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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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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習慣法與教法來說,一個新生兒的出生證書,應當是一式兩份。孩子的父母手持一份,而當地最具公信力的教堂和修道院則會代為保存一份。一旦在繼承權或者是其他需要申明血統與姓氏的時候,這兩份文書就會被拿出來,作為一個最強有力的證據。

  但是約瑟林四世,也就是塞薩爾,還有他的姐姐出生的時候,當時的狀況實在是稱得上詭異而又特殊。他們誕生在敵人的城堡里,為他們接生,洗禮,在出生證明上簽名的全都是一群囚徒,這時候再一定要求他們找一個教堂,修道院保存第二份出生證明,那就是在強人所難了。

  而且隨著出生證書一起被取出的還有價值二十萬金幣的財物,單單有這么一份“證明”,也足以說服人們了。

  但不得不說,這個問題確實刁鉆而又惡毒,對方切切實實地擊中了整件事情中最為薄弱的一環,那就是——這兩個孩子確實存在過,但能夠證明,現在站在這里的兩個年輕人就是那兩個孩子的人,幾乎都死了。

  即便沒有死,譬如約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但這兩個孩子在三四歲的時候就被送出去了,如今他們已經成年,在沒有血型和DNA檢測的時候,約瑟林三世又如何能夠確定這兩個孩子的身份呢?證明上并沒有寫這兩個孩子身上有胎記或者是黑痣。

  雖然如塞薩爾這種干凈明亮的綠眼睛確實很少見,但也不能說這個世上就沒有第二雙。

  若是那對忠誠的仆人并沒有完成主人交付的工作呢,他們或許并未疏忽,也未懈怠,但孩童夭折是在這個時期隨處可見的事情,從國王到農夫都有看著自己的孩子逐漸失去呼吸的經歷——他們也許會在悲痛后擔心遭到懲罰,又或是懷著其他的念頭——誰也不知道約瑟林三世是否能夠離開撒拉遜人的城堡,而他和亞美尼亞公主會不會再有孩子。

  他們可能會收養,或是買來兩個孩子冒充約瑟林三世真正的血脈,畢竟在阿頗勒,奴隸商人的“貨物”數量甚至超過了牛馬,納提亞是常見的淺褐色眼睛,塞薩爾的綠色眼睛很少見,但若是愿意許以重金,也不是不能弄到你。

  鮑德溫四世眼神冰冷地瞥視了一眼那個提出異議的官員,他是雷蒙麾下的一個書記官,深得這位領主的信任。但他的發言毫無疑問會被國王記在心里,或者說鮑德溫記住的是他的主人雷蒙——這種事情,一個普通的官員怎么敢輕易開口?

  “我記得約瑟林二世……”博希蒙德悄聲說——在場的人當然不可能認識約瑟林三世,誰讓他從五歲起就成了撒拉遜人的俘虜了呢?而隨著埃德薩的徹底覆滅(約瑟林二世在59年同樣作為俘虜死于塞爾柱人的城堡),就更沒人去關心約瑟林三世了。

  但約瑟林二世是一個面目粗獷,身材壯實的典型騎士,他的妻子亞美尼亞的公主也稱不上美貌,他們的兒子也應當只是一個庸人,而作為約瑟林三世妻子那位亞美尼亞公主若是足夠美貌,努爾丁就不會把她打發出自己的后宮,讓她與一個階下囚締結婚約。

  而他們的一對兒女……

  如果說納提亞還稱得上是秀美可人,塞薩爾的容貌已經超脫了大部分人對美人的想象。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不再如幼時那樣雌雄莫辨,愈發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還未靠近,就叫人覺得寒氣迫人——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即便會被割傷。

  他對人們雖然禮貌,但總有一股子說不出的,仿佛天生便有的冷淡,更是讓他身上的非人感鮮明異常。

  像是這樣一個孩子,他真的可能是約瑟林三世與一個亞美尼亞女人的孩子嗎?

  面對這個很難自辯的問題,納提亞卻沒有絲毫驚慌或是憤怒。

  “請把這份證明裁開。”她說:“證據就在里面。”

  這種重要的證書,往往會用到珍貴的犢皮紙。這些皮革是從還未見過天日的小牛身上剝下來的,可以被打磨得非常薄,又具有韌性,難以撕裂。

  所以當納提亞這么說的時候,宗主教希拉克略的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捏了捏了那張犢皮紙,發現它確實要比普通的犢皮紙更厚一些。但那時候他只是以為文書保存的時間過長,或者是在長久的黑暗中堆積了太多灰塵的緣故。

  現在這么一看,他就發現了問題——出生證書的正面與反面生長紋理,纖維走向并不一致,他走出幾步,把它舉起來,對著灼熱的陽光看了看,確實看到了一條隱隱綽綽的痕跡圍繞在犢皮紙四周。

  這里面難道還封存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但這個厚度甚至瞞過了這里所有的人,如果不是納提亞提醒了他們:“但這樣,這份證書就要被破壞了。”另外一份證書正在埃德薩大主教手中。不過,他早已經在撒拉遜人的監牢中喪了命,他只說,他將那份證書妥善的保存了起來,具體位置卻誰也沒告訴。

  現在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無法被破解的秘密。除非某一天十字軍們可以攻占阿頗勒,到時候他們大可以將整座監牢拆成一塊塊的石磚來搜索。

  但他們手中也只有這么一份文書,可以證明納提亞與塞薩爾的身份——宗主教希拉克略想了想,決定還是自己來做這件事情,他作為一個教士在行走了好幾十年,而教士們最擅長這幾件事情之中,就有如何制作紙張。

  這里的紙張當然不會是那種用植物纖維做成的紙,而是羊皮紙與犢皮紙,每個的教士都做過剝除羊皮,刮掉上面的脂肪,把它繃緊、曬干、而后涂刷白堊,并且不斷的予以打磨,讓它變得又輕薄又光滑的艱苦工作。

  宗主教讓自己的弟子去拿來了一柄被制作得格外鋒銳的小刀,小刀的刀刃是一片薄薄的黑曜石,這種刀片的使用期很短,不是斷了,就是碎了。但此時鐵質刀具的工藝確實還沒有能達到自然所締造出來的那個標準,至少要盡量完整的分開這兩片黏合的幾近沒有一絲縫隙的犢皮紙,黑鐵的小刀很難做到。

  在人們注視下,希拉克略用了點時間揭開了這兩張犢皮紙,他非常耐心而且謹慎,這份身份證書直接影響到了一大筆錢財以及領地爵位的繼承。雖然現在領地等于沒有,但若是塞薩爾當真成為了約瑟林四世,那么將來他是可以憑著這份證書,向他的君主以及同僚求助的,無論是資金,人還是補給。

  畢竟十字軍在這片土地上屬于少數群體,他們所建立的國家必須戮力同心,守望相助,才能在異教徒一次次如同驚濤駭浪的攻擊下立足于此。

  打開后,人們才看見,在寫著身份證名的犢皮紙反面印著很小的一雙手印和一雙腳印。

  “這是什么?”

  “這是我和塞薩爾的手腳印。”納提亞懷念的說,“在我們出生的時候,我的父親用最不可能褪色的染料,混合著油膏,讓我們在這上面印下了自己的手腳印。”

  “我不明白這有什么用?”

  “埃德薩大主教曾經有一個極其偶然的發現,他覺得這個發現非常有趣,并且可以證明天主的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因為這個緣故,他對此做了很多研究,涉及到幾百個人,其中有商人也有工匠,更多的則是普通的平民或者是仆人。”

  “在他的研究中,”納提亞說,“他發現每一個人的手掌和腳掌上的紋路都是不同的。無論他是貴族還是乞丐,發現了這一點后,他找了很多人做測試,持續了好幾年——這些紋路從他們出生起就有,長大后變得深刻,年老后變得淺淡,但只會等比例的長大而不會改變形狀、寬窄和條數。

  只是確認了這一點后,他還沒來得及四處宣講——他認為這是一樁上帝賜予人類的奇跡,也是為了天使與圣人們能更好的甄別凡俗的軀體——埃德薩城就被攻破了,他被俘虜,關押在了撒拉遜人的城堡內,在我們的父親約瑟林三世還未想到將我們送出去的時候,他就有所感兆,就督促我們的父親,讓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出生證明上按上了手印和腳印。”

  她看向塞薩爾:“弟弟,去找一張空白的羊皮紙,印下你的手印和腳印。我也會這么做,然后讓他們比對一下,他們會發現它們是一模一樣的。”

  出生證書反面上的那兩個手腳掌印確實非常的清晰。上面的紋理也有如被鐫刻在上面一樣,根根分明,不知道他們用了什么,直至今日,上面顏色只是有些暗淡,但沒有模糊和走形。

  羊皮紙很快就拿來了,塞薩爾和納提亞擦干凈了手腳,侍女們仿佛游戲般地在他們的手掌和腳掌上擦滿了鮮紅的胭脂,然后輕輕地把它們拓印在羊皮紙上,留下了他們現在的手印和腳印。

  還未晾干,人們就迫不及待拿去對比,這對于他們來說,即便無關一處領地的繼承,這種發現也是令人相當驚異的,而經過比較,確實如納提亞所說,兩處紋印,如果不論大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無論是形狀,是距離還是斷裂的地方,至此,納提亞與塞薩爾的身份已經無需多說,他們確實就是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的一雙兒女。

  何況不久之后,阿頗勒那里也傳來了消息——使者之前被迫參與到了這樁繼承案件中,原本他可以袖手旁觀,冷眼相待,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屬于努爾丁,將來無論他會被交給誰,都不會是基督徒。

  通過戰爭獲得的東西,當然也必須通過戰爭奪回,但塞薩爾的善行確實觸動了他冷硬的心腸中那塊最為柔軟的部分,他立即派遣傳信人回到阿頗勒,阿頗勒那里也很快傳來了消息——鑒于塞薩爾曾經服侍過他們的父親,蘇丹努爾丁,他們也愿意寬赦他的父親,好讓他們父子團聚。

  這讓接下來的談判變得更加柔和而且迅速。阿頗勒首先提出釋放約瑟林三世伯爵和他的妻子——不需要贖金。而亞拉薩路國王立即投桃報李,撒拉遜人可以領回蘇丹努爾丁的遺體,同樣不要贖金,并且在回去路中不會受到任何打攪。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皆大歡喜。就連撒拉遜人也要感嘆,或許這就是命運。這讓他們對于蘇丹努爾丁在加利利海的大敗以及身亡也變得從容了很多,或許正如那個基督徒騎士所說,他只是完成了在人間的職責,該是返回天堂的時候了。

  “我有件事情想要讓你去做,”希拉克略說道:“雖然有危險,也不那么光明磊落,無奈時機太好,理由也足夠正當……”

  塞薩爾低下頭思索了一會:“是想讓我去阿頗勒嗎?”

  希拉克略贊許地笑了:“是的,蘇丹努爾丁已死,而他有三個兒子,一個成年了而另外兩個卻還沒有,但我一點也不懷疑,他們會立即宣稱自己才是努爾丁的繼承人——不,”他又是遺憾又是感嘆地搖搖頭:“不止,我聽說,埃及的薩拉丁,還有大馬士革的總督,摩蘇爾的蘇丹,也就是他的侄子,一個傀儡,都爭奪這位信仰之光的權柄……你覺得之后會發生些什么呢?”

  “內戰。”

  “撒拉遜人的內戰,對于我們來說一直就是一個好機會,但我們應該如何做,對于這些人的判定十分重要——誰最懦弱,誰最沖動,誰最野心勃勃,誰最唯利是圖?孩子,這些情況,不親眼去見一見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圣十字堡,撒拉遜人的宮廷中只會有更多的陰謀——更不用說,他們只有主人和奴隸……即便是使者,也很難確保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您的意思是……”

  “這樁善行或許只是你的隨心之舉,出于對一個老人的憐憫,卻意外結出了豐碩的果實,無論如何,努爾丁的‘繼承人’也不可能去殘害一個曾經代替他們為努爾丁做了‘凈禮’的人,他們甚至要親自來感謝你——只要你在敘利亞,那時候,你盡可以在一旁靜靜地觀察他們……我相信你能夠比別人看出更多的東西。”

  “我很愿意,老師。但……”他和希拉克略異口同聲:“鮑德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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