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推薦:
突遭敵襲,當然不是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菲利普想要看到的事情,但也沒有超出他的預料。
畢竟馬卡布城堡原本就在亞拉薩路的最前線,面對著的就是撒拉遜人的部落和軍隊,每個月都會遭受或多或少的襲擊。他鎮定地指揮下屬盡快收攏城外的少數居民與游獵在外的騎士,幸好城堡周邊的居民并不多,而巡查和狩獵的騎士們也不會離開太遠。
隨著沙塵滾滾,居民們或是靠著自己的雙腿,或是騎著驢,騾子拼命地跑了過來,還有一支落單的商隊,他們架著馬車,馬車上堆滿了瓦罐,不知道是油脂還是葡萄酒——在外的騎士們見狀沒有先進城堡,而是一邊戒備著一邊巡梭在側,幸好來犯的敵人并未緊隨其后,他們也在遠處眺望著。
菲利普看著鐵閘落下,吊橋升起,才轉身回到城內。
那位英勇的騎士已經喝過酒,經過了教士們的治療,他身上最重的傷勢是一道貫穿傷,看得出是撒拉遜人最常用的短長矛,萬幸的是沒有傷到任何重要的血管和內臟,他也是受過了賜福的騎士,才能夠掙扎著回來。
“那也是因為他們并不在意我的關系。”騎士誠實地說道,“他們并不是通常那些來襲擊我們的小股部落民眾和盜賊。”這聽起來似乎是個好消息,但他的下半段話更是讓眾人面色一凌,“那是一支大軍。”他苦笑著說,“至少有上萬人的大軍,浩浩蕩蕩,無邊無際。”
在場沒人會蠢到去質疑這位騎士說的話,騎士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時我正策馬走到一座丘陵的頂端,向下俯瞰的時候,就看到了漫天的煙塵。他們正從我的腳下經過,我呆住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離開,結果被一個游蕩在外的貝都因騎兵看到了。
我想他應該去馬上將此事報給了他們的長官。很快,從那支大軍中就分出了一支小隊向我而來。我一路奔逃……”他說到這里,微微地滯了一下,有些膽怯地看向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他是個年輕人,進入圣殿騎士團的時間還不長,卻也知道在戰斗中逃跑,在騎士團中是會受到唾棄和懲罰的。
幸好菲利普只是擺了擺手,“你沒有留下廝殺,是為了回來報訊,這并不能證明你不夠勇敢,吝惜生命,你帶來的信息遠比一百個敵人的頭顱更重要。”
騎士露出了一絲感激和安心的神色,這才繼續說道,“但當我看到城堡的時候,他們追逐我的速度就變慢了下來。我在進入城堡前,最后一眼看到他們正在立馬觀望。”
“他是馬卡布城堡的騎士。”努爾丁說道:“我知道那座城堡。”
當那位長官派出人去追逐那個騎士的時候,并不只是想要單純的殺死他,要知道在他們的行軍路上,突然出現了這么一個基督徒騎士,他們總要知道,這是偶然,意外,還是有預謀的——他是獨自來到這里,還是率領著一支軍隊,又或是來自于一座城堡。
而他們派出去的那隊貝都因騎兵也很快折返回來說,那個騎士進入了馬卡布城堡。
馬卡布城堡對于他們來說,也是一個熟悉的地方,那是一座小城堡,卻是一顆扎得很緊的釘子。努爾丁傾聽了他們的回報后,隨意的揮了揮手,決定調撥一支千人隊,去把它打下來。
這并不是他的疏忽,畢竟誰也不知道亞拉薩路的國王就在這座城堡里,商人們或許知道國王的蹤跡,但情報的傳遞可沒有現在這樣迅速,一般都會延后三五天,甚至一周,一個月都有可能。
而努爾丁在決定遠征前,就詳細地了解過這道防線上的每一座城堡,從城堡的城墻高度,城門數量,據守的騎士有多少,士兵有多少,其中有多少騎士得到了賜福,都一清二楚。
馬卡布城堡中大約有五十名圣殿騎士,他們的扈從和武裝侍從,大約是這個人數的三倍,或許還有一些仆役和居民,但其中受過賜福的騎士,只有兩位,努爾丁根本沒有將這么一點小小的妨礙放在心上,一千人,有五個受到過先知啟示的法塔赫(軍官,一般由部落首領充任),無論是誰都認為這將是一樁唾手可得的勝利。
這一千個人迅速的被分撥出去,就像是從大河中分流出的一股溪流,向著馬卡布城堡蜿蜒而去,而那股浩浩蕩蕩的大軍不受任何影響,繼續腳步不停地向前。
若是曾經和努爾丁打過仗的鮑德溫三世還在這里的話,他一定會感嘆一聲,他的這位宿敵還是老了。
若是放在二十年,不,十年之前,努爾丁都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這個疑點,但老邁和疾病已經讓他精疲力竭。是的,他做出了超乎人們預料的事情,拖著這具隨時可能升天的殘軀悍然發動了這場漫長艱辛的遠征,代價就是他正在如最后一節蠟燭般猛烈的燃燒,明亮的火焰代表的不是旺盛的生機,而是最后的不甘。
與幾百年后的國王或者是哈里發不同,作為統帥,蘇丹努爾丁只要踏出宮殿,他就必須一直騎在馬上。無論是烈日灼烤還是夜風凜冽,他都要如同旗幟般的矗立在所有人面前。
如果他露出了疲憊之色,甚至要坐在抬轎或者是馬車上,不用說他麾下的那些埃米爾與法塔赫,就連那些半奴半兵的努比亞人都會在暗中嘲笑他,生出輕視和懈怠之心,他在軍中的權威將會被大幅度的動搖。
如果他將要攻打的只是一座普通又平和的小城,甚至村莊也就算了,他要攻打的是神圣的堅城亞拉薩路,沒有哪一場攻城戰是迅速而又輕易地取得成果的,他們會遭到各種各樣的阻礙——從城門襲而出的軍隊,高聳的城墻,懷抱著必死之心的民眾……
畢竟努爾丁曾經向撒拉遜人發誓,若是有一天,他攻入了亞拉薩路,必然會將那里的居民屠戮一空,以償還十字軍騎士對撒拉遜人欠下的血債。
他是支柱,也是旗幟,更是“信仰之光”,他會留下遺囑,即便他倒下,即便他死了,他們也要把他抬進亞拉薩路,阿瑪里克一世曾經用自己的死亡換取了十字軍的主力從燃燒著的福斯塔特安然撤退,他也能用自己的死亡,激勵他的軍隊從十字軍手中奪回這座圣城。
但若是在看到希望前他就倒下了,他的死亡就一文不值。
所以無論他怎么疲憊,怎么虛弱,都要堅持坐在馬上隨著士兵們一起長途跋涉,哪怕是在帳篷中與埃米爾們議事,他也會筆直地站立著,蓬松著如同獅子鬃毛般的白發與胡須,如以往一般的威嚴和莊重,叫他們不敢與其對視。
但這樣的堅持需要付出代價,人類的精力是有限的。當他用其中的大部分來維持自己的姿態,用在頭腦上的就少了。
他與他的勝利擦肩而過。
馬卡布城堡只有五十個圣殿騎士,一百多個士兵,但既然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侍奉國王外出巡游,他們身邊就不可能只有那么寥寥幾人。所以現在的這座城堡中,圣殿騎士不是只有五十個,而是有一百三十個。
隨同國王而來的圣墓騎士團騎士——國王本來就是他們的大團長,也有一百五十名,最關鍵的是,這些騎士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得過賜福,并且深受圣人眷顧的,更不用說他們之中還有鮑德溫和塞薩爾這種,幾乎不能被稱之為眷顧,說是圣人化身也不為過的存在。
當確定了前來攻打城堡的敵人只有一千多的時候,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菲利普的神色就立即緩和了下來。看來敵人并不知道亞拉薩路的國王就在這座城堡里,他阻止了鮑德溫和塞薩爾:“不是我不讓你們戰斗。”他說。
塞薩爾或許可以,畢竟他們之中也有能將圣人的眷顧分散到同伴身上的騎士,但國王的圣喬治之矛就太特殊了,一旦出現在戰場上——尤其是兩者同時出現的時候,人們立即就會聯想到是在埃及的戰場上大放異彩的那兩名騎士,國王在這里的秘密,當然也會馬上被泄露出去。
戰斗的結果是毋庸置疑的。當馬卡布的城門大開,騎士們從中一擁而出的時候,那位千人隊的法塔赫甚至感到了一陣疑惑。他們還以為馬卡布城堡中的騎士們死守城堡呢,這樣他們需要在這里耗費好一段時間——但這或許也不是什么壞事,這樣他還能趕上對亞拉薩路的攻城戰。
努爾丁發誓要殺死亞拉薩路中的每一個人,這就意味著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將所有可見的劫掠一空,近百年的積累,早已讓曾經一片空寂的亞拉薩路,重新成為了一座黃金鑄造的城市,而他們的部落又是那樣的貧瘠,貧瘠到無論是什么,都是好的,珍貴的,罕見的。
可以說,蘇丹大軍中的每一個人,從埃米爾到最低等的奴兵期待著這場戰爭所能帶來的收益,這一千個人當然也不會對馬卡布這座荒涼的小城堡感興趣。
但當這位法塔赫從幻想中擺脫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從城門中沖出的騎士已經遠超過了五十個,即便加上他們的扈從,這個人數也未免太多了。
他望向身邊的副手,兩人立即按肩祈禱,等待先知給予他們啟示。
而那支人數顯然超過了預期的隊伍,卻在此時驟然加快了速度,而在他們飛揚的罩衣和斗篷下,陸陸續續地閃爍起了致命的微光,法塔赫睜大了眼睛,他幾乎不敢相信!
騎士們以十二人為一列沖擊,而這十二人的武器與甲胄全都閃爍著令人絕望的光芒。——他與副手身上的光芒與之相比,就像是螢蟲對滿月,毫不起眼。
“可惡的騙子!”他才怒吼了一聲,就被一股大力撞飛了出去。首領從高處落在地上,憑借著先知的啟示,他一躍而起,拔出了彎刀。
但此時一個隨后而至的騎士已經放低了矛槍,矛槍只一下就貫穿了他的肩膀,位置正和與那個報訊的騎士重迭。
但他可沒有那個騎士那么幸運,矛槍本身所攜帶的巨大動能,以及圣人賜予這柄武器的威能,一下子就將他劈開了,他的頭顱連帶著半個肩膀飛上高空,甚至能夠看到自己的下半截軀體,還在盲目又徒勞的劈砍,而等他墜入塵土,被馬蹄踐踏的時候,他的千人隊正在潰敗。
他們被欺騙了,這是他最后的念頭。
菲利普一直密切地關注著戰場上的變化,他不但要擊敗這些撒拉遜人——這是必然的,還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敵人,以免他們逃回去告知蘇丹。努爾丁雖然老了,愚鈍了,但在聽說這么一座小小的馬卡布城堡里居然有幾十個得到過賜福的騎士后,馬上就能想到亞拉薩路的新王。
他肯定會馬上掉頭,殺死或是抓住鮑德溫四世。
雖然沒有了國王,亞拉薩路的民眾依然會堅決的抵抗到最后一刻,畢竟誰也不想死在撒拉遜人的刀下。但國王在決戰之前就被擒獲或是被殺死,毫無疑問是對基督徒們的一大打擊。
好在騎士們與撒拉遜人的正面交戰的時候,另外一支隊伍也已經悄悄的從城堡的后方繞行到陣地外,形成了一個松散但完整的包圍圈,每一個想要從他們的矛槍與弩弓逃出去的撒拉遜人都要絕望了——而等到他們吃掉了散落在棋盤外的棋子,就與先前出擊的隊伍兩面夾擊,將他們徹底地剿滅。
不僅如此,一小隊受過賜福,聽覺和視力格外敏銳的十字軍騎士還策馬奔出了一段,以確保沒有漏網之魚,他們做的非常小心,沒有如之前的那個騎士般驚動努爾丁的大軍。
“接下來我們要盡快返回亞拉薩路。”菲利普說:“我會立刻寫信給雷蒙和博希蒙德,希望他們能夠馬上折返。”
雖然這么說,但他覺得不太可能——努爾丁一定是確定了十字軍的主力已經離開亞拉薩路,才敢乘機偷襲亞拉薩路的,加上他們行走在路上的這段時間……就算是雷蒙和博希蒙德立即率領大軍折回也晚了,何況努爾丁有很大的可能會聯手姆萊——若是十字軍敢將后背留給姆萊,姆萊大概率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他說完就匆匆離開了,還有很多事兒要處理呢。
鮑德溫一直沉默不語,菲利普的建議當然沒錯,就算是他的父親阿馬里克一世,這時候也只會先趕回亞拉薩路,而后開始籌備守城事宜。
“你帶著地圖嗎?”他問。
“我帶了。”塞薩爾說,他們既然是外出巡游,檢閱防務,當然不可能不帶著一張地圖,而且塞薩爾也早有準備,一路上,他借著這個難得的好機會,一直在依據手上的原始資料,描繪出一張更準確,也是更詳細的地圖。
在抵達馬卡布城堡之前,他已經將這張地圖臨摹和整理了七七八八,打開后不但比原先的羊皮紙大很多,也要精確得多——這就是一張等比例,帶等高線與水源的現代地圖——沒有多余的裝飾,猛一看上去甚至會有人覺得這是兩張地圖。
鮑德溫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他們現在的位置,也就是馬卡布城堡,然后沿著它的位置往下看,在他們下方就是加利利海。
加利利海并不是一座海,而是一個巨大的淡水湖,約旦河從北往南地穿過它,另外還有地下泉水的補充,因此它從未干涸過,它的西側就是拿勒撒,耶穌度過童年和少年時期的城市,也是一座著名的圣地。
那拿勒撒往下是兩座山地,瑪拿西和以法蓮,再往下就是亞拉薩路,他們來時走的也是這條路線,但現在為了避開努爾丁的大軍,他們可能要往西,而后沿著海岸線回到亞拉薩路。
“我們當然可以回去,但……我們只能回去嗎?”
這句話若是讓旁人來問,鮑德溫準會以為他心生怯意,不敢回到那座必然危機四伏的城市。那如果是塞薩爾問出來的,他只會認為他的摯友正和他想在了一處。
他們若是這樣匆匆回到亞拉薩路,只能說完全處在了被動的位置,他們只能等待——等待努爾丁的大軍,等到雷蒙和博希蒙德不知道能不能達成的救援,等待那個最壞的結果。
他們不會幻想努爾丁會甘愿放棄這杯醞釀已久的美酒,阿馬里克一世二次攻打埃及是孤注一擲,努爾丁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攻打亞拉薩路也是一場豪賭。
當初阿馬里克一世愿意,可以撤退是因為他已經榨干了比勒拜斯與福斯塔特,現在的努爾丁支付得起這幾萬人的薪酬嗎?就算是半奴半兵的努比亞人也是為了錢才來打仗的。
“這樣我們首先要說服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
“他或許會認為我們瘋了。”
“但我們應當試一試。”鮑德溫說。
商人們傳回來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努爾丁在此時發動遠征,可以說窺準了亞拉薩路國王新舊交替時的間隙。
但耐人尋味的是,就算是所見不多的鮑德溫和塞薩爾都能感覺到得出他的倉促和焦急——亞拉薩路是一座比福斯塔特更巍峨的一座堅城,阿馬里克一世決定攻打福斯塔特,籌備了三年。
努爾丁籌備了多久?幾個月前他還在與敘利亞的另一股勢力作戰。
他是沒法繼續等待下去了。
而這樣一個虛弱的君王所率領著的大軍,難道真如人們所以為的那樣無懈可擊嗎?
未必。
鮑德溫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向塞薩爾微微頷首,塞薩爾快步走向門外,叫來騎士,請圣地騎士團的大團長菲利普到這里來,“盡快。”他說。
這個“盡快”并不單單只對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