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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國王之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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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希爾庫和他的侄子薩拉丁。”博希蒙德低聲說,像是怕驚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理查睜大了眼睛,驚詫地問道,“他們不是已經遵照其蘇丹努爾丁的旨意退回到大馬士革去了嗎?怎么還會在這里?”

  很顯然,無論是受了沙瓦爾的賄賂,又或是出自于自己的野心。這對霍爾德人的叔侄并沒有遵從蘇丹羅爾丁的旨意以及阿馬里克一世的希望舍棄福斯塔特,退回大馬士革。

  他們派去打探消息的商人,要么是受了欺騙,要么就是被收買了——他們傳出的消息是假的,這對叔侄以及其軍隊可能一直就藏在吉薩或者是鄰近的某個城市。

  他們靜靜地等待著,就像是一個老練而富有耐心的獵人。他們看著他們攻打福斯塔特,直到這座城市淪陷,而后,如同信號一般,福斯塔特城內升起的大火表明沙瓦爾的陰謀已經得逞,而他們要做的事,就是在基督徒們狼狽不堪的退卻時,阻擋在他們與比勒拜斯之間。

  “我們要退回去嗎?”理查問,他雖然發誓要殺死每一個見到的撒拉遜人,但后面的抬轎上還躺著他的堂叔祖父和他的堂叔。一旦雙方交戰,不但他們必死無疑,后面的人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等會,情況或許還不會糟糕到那地步。”博希蒙德說。

  過了一會兒,他們看到對面的騎兵隊伍中奔出了一匹阿拉比馬,即便只有天光,依然可以看得出它皮毛光亮,四蹄健壯有力,坐在上面的撒拉遜人,一身黑色的大袍,纏著同色的頭巾,雖然身材高大,但頭發灰白,胡須如霜。

  “希爾庫。”博希蒙德提醒了一聲,而后策馬向前奔去。

  在之前的戰役中(阿馬里克一世第一次攻打埃及),他們在戰場上相互見過,不過沒有直接交鋒,那時候與希爾庫對戰的是正躺在后面抬轎上的阿馬里克一世。

  希爾庫用銳利如同鷹隼的眼眸上下掃視了他一遍,微微點頭,但并未行禮,這種倨傲的姿態,讓博希蒙德氣惱,但又無可奈何。

  他們現在顯然處于劣勢。如果基督徒不是還有著比勒拜斯,現在可能早就成為了這些撒拉遜人的俘虜或是刀下亡魂。

  “希爾庫。”對方簡單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博希蒙德猶豫了一下:“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

  “你的國王呢?”希爾庫問道,這個問題讓博希蒙德心中翻起了密密麻麻的毒刺,他露出了一個惡意十足的笑容:“你要見我們的國王嗎?很可惜,”他說:“大概不太行,”他略略朝后示意了一下,“他現在和個死人差不多。”

  希爾庫微微一怔,他知道沙瓦爾的謀劃——沙瓦爾并沒有向他隱瞞自己的想法,要讓這些可恨的基督徒自己走進陷阱里,希爾庫和薩拉丁就不能繼續留在福斯塔特。

  當然,沙瓦爾更希望看到他們能夠兩敗俱傷。可惜的是,希爾庫和薩拉丁從來就不是那種思想僵化到近似于愚昧的人,他們忠誠于贊吉的努爾丁,但就如兩只強壯的獵豹追隨一頭兇猛的雄獅,他們的服從僅限于努爾丁還是個強者時。

  自從他們第二次來到福斯塔特,沙瓦爾就能確定,這兩個庫爾德人已經不再那么忌憚遠在敘利亞的努爾丁了。

  確實,努爾丁曾是有著雄才大略的一代明君,可惜的是他太老了,他如今已經五十多歲,將近六十歲了,而且據說一直重病纏身,最可怕的是他后繼無人。

  是的,他有兒子,但他的兒子們沒有一個可以與他相比,甚至不足其十分之一。他們從未將眼光放在宮廷之外的地方,只渴求著他們父親手中的東西。不過這也不能責怪他們,畢竟努爾丁擁有的東西太多了,敘利亞,大馬士革,埃德薩……

  這樣幅員遼闊的一塊土地,別說努爾丁只有三個兒子,即便有三十個兒子,也足夠他們瓜分和盡情享用了。而他們的愚蠢和努爾丁的虛弱,是最先被希爾庫以及薩拉丁發現的,努爾丁似乎也無法安心地把他們留在身邊,才會有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遠派。

  所以若是沙瓦爾想要他們先出城與士氣正盛的十字軍打一仗,希爾庫根本不會聽他的調派,但只要看到福斯塔特城中升起大火,他就知道現在正是這支遠征的大軍最為倉皇虛弱的時候。

  只是阿馬里克一世的重傷,甚至待死,出乎了希爾庫的意料。他以為就算沒有塞薩爾,那些人也應當能夠保證其君主的安全——真是一群無用的家伙。他在心中想,也有可能是這群基督徒的相互傾軋與謀算。

  至少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對他們的國王毫無敬意,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惡毒。他輕而易舉的就告訴了希爾庫基督徒的國王已經奄奄一息——希爾庫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確實看到了那兩架簡陋的抬轎。

  “兩架?”

  “還有一架屬于我們的王子鮑德溫,他還沒死,但也受了很重的傷——真可笑,他們并未在慘烈的戰爭中受傷,卻在下作的陰謀中遭了你們的毒手,”博希蒙德用一種過于平靜的語氣說道:“但如果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不戰而勝,撒拉遜人,那就是在癡心妄想。”他堅定地說道。

  雖然阿馬里克一世已經失去了率領軍隊作戰的能力,但他們還有雷蒙,博希蒙德,以其他的貴族軍事人員。而就在他們交談的這會兒,從城門口陸續走出來的騎士們也已經重新列隊,立起了旗幟。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們與希爾庫的軍隊一樣沉默不語。但在這種沉默中,又蘊含著叫人難以抵御的壓力。希爾庫知道這些騎士心中必然滿含憤怒。雖然他們才是侵略者,但他們難道就會認為福斯塔特人的反抗就是理所當然的嗎?

  當然不會,他們只會驚訝于這里居民的冥頑不靈,并且要發誓今后要殺死每一個見到的撒拉遜人。

  阿馬里克一世與其繼承人鮑德溫的受害也并不能完全說是一個好消息,哪怕是對于撒拉遜人而言——這些騎士們應當早已滿懷憤慨,只想著要為他們遭受了卑劣算計的君主復仇,一旦開戰,他們或許可以取得優勢,但也必然折損嚴重。

  何況比勒拜斯還有一部分十字軍留守。更不用說他們的目的原本就不是為了殺死這些基督徒。

  “那么,談判?”博希蒙德問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到希爾庫冷淡地點了一下頭:“談判。”

  隨后,他撥轉馬頭,在沙塵滾滾中奔回了自己的軍隊。

  博希蒙德看到他與一個更年少一些的撒拉遜人(應當就是他的侄兒薩拉丁)說了幾句什么,對方沉吟片刻后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才驟然松了口氣,只覺得頭暈目眩。

  他剛才的姿態都是故意擺出來的。

  博希蒙德很清楚,連續不斷的攻城戰,入城之后的殺戮與歡宴,還有大火燃起時帶來的恐懼與驚嚇,早讓大部分騎士們失去了戰斗的勇氣。

  他承認,他們當中有著一些意志堅定,性情果敢的好小伙子,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更多的還是一些連他都感到厭煩的蠢貨。他不能確定,若是真的與希爾庫和薩拉丁正面交戰,他們會不會一觸即潰。

  而且與異教徒的戰爭完全不同于與基督徒的戰爭,他或許會被擒獲,成為俘虜,然后如他的繼父沙蒂永的雷納德,以及他自己遭受過的那樣,在撒拉遜人的監獄里關上好十來年。

  也有可能沒有這樣的好運,直接就在戰場上被撒拉遜人殺死,或者是滾落馬蹄下被踐踏而死。

  更有可能為了安撫福斯塔特城中的民眾,他會被提出來,在他們的注視下被砍下頭顱,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理查看著博希蒙德策馬回旋,雖然他不會畏懼任何一場與異教徒的戰爭,但在這個時候,他也希望能夠談判。

  不用他說,就連雷蒙得到這個結果的時候,心中也是百味雜陳。早晨的時候,他還在滿懷愉悅的俯瞰這座城市,甚至有過一個狂妄的念頭,想要留在比勒拜斯。

  福斯塔特當然是屬于阿馬里克一世的,這點毫無疑問,但他并不認為在他們之中最為軟弱和怯懦的博希蒙德能夠承擔得起比勒拜斯這份重任。

  但命運的捉弄總是來得如此之快,不過是一天一夜的時光,他們的榮譽,城市和戰利品全都付之一炬,他無法確定有多少騎士逃出了福斯塔特,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其他的將領述說此事——這當然是狡猾的撒拉遜人所為,但他們過于輕慢和疏忽大意也是真的。

  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又看了仍舊躺在抬轎上昏迷不醒的阿馬里克一世一眼,最后將視線落在了鮑德溫身上,王子一直在關切地注視著他的父親。

  雖然確定了要與撒拉遜人談判,但能夠談判到一個怎樣的結果,雷蒙也沒把握,何況他并不是國王——博希蒙德看過來的時候,雷蒙轉過頭去,他不想讓博希蒙德看到自己此刻的臉色。

  因為他想起,博希蒙德曾經說過,如果阿馬里克一世死了,鮑德溫也死了,那么距離王座最近的那個人就是他。

  “父親!”鮑德溫突然叫道,他們發現阿馬里克一世醒了。

  雖然已經過了教士們的治療,但火毒還是深入了國王的皮膚,肌肉乃至骨頭里,他一醒來就痛得想要馬上昏厥過去,但他一看見被騎士們的火把照亮的甬道,就知道發生了些什么。

  他認識這里,在他騎著馬走過這里的時候,曾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就如同他每次走入雅法門。

  他想要說話,但聲音嘶啞的誰也聽不出他在說些什么,只看著他嘴唇翕動。

  幸好此時希拉克略已跳下了馬,快步走來。他握住阿馬里克一世的手——注意不去碰觸那些依然血肉翻卷的傷口,而后低聲與他說了一下大概的情況——他們逃出王宮了,鮑德溫還有其他人受了一些傷,但性命沒有大礙。

  在大火中幸存的騎士,扈從和仆人,還有其他的基督徒們正往王者門來,就現在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騎士得以脫身,這不能說是一個好消息,但總要比全軍覆沒好得多。

  阿馬里克一世拉扯出了一絲猙獰的笑容,他的眼珠微微地轉了轉,就看到正在靠攏過來的鮑德溫,他的雙手上包裹著雪白的繃帶,一下就刺痛了阿馬里克一世的眼睛。

  國王還記得他的兒子做了什么——那時候只有鮑德溫撲了過來,不顧火焰的灼燒,只想將他與沙瓦爾分開——他想要安撫這個孩子,但這時候他有更要緊的事情去做。

  阿馬里克一世抬了抬手指,希拉克略沿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看到了那根手指上戴著的權戒,上面有著亞拉薩路之王的印鑒,他將手指放在戒指上,看阿馬里克一世沒有反對意思,才將這枚戒指取了下來,握在自己手里。

  “我和……”希拉克略左右張望了一下,小聲道:“雷蒙?”

  阿馬里克一世搖了搖頭,希拉克略明白了他的意思:“博希蒙德。”

  國王不怎么愉快地點點頭,他并不喜歡博希蒙德,但這時候也只有這兩個人還能信任,比起其他人,他們也更了解撒拉遜人,尤其是希爾庫和薩拉丁。

  撒拉遜人與基督徒很快在王者門前搭建起了一個很大的帳篷,這個帳篷將作為談判地點,而阿馬里克一世和鮑德溫被暫且轉移到了另一處帳篷里,距離談判的位置不遠。

  在談判之前,希拉克略特意為阿馬里克一世做了臨終圣事,甚至給他擦了油,免得在之后的談判過程中,阿馬里克一世因為無法堅持而突然死去。

  對于此時的人來說,沒能做臨終圣事就死了,是最可怕的“壞死”。不要說阿馬里克一世將來要下地獄,就連在場所有的教士,包括希拉克略在內,全都要受到教會的追責。

  最嚴重的情況就是他們可能會被剝奪圣職,逐出教會,因為他們沒有履行應盡的職責,放任一個將死的人單獨待著。

  希拉克略走出帳篷,國王盯著放下的帳篷門看了一會,突然叫道:“塞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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