信任的突厥人或是庫爾德人,他們只是奴隸。
而這樣的歷史,在努比亞人中已經傳承了上千年,他們曾為迦太基人做前鋒,后來又為羅馬人掠陣,現在又接受蘇丹與哈里發的“雇傭”,作為奴隸,他們還要承擔除了作戰之外的許多工作——對于撒拉遜人來說,他們就是雨天的時候,人們向泥水中拋灑的沙子,或者是驅趕蚊蟲時焚燒的干藥草。無論損失多少都不值得可惜。
而在戰斗中,他們的損失往往也是最大的,曾經有一個法塔赫毫不掩飾地說道,如果能夠用努比亞人去換基督徒的騎士,哪怕用一百個換一個也是值得的。
但你要說他們會為之憤怒或者生起反抗的心思嗎?不會,他簡單的頭腦里塞不下這么多的東西。
他在蘇丹的軍隊中雖然是最卑微的,但在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面前,他又是最高貴的,就像不久前他們沖擊和焚燒的一個村莊,他依然清晰的記得那些身著白袍者露出的錯愕、驚恐和悲傷的眼神——他們匍匐在他的馬蹄下祈求能夠得到寬恕,但他正是為了屠殺而來的。
他砍下他們的頭顱,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劫取他們的財產,可惜這個村莊里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東西,最后他只拿到了幾件衣物,至于那些珍貴的書籍,他看也沒看一眼,就把它們留在了屋子里,一起被火焰吞噬。
但對于阿里而言,那些飛濺的鮮血,無數的哀鳴,正是他得到的最好報酬——如果不論蘇丹給他們的傭金。他的力量與暴虐被一個庫爾德隊長看中,他把他調撥到身邊來,并且許諾說,如果在之后的亞拉薩路攻城戰中,他可以表現出更多的力量與勇氣,他就會拔擢阿里,讓他擺脫奴隸的身份,而成為蘇丹的士兵。
蘇丹的戰士,這是一個多么動聽的稱呼啊,他雖然頭腦簡單,但也曾經聽說過一個卑微的小人物,是如何能夠憑借著自己的才能,一步步成為埃米爾或是維奇爾的——機會已經擺在了他的面前,讓他覺得渾身燥熱,難以安眠。
又或許是在成庫爾德人的隨從后,他得以睡在帳篷里的關系,過于封閉的環境讓他不太適應。
他在作為奴隸的時候,是和那些同為被雇傭者的努比亞人橫七豎八的睡在曠野中的。
帳篷中雖然也擠擠挨挨地睡了好幾十個人,但那種感覺完全不同,就像是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他悄悄地從帳篷里鉆出來,望著黑沉沉的夜空,這是違背軍法的,但他還是大膽地做了,只是沒走出太遠。
他藏在了帳篷的陰影里,黑色的皮膚將這個努比亞人隱藏的很好,他告訴自己說只是一小會兒,他看向加利利海(太巴列湖)的那邊。
現在大約是黎明前的這段時光,月亮已經西沉,星辰也不再閃爍,比起他入睡時的湖面,曾經反射著天穹的明亮眼睛反而成了一個黑沉沉的窟窿,仿佛能吞噬一切,只看了一眼,阿里就驚恐地轉過頭去。
不僅是湖面變得可怕了,另一側的丘陵也變得不可測來。在白晝行軍的時候,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座座黃褐色的山丘,它們并不高,也不是那么陡峭,沒有多少植被覆蓋,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棵橄欖樹或者其他一些他不知道種類的灌木。
它們距離湖面非常得近,近到只留下了一條大道,而這條大道也只不過可容納四部馬車并行行駛,要容納他們這支近兩萬人的軍隊還是有些困難。
他們的隊伍被拉成了細長的一節又一節,若他是一只鷹隼,能夠飛翔在天空,往下俯瞰的話,他就會看到涇渭分明的好幾段,從最卑微的到最高貴的,每處營帳都有柵欄與衛兵間隔。
而他現在的位置,不要說蘇丹,就算是距離庫爾德首領的營地都還有一段距離,也不知道要過多久他才能走完這短短幾百尺的距離。
這個幸運的努比亞人最后望了一眼丘陵,在深夜中,它們也突然變得高大了,阿里甚至覺得它們就是一群沉睡著的巨人——就像他部落里流傳的那些傳說,只等到魔鬼抽著鞭子,把它們驅趕起來,它們就會立即站起身,向他們的營地傾倒,將他們全部埋葬于此。
阿里忍不住甩了甩頭,想要將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去,但就在腦袋晃動間,他仿佛看到了一抹銀色,是月光嗎?又或者是不知何時到來的晨光,他不能確定,只能竭力往那里看,不知不覺,他甚至站了起來。
這個舉動讓巡查的士兵發現了他,他們正要高聲起罵,預備把他抓起來,捆到營地外的木樁上,第二天在眾人面前鞭打,暴曬,斷絕食水,讓所有人看見不守規矩的人會是個怎樣的下場。
但當他們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的時候,也像是被易卜劣斯(撒拉遜人的魔鬼)奪去了反應與思考的能力,他們看到了什么?
火光,一點又一點的火光,正在連綿的丘陵頂端升起,往左看,看不到頭,向右看,也看不到頭。而在火光之中,閃爍,跳躍和翻涌著圣潔的白光。他們在戰場上看多了這種光,它代表著天主的賜福與先知的啟示,代表著超越著凡人的力量——即便他們的信仰并不相同。
巡查的小隊長幾乎就要驚叫出來,但曾經的訓練起了作用,他將手指伸入了喉嚨,將那聲叫喊扼殺在襁褓中。
現在正值夜晚與黎明的交界,即便是夜行的動物,也已經回到了巢穴安眠——營地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沉睡,若只是抓住了一個在營帳外發呆的蠢貨,他們并不會受到太大的驚擾。但若是有人尖叫,示警,甚至呼喊他們起來戰斗,不但不能達成原先的目的,反而會引發一陣恐慌。
他沒有叫嚷嗎,卻忘了那個站在營帳外發呆的黑人士兵,他尖叫了起來,“是敵人!是敵人!敵人來了!”
在一個萬籟俱寂的深夜中,這一聲尖叫,就如號角一般貫穿了好幾十個帳篷,里面的人全都動作了起來。或許他們根本沒能領會到話語中的意思,更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他們第一反應就是將自己的武器握在了手中。而在這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里,能夠擁有在無光的黑夜里,看清東西的人能有多少呢?
他們無法辨清身邊的情況,只能盡快沖出帳篷,免得死在了這柔軟的墳墓里,但就算沖出帳篷,周圍還是數不盡的人,他們是誰?是朋友還是敵人?各種語言在營地中回蕩,叫起了更多的人,這種情況猶如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一陣陣的漣漪,剎那間就傳播開來。
就算有人能夠在黑夜看見東西,或是點起火把,也沒法控制局面,那些白晝時候看起來并不怎么高大的丘陵頂端,死神正在無情的凝視著他們。
相比起撒拉遜人的恐慌,十字軍們反而士氣高昂,在夜幕堪堪降臨的時候,他們在鮑德溫四世的率領下向著真十字架跪拜和祈禱,教士們為他們做了彌撒。
不僅如此,在彌撒結束后,鮑德溫四世還慷慨的取出了一片真十字架的碎片,把它碾成粉末,倒在圣水杯里,讓每個人都喝了一口,他們頓時覺得自己精力充沛,反應敏銳,無所不能。即便是要去沖擊一個上萬人的陣地,也沒有絲毫畏怯。
而在點燃火把之前,他們就已經跪地祈禱,取得了圣人的眷顧,仿佛是意識到他們要去做什么,沒有一個騎士身上,武器上的光是暗淡的,即便他們原先獲得的賜福并不怎么濃厚。
一個一直駐守在馬卡布城堡的圣殿騎士正在凝神關注敵人的狀況時,只覺得有什么東西輕柔的拂過了他的肩頭,他低頭一看,只看到了自己已經覆蓋上了一層半透明的鏈甲,每一片鎖環都在閃光,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手指卻穿透了它們,仿佛只是幻境中的虛像。
他身邊的另一位圣殿騎士看見了,立即傾斜過手中的矛槍在上面敲了一下,上面居然發出了金石相擊的聲音,“這是什么?”他驚奇地問道。
這個圣殿騎士之前在遠征中與塞薩爾等人一起上過城墻,當然知道這是什么。
“你挺走運的,”他咧嘴一笑,“我們距離國王不遠,所以‘小圣人’的庇護也同樣籠罩在了你的身上。你可以把它看作第二層鏈甲,箭矢無法穿透它,也能在沉重的錘子或者是斧子下保你一命。而它持續的時間會比以為的長得多——至少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前不會消失。
但若是它受了太多重擊,就會變得暗淡,或者是碎裂,那時候你就得靠你自己了。”
馬卡布城堡的圣殿騎士目瞪口呆——他當然不是覺得不夠,而是太多了。像是曾經的艾蒂安伯爵,他將他的護盾分給其他人的時候,所維持的時間只容許他們從幾百尺遠的地方跑向自己,也經不起幾次狼群的撕咬,其他的騎士也大略如此——而這份力量……
他下意識的向著周圍看去,發現那一層輕柔的白光至少傾瀉在上百位騎士身上,“天哪,”他忍不住祈禱道,“天主作證,這是人類所能擁有的力量嗎?”
當然不是。
圣殿騎士團大團長菲利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當人們看到鮑德溫四世在戰場上馳騁縱橫,所向無敵的時候,當然會為那柄猶如日光凝聚的圣喬治之矛而驚嘆。
但對于騎士們來說,長矛固然可以殺死敵人,但總不會是每一個,而在作戰中能夠保住他們性命的還是盾牌和身下的鏈甲,他們當然會競相夸贊他們的國王——鮑德溫四世確實是一個驍勇善戰的騎士,并且甘愿聽從他的旨意。
可早在遠征的時候,他就發現了,無論是圣殿騎士還是圣墓騎士,又或者是善堂騎士,哪怕是那些外來者,他們對塞薩爾的態度都要更加親近一些,也更愿意聚攏在他身邊,這是人之常情,人們固然愿意追隨一個英雄,但若有可能,他們也會希望成為一個英雄。
而成為一個英雄的最大前提就是別死,尤其是在你立下足夠的功績之前——只要還活著,即便盔甲、馬匹、隨從都丟失了也一樣能夠東山再起,只要他的勇氣沒被摧毀,但若是丟失了性命,那才真是什么都沒有了。
他現在倒是可以理解瓦爾特與若弗魯瓦了,只是時間已經容不得他多想,坐在馬上的年輕國王鮑德溫四世已經將他的長矛舉起,這就是一面閃爍在深黑天穹前的明亮旗幟,即便火光也無法將它湮沒,他們都看到了。
“憑著上帝的旨意!”
鮑德溫四世喊道,他的聲音并不響亮,卻格外的有穿透力。所有的人都聽見了,而后他們也隨之喊出自己的,“天主賜予我們榮耀!”
“為了天主,而非我等!”
“亞拉薩路!”
他們催動馬匹,馬匹先是緩慢小步前行,而后迅速轉為全力奔馳,他們從并不陡峭的山坡上徑直往下,裹挾著滾滾沙塵與強大的動能,仿佛在瞬息之間,他們就已經沖進了撒拉遜人的營地。
他們面對著的只有簡陋的工事,粗糙的柵欄,一頂頂的帳篷和帳篷里的人,許多人還是睡眼惺忪,而更多人之前還在自相殘殺和相互踐踏。
而以鮑德溫四世與塞薩爾為首的第一列騎士全都是被選中且恩惠深厚的人,他們的馬兒都覆蓋著一層厚重的甲胄,而他們身上的鏈甲與武器都籠罩著一層致命的白光,這些撒拉遜人的宿敵就像是撕裂一塊早已腐朽的亞麻布那般,毫不費力地將整座營地破開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