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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往阿頗勒的路途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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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瑞迪支撐起身體,他像是要說些什么,但一張口就是一連串激烈的咳嗽——塞薩爾的護盾到來的很及時,沒有讓他在那些士兵的長矛下喪命。但在這之前,他就受到了囚禁和毆打,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些闖入以撒區,將所有的以撒人驅逐出去的士兵,反而救了他的命。

  他仰著頭,看著那個高大、瘦削但強壯,背對著太陽,低頭看著他的人:“是啊,”他嘶啞著聲音說,“我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見到了您。”

  在加利利海之戰中,哈瑞迪算是最為重要的一步——如果沒有他拿出了那份重要的文件,基督徒們根本沒有可能見到蘇丹努爾丁,當然也沒有辦法確認他的身體狀況。

  也正是因為確定了努爾丁時日無多,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菲利普才愿意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一試,可以說,哈瑞迪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答案消除了許多人的顧慮。

  而對于真正做出了功績的人,鮑德溫從來不會吝于賞賜,無論是他基督徒,以撒人或是撒拉遜人——在加利利海大勝后,哈瑞迪盡可以提出他的要求,無論是想要重建昆蘭地區的以撒人聚集區,又或者是遷移到伯利恒,或者是亞拉薩路,甚至提出想要為鮑德溫做事,鮑德溫都會答應他的,但他在戰爭結束后就悄然沒入人群,消失不見了。

  他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并不想忠于亞拉薩路的國王,那時候鮑德溫和塞薩爾也只以為,他去了其他地方的以撒人聚居區,或者回到了法蘭克,亞平寧,畢竟他不久前才幫助基督徒們擊敗了撒拉遜人——誰也不敢保證說,就沒人在戰場之外的地方認出他來。

  “你還能站起來嗎?”塞薩爾問。

  哈瑞迪想要說可以,而后他看到那位年輕的綠眼騎士向他伸出手來,他想要拒絕這只手,但他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動作,就昏厥了過去。

  昏厥對于現在他來說,或許是件好事,在永恒的黑暗中,他可以任由自己渾渾噩噩,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回憶,他的老師、同伴、妻子和女兒全都離他遠去了,再也尋覓不到,他活在世間,只不過無法違背他們的教義,他不愿意作為一個自殺者而進入地獄,但命運總是這樣的惡毒。

  他來到了大馬士革,可平靜的生活甚至沒有能持續到第三個月。

  等他醒來的時候,哈瑞迪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床榻柔軟,四處都堆放著蓬松飽滿的羽絨靠墊。床邊的小圓桌上,擺著一盞精美的銅燈,它被鑄造成一只羽毛豐美的孔雀,燈芯從鳥喙中探出,火焰被籠罩在一個拳頭大的玻璃圓球里,發出璀璨的光芒。

  他過了好一會,才能回憶起之前的事情。

  老師將以撒人藏在洞窟內的古老文卷交給他,是想讓他憑借著這份些珍藏回到沙漠中的“密地”——以撒人最后的藏身之處。但他辜負了老師的期待,那時候他放縱了自己的仇恨,讓它吞噬了一切,不管是信仰還是族群。

  若不如此,之后的每一天他都無法得到安寧,不為他們報仇,他就算是能夠回到那些人當中去,又有什么意義呢?即便深藏地下,也遲早有那么一天,他會被心中的火焰活活燒死。

  但他既然這么做了,等待著他的就只有無窮無盡的懷疑,憎恨與唾棄——從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不單單是基督徒或是撒拉遜人的,就算是他的同族,一旦他們知道了他做的事情,也會立即露出最猙獰的嘴臉。

  他時常詢問自己后悔嗎?他想,不,他不后悔,只是感覺疲憊,超乎尋常的疲憊,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去,再也無法醒來。

  當那個年輕的騎士將一杯滾燙的葡萄酒遞給他的時候,他甚至生出了一絲怨懟——如果那時候他死在了撒拉遜人士兵的長矛下,他是否可以得以安息呢?或許會的,他承認,他并不是一個如老師般的虔誠之人,但是他也曾經立下過無上的功勛——對以撒人而言,若是以這份功勛作為升上天堂的資本,他認為是足夠的。

  他坐起身來喝了酒,看到塞薩爾站起來,走出去,給他帶來了一個很小的布囊,他打開這個布囊,將里面的東西傾倒出來,里面是幾樣黃金打造的小物件,還有一些雜亂無章,看不出用在哪里的配件,以及鑲嵌用的寶石:“這是我的東西,您把它拿回來了?”

  他本來沒抱太大希望。當他的一個族人想要借此來陷害他的時候——他聲稱他偷走了一些成品和顧客交給他的材料。

  一開始哈瑞迪還以為他們知曉了自己在加利利海做的事,事實卻只是他礙了一些人的眼——雖然他們和哈瑞迪一樣是以撒人,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生出濃烈的嫉妒心,他們找了一個好機會誣陷他偷竊。

  他們沖進了他的工坊,胡亂翻找了一番,將他正在制作的和將要制作的東西,還有一些珍貴的原材料全都搜斂一空,而后把他關起來,設法強迫他認下所有的罪名——在撒拉遜人的士兵們沖進來之前,他已經有三個白晝沒有吃過什么像樣的東西,就連水也沒喝幾口,還受到了恐嚇與羞辱,以及毆打。

  “您怎么做到的?”這些人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哪怕他證明了自己曾是個“賢人”的學生,也毫無用處,有時候,他真懷疑他的這些族人是不是確實如基督徒們諷刺的那樣,眼盲如同乳狗。

  那些以撒人的確還想要狡辯,哪怕這些東西已經注定了不會再屬于他們(死人當然不會擁有任何財產)——他們也要堅持哈瑞迪是個盜賊,仿佛這樣自己身上的罪孽就能減輕一些,或是能夠得到撒拉遜人的憐憫。但要解決這種事情,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塞薩爾只稍微檢查了一下他們遞交上來的所謂證據和證物,就撿起一樣看上去像是圣物匣的東西,問那個原告,“你知道這是什么嗎,既然你說這是被別人偷去的,屬于你的東西?”

  而那個以撒金匠猶豫了好一會,才說:“圣物匣。”

  可以放在手心里,方方正正,鐫刻著精美的花紋,看上去不太符合撒拉遜人的審美——應該是基督徒定制的東西,圣物匣的可能性最大。

  “可惜,這不是圣物匣。”塞薩爾無情的擊破了哈瑞迪僅存的一絲幻想。

  “雖然我在看到這個的時候,也幾乎不敢相信。”塞薩爾說,“這并不是一個圣物,而是一件武器,而且它已經被使用過了,對嗎?”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這種無用功就不用做了。”塞薩爾在哈瑞迪的面前坐下,從自己的罩袍里取出了一件東西,一個細長的木匣——“你大概還不知道蘇丹努爾丁墜馬后,又過了一段時間才終于氣絕身亡,而那個時候他已經在亞拉薩路,或許是魔鬼對他的捉弄,叫他以這種方式兌現自己的諾言。

  他離去的時候,雖然平靜卻臟污滿身,泥土、血跡、體液……如果只是把他放在那里不管,他的身上很快就會滋生出蛆蟲和腐肉。我們曾經想讓其他的撒拉遜人來做這件事情,但他們都露出了恐懼的神情,怎么也不愿意——據他們說,這是蘇丹的兄弟,兒子們才能做的事情。

  于是,為他‘凈體’的是我。”

  哈瑞迪抬起了頭。

  “你明白我要說什么了是嗎?”

  “是的。”

  “我為他擦拭全身,修剪頭發與胡須,然后我在他的肋下發現了一樣很小很小的東西——如果不是我,而是其他人的話,可能就這么將它忽略過去了。”他打開木匣,在黑色絲絨的映襯下,一根細細的金線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它是那樣的纖細,可能只有蘆葦管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除了最前端的一部分,其他地方都扭曲到不成樣子。

  “它刺入了蘇丹的皮膚與肌肉,我把它拿了出來。然后仔細觀察,發現它是空心的。”當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塞薩爾頓時渾身顫栗,沒有什么能比這個更令一個醫生倍感熟悉的了。

  這個粗細已經足以用來注射——應該還有其他部分落在了戰場上,可惜時間有限,他們根本不可能去那里尋找這根針管連接著的其他部分,但它的存在說明了一件事情,努爾丁的猝死,或許并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年齡和疾病。

  “打開它吧。”

  塞薩爾將那個“圣物匣”遞給了哈瑞迪,哈瑞迪沉默良久,還是在塞薩爾的注視下,將那個“圣物匣”輕輕打開,一打開,就能看到里面滿是精細復雜的機械零件,一個挨著一個,相互重迭,彼此嵌合,又都有著緊密的聯系。

  “你往里面填充了什么?”

  “蛤蟆身上的膿皰,我從里面提取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它們能夠讓動物發狂至死。”

  “你殺死了努爾丁。”

  “是,但你要由此來要挾我,我建議你還是別了——我并不想為一個國王做事,更不想為一個伯爵做事,請給我自由。我會在上帝面前為你祈禱——如果你要將我交給撒拉遜人,我也毫無怨言。”

  他以為塞薩爾會勃然大怒,而對方卻只是低頭看了看那件可能就只有幾寸見方的小東西,“可我不想。”塞薩爾直截了當的回答道,著實讓哈瑞迪卡了一下。

  “我以為您是一個仁慈的人。”

  “正因為我是一個仁慈的人,不然的話,我早就把你掛在了木架上——你在利用我的仁慈,一而再,再而三。

  但我還是愿意寬恕你,因為我需要你為我工作。”

  “您要這個干什么?您又不是鷹巢的刺客。您的勝利應該堂堂正正的從戰場上獲得,而不是耍一些陰謀詭計。”哈瑞迪努力地勸說道:“我只是一個金匠,甚至不是‘賢人’,雖然也曾經得到過天主的照拂,但既不能騎馬作戰,也不能攻打城墻,即便只是幾個凡人,也能讓我萬劫不復。我對你著實沒什么用處——您也不是一個喜歡炫耀的人,不要王冠,也不需要圣物匣。”

  “你為什么會這樣想?你的技藝與才能非常重要。重要到我不會順應你的請求放了你,你必須跟我去阿頗勒,然后和我一起回到亞拉薩路,我會向鮑德溫舉薦你——”

  塞薩爾朝他莞爾一笑:“你或許會做出一些超乎你自己想象的東西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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