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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往阿頗勒的路途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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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你無家可歸的月亮,

  獻給我一張床吧。

  我已數個世紀不得入眠,

  我是你的大馬士革玫瑰,

  把我插入你找到的第一只花瓶里。

  ————敘利亞詩人NizarKabbani

  哈瑞迪知道自己犯了個錯,就和那些曾經被他鄙視與嘲弄過的人那樣。

  當他在大馬士革的城門前看見了那雙令他印象深刻的綠眼睛,并且在他的庇護下再一次逃出生天的時候,他的心中涌起的不是慶幸,也不是感激,而是一股難以控制的貪婪。

  他知道這個人,在比勒拜斯的時候,他為他們主持公道,讓他們不至于骨肉分離;而在加利利海之戰中,如果沒有這位國王身邊的近臣,那些基督徒也未必愿意相信他,給他機會,他也無法在之后變得無比紛亂的戰場上,親手為自己的家人復仇。

  或許所有的以撒人都是如此,有目無珠,忘恩負義,他那時所想的是,如果他能夠說服這個年輕人——他如今是亞拉薩路國王的特使,又讓撒拉遜人承受了他的恩惠,若是他愿意,甚至只是表現出一點憐憫——最低的程度,他可以重新得回自由,離開這里,去往其他城市和國家……

  更甚者,他可以設法通過這位基督徒騎士援救其他的以撒人,雖然他們之中確實有些人參與到了陰謀與叛逆之中,但也有一部分人,他們或許出于對前者的畏懼,或是確實一無所知——應當是,也許是無辜的,至少那些女人和孩子——塞薩爾是如何被阿馬里克一世拯救的,他也應該如何去拯救他人才是……

  哈瑞迪知道他若是敢將這個想法說出去,準會引來嗤笑,他們肯定會認為我是個瘋子——他嘀咕道,但如果發個瘋,就能救下數以千計的人,這筆買賣又如何做不得呢?

  他心中存著這樣的妄想,甚至試圖討價還價,但他才露出了那么一點點端倪,就被那雙冰冷的綠眼睛看穿了——只是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就讓他的勇氣如同風中塵埃,一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是否見過獵豹戲弄羊羔?暴雨掠過花枝?它們一時的寬仁與柔和,只不過因為獵物過于弱小,完全不值得他們耗費心思,嚴陣以待——而這個少年人也是如此,哈瑞迪知道他所說的每一個詞都是真的,他若是還想要逃跑,或是投靠到其他人那里去,他一定會親手把他拖出房間,和那些他所想要拯救的人一起倒吊在木架上。

  不,為了以防萬一,他也許還會提前“善良”地割斷哈瑞迪的喉嚨呢。

  雖然哈瑞迪直到此時,也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樣看重自己……

  為什么?就算鮑德溫問起,塞薩爾也很難回答。

  這里有他的世界所不存在的力量,但相對的,這種力量也同樣遏制了這個世界對于探索與創新的渴求——刀劍不夠鋒銳,盾牌不夠堅硬,沒關系,有“蒙恩”;生了病,受了傷,沒關系,有“賜受”——至于那些窮苦的普羅大眾……他們能有什么需求?

  貴族們看待他們如同牛馬,或者說,連牛馬都不如。

  他們的呼號總是被漠視的,就連生命都未必能夠保全的當下,他們更不會去抱怨木頭的農具不如鐵的好用,也不會在乎咳嗽、流血、疼痛……多得是正在干活就默不作聲倒下的人,還有見鬼的“餓病”和“魔鬼附體”……

  在“被選中的人”出現之前,無論是阿拉比,還是亞平寧,又或是法蘭克,你還能看到鄉村與城鎮中行走著女巫和“醫生”——這是一些人們對一些通曉藥草學與人體構造的人的統稱。

  但在教會發現,那些只需要碰一碰患者,就能讓其病情減緩甚至痊愈的人更能激起民眾對教會的信任,進而大把大把往教堂的箱子里投錢的時候,這些人就消失了。

  男性的“醫生”還有可能成為教士,女性就只有成為火刑柱上的燃料了。

  而隨著“被選中的人”越來越多,教會對“醫生”的壟斷也越來越緊迫,越來越惡毒了——就算成了教士。也不意味著你可以隨心所欲的行醫,這些工作都要由主教,大主教乃至教皇分派下來,而后,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叫病人或是傷者痊愈了,治療到什么程度,治療到什么時候,都要看上面的意思。

  就像是希拉克略,他還不是宗主教的時候,就不能泄露自己會調制藥膏的事情,而在成為宗主教之后,他拿出去的也不是“藥膏”,而是祝圣后的“圣物”……如果他敢說,這些就是一些普通的藥草,哪怕是凡人也可以按照藥方調配,就連他麾下的教士都會被背叛他。

  畢竟除了信仰,利益也是教士們最為熱衷的東西。

  宗主教尚且如此,普通人就更是不必說了,宗教審判庭和教會中,膽敢觸碰這塊“禁臠”的人會被第一個送上火刑架的,而在教士們日以繼夜,持之以恒的洗腦下,就算是一般的民眾,即便受了這些膽大妄為者的惠——無論是不是被他們治好了病還是救了命,都會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的恩人。

  隨著這些“醫生”的消失,“醫學”和“藥物學”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一種曾經存在過,但如今卻好似恐怖傳說的東西。

  但在希拉克略給他與鮑德溫上課的時候,卻提到過,在基督徒的國家與城市里早就被銷毀的一些典籍,在撒拉遜人的宮殿和圖書館里或許還有留存,而撒拉遜人之中雖然也有“被選中的人”——雖然按照他們的說法,這些人是受了先知的啟示,才能夠獲得凡人無法企及的力量——他們也不曾如基督教會那樣進一步地分割這類圣跡,只要受了啟示,你高興做“學者”,做“戰士”都行。

  但他們并未因此否認凡人的力量,在他們之中,依然有醫學和醫生。

  而且這樣的情形一樣在以撒人中出現,以撒人將這些得到了天主賜福的人一概稱之為“賢人”,只不過他們之中沒有戰士,只有類似于教士一樣的存在,所掌握的權利,得到的地位與崇敬也要少得多。

  “要讓那些以撒人尊敬,你得有墨丘利(古羅馬的商業之神、旅者之神和眾神的使者)那樣的權能才行。”那時候希拉克略還不失時機地挖苦了這么一句。

  所以這次他堅持要出使阿頗勒,也有這里的一部分原因——鮑德溫的痼疾仍舊是墜在他和許多人心上的一枚秤砣,無論所在的那一刻有多么悠閑,多么舒暢,多么快樂,它都會如同一根小刺般刺痛他們的心。

  塞薩爾所具備的醫學知識,在失去了現代的設備與藥物后,很難讓鮑德溫痊愈(至少在有生之年不復發),他也知道一些藥草能夠起到比現在的藥膏更好的治療效果,但在亞拉薩路的集市和商船上他和老師始終一無所獲,但若是在撒拉遜人的宮廷與國庫中呢?

  而哈瑞迪可以說是一個意外。

  蘇丹努爾丁雖然是他們的敵人,但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放任他腐爛,腫脹,渾身烏黑發臭——就連最為憎恨撒拉遜人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都會覺得過分,而塞薩爾也不是第一次接觸死者——讓他無法想象的是,他在擦拭努爾丁的肋下時,居然在灰白色的皮膚上發現了一個針眼?!

  作為醫生的他絕不會看錯,那確實不是一處箭傷,或是被其他尖銳的東西刺傷,那就是一個針眼——并且有毒,創口有潰爛和腫脹的痕跡。

  他小心地繼續翻找努爾丁的衣物和身體,終于在腰帶的皺褶間找到了那個看似一根斷裂金線的東西,更正確地說,一根細長的弩箭。

  塞薩爾曾經跟著老師(另一個世界的)為一個病人治療過,他是個動物園的員工,在和自己的同事一起麻醉一頭獅子的時候誤被一柄麻醉飛針擊中……

  飛針的原型——吹箭最早出現在石器時代,如果擊中努爾丁的也只是一枚在箭頭上裹上毒藥的吹箭,他還不會那么驚訝——但這枚吹箭是空心的,并且從末端的結構來看,它還利用了與現代麻醉飛針相同的原理,在針頭刺入皮膚后,藥水會因為氣壓的作用而自動注射進動物或是人的體內。

  而從哈瑞迪這里聽見,他用了蟾蜍毒液的時候,塞薩爾更不會感到驚訝了,相比起蟾蜍毒液,他能夠打造出這樣細而堅硬的空心針管,以及發射這根特殊弩箭的裝置,才是最值得他關切的——有多少東西,都需要細小而又堅固的零件哪。

  即便在這個時代,不會有窺視到將來的君王,他們或許只會更看重哈瑞迪打造出來的王冠和權杖,塞薩爾也不敢冒險,即便哈瑞迪并無過錯,他不能讓哈瑞迪離開自己的視線,脫離自己的控制。

  “那個以撒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若弗魯瓦感興趣地問道。

  “他是加利利海之戰中的那個人。”塞薩爾說,若弗魯瓦頓時了然。

  鮑德溫雖然還是一個年輕的君王,卻沒有掠奪部下的功績來點綴王座的習慣,他大力褒獎與感謝了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菲利普,也提到了一個以撒人,認為他功不可沒,何況對方所說的那個洞窟中,也的確有著叫宗主教希拉克略都不由得為之目眩神迷的大量古籍——騎士們當然不在乎這個,但教會肯定會愿意花一大筆錢來買它們。

  至于之后是銷毀還是供奉就不太好說了。

  “但看起來,那家伙有點不識好歹。”

  “所以要看緊他。”

  “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若弗魯瓦有時候非常敏銳。

  “因為……因為我正在想,”塞薩爾頓了頓,“我想出去看看。”

  “看看?”

  “這可是大馬士革。”

  他們在比勒拜斯的時候,那座城市雖然沒有被徹底摧毀,但他們是作為征服者進入那里的,居民們對他們充滿了戒備與恐懼,而事實證明他們的擔憂沒出錯,之后雖然作為監察者,他和鮑德溫走過了許多地方,但幾乎找不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不是被破壞掉了,就是被掠走了。

  福斯塔特就更是不必多說了。

  現在,他們在大馬士革,作為“客人”,姑且這么說吧,那么作為旁觀者,他們也許可以見到一座真正的撒拉遜人的城市。

  “那么,一起?”若弗魯瓦果然沒有提出異議,他們一同去向卡馬爾說明了意向——主要是免得被撒拉遜人視作奸細,然后在兩個卡馬爾提供的當地向導的指引下,換了撒拉遜人的衣服,踏入了大馬士革的街道。

  卡馬爾聽過了下屬的回報,點了點頭,隨后就放飛了一只鴿子。

  這只鴿子拍打翅膀,如同一支箭矢般陡直地沖上云霄,而后迅速地變作一個黑點,消失在了卡馬爾的視線里。

  它奮力飛行,直到黃昏時刻,才收攏翅膀,在一個露臺上降落,這個露臺上時刻守著一個小宦官,他見了,立即將鴿子握住,把它帶回到屋子里,小心地拆下系在它腳爪的銅管,他并不將其打開——如果這樣做他就死定了——而是馬上送到了另一個大宦官的手里。

  大宦官看了一眼那個銅管——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又立即送往了另一個房間,第一夫人的宦官從地毯上站起身來,檢查了蠟印后,將銅管打開,奉給了他的主人。

  第一夫人打開了看了一眼,露出了煩悶的神色。

  她正要吩咐些什么,就聽到門外傳來了響亮的叫喊聲,一個只有十來歲的男孩沖了進來,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是第一夫人所允許的一個妃子所生,也是蘇丹努爾丁最小的一個兒子薩利赫。

  “這是什么?”他問道,他看到第一夫人手里捏著的小紙條。

  “沒什……卡馬爾要殺了大馬士革的代理人,隨便他吧,一個庫爾德雜種,”第一夫人不在意地說道。

  “那這個呢?”薩利赫指著擺在一邊的另一張紙條,他伸手想要去觸摸,卻被第一夫人按住了:“也是一件小事。”

  她說,而后將那張紙條也抓了起來,放在宦官及時端來的燈盞上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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