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蘇丹的葬禮(中)

  隨機推薦:

  “你們有誰見過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嗎?我是說塞薩爾的父親。”

  一個騎士問道,不過隨后他就發現自己犯了個錯。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是在贊吉攻下埃德薩城堡的時候,成為俘虜,被擄掠到阿頗勒的。那時候他只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之后的十幾年里,他一直如同一個囚徒般地在阿頗勒城堡,或者是其他偏僻的堡壘茍延殘喘。

  無論是的黎波里還是安條克,又或者是亞拉薩路,都像是把他遺忘了,即便他們的使者來到了阿頗勒,也從未提過這個人,遑論提出贖買他了。

  “我倒是見過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的父親——也就是約瑟林二世。事實上就連這位父親在繼續他西埃德薩的統治時(起初贊吉并未吞并整個埃德薩),似乎也沒有搭救這個獨生子的意思,不知是出于對上帝的忠誠,還是認為,為了一個隨時都可能有的繼承人付出了大筆的錢財,或者是割讓領地著實是一樁不怎么明智的行為。”

  總之,等他自己也成了突厥人的俘虜,他都沒有做出什么可圈可點的成績來,就如塞薩爾的姐姐所說,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當初能夠將他們姐弟兩人送出阿頗勒,還是埃德薩曾經的大主教和那幾個忠誠的侍從付出了大半的努力。

  “我倒是見過約瑟林二世,”一個年長的騎士遲疑不決的說道,“但他只是一個粗魯不文的家伙,在面貌上與塞薩爾并沒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但我聽說他的妻子亞美尼亞公主確實是一個令人難以忘懷的美人。”

  “這就對了!”騎士之間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起來。

  “要我說塞薩爾的容貌不是隨了他的祖母,就是隨了他的母親。是的,他確實有些纖細,我不是說他缺乏男子氣概。我是說……”

  “哈,我們明白你的意思,明白。有些時候我也覺得他應該擺在祭臺上叫人們供奉才是。”

  “如果在古羅馬或者是古希臘的時期,那些異教徒還真有可能那么做。”

  “他父親見到他一定會非常開心的。誰不想有這么一個兒子呢?”一個騎士感嘆道,其他騎士開始嘲笑他,他們只想做塞薩爾的朋友,兄弟,或者是妻舅,他卻異想天開,想做塞薩爾的父親。

  “我沒這樣的奢望。”另一個騎士說,“我將來的兒子只要有塞薩爾的十分之一,我就心滿意足了,”他嘖了一聲,“我甚至不敢期望,他有塞薩爾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若是如此,我甚至會感到恐懼,天哪,他就不該是個凡人所有的。”

  這句話可能只是無心之言,卻讓房間里的氣氛凝滯了一下。無論年輕還是年長,在場的騎士都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無論他們長到了怎樣的年紀,即便自己也成為了父親和祖父,他們的男性長輩所留給他們的陰影和恐懼,依然如同跗骨之蛆,纏繞不去。

  只不過有人意識到這是一種錯誤,有些人卻依然奉為圭臬罷了。

  有人說,作為一個兒子,最期望的就是聽到父親說,“兒子,我為你驕傲。”但同樣的,反過來說,一個兒子最為懼怕的,也就是父親對他感到失望,尤其是在這個時期,作為家庭中的君主,父親對他們的孩子擁有著很大的權力。

  當他們對一個孩子失望時,輕則擱置,冷待,鞭打或者是辱罵;重則放逐,強迫送入修道院或是軍隊,有時候在兒子太多,而對方又確實帶來了太多煩惱的時候,作為父親的人,甚至可能剝奪他的繼承權和姓氏,讓他徹底淪為曾經被其肆意踐踏的階級,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塞薩爾現在只有六歲,父親的回歸當然是件好事,但他已經快十六歲了……

  騎士們面面相覷:“陛下會想辦法處理此事的吧。”一個騎士猶猶豫豫的說道,而那些歷了更多事情的年長騎士們則不抱什么希望,鮑德溫四世確實是個英勇無畏的騎士國王,但很顯然,他在政治方面,還有些幼稚,可以說是毫無經驗。

  在獲得了加利利海之戰的大勝后,隨便什么人都能看出他有些得意忘形了,連塞薩爾都有些難以忍受,他卻一無所覺,塞薩爾的身世暴露的時候,他也只看到了好處,而沒有看到危險。

  “我聽說這次出使是宗主教希拉克略竭力促成的。”一個騎士小聲地說道。其他騎士都會意地點了點頭。

  門外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咳嗽聲,騎士們頓時閉上了嘴巴,端正了坐姿。果然若弗魯瓦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些嘰嘰喳喳的小鳥兒們!老騎士在心里咕噥了一句,不過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不該太過苛求。如果只是一次平常的出使也就罷了,這次出使卻伴隨著蘇丹努爾丁的逝去,這座城市正陷入巨大的悲慟之中——就如不久前的亞拉薩路(為了阿馬里克一世),接下來的七天或是八天,這股痛苦與悲憤還會進一步地增強與擴展,并且無處可去——可想而知,這里很快就會凝結起一個龐大到足以覆蓋整個阿頗勒的暴風團。

  而他們現在正處在這座暴風團的中心,看似平靜,但只要他們之中有人稍有逾越,就立即會引來所有人的針對——到那時,就算是蘇丹的兒子,也未必能夠與澎湃的民意對抗,從撒拉遜人的瘋狂程度估計,他們或許會被直接撕碎成無數片。

  所以這次所有使團的成員都幾乎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或者在那個小而精致的庭院里走走,并不能離開阿頗勒城堡,去集市或者是其他地方逛逛,更不可能如以往那樣去訓練,去奔馳,依照騎士團中的律法,他們也不能下棋或者是賭博。

  這段日子確實夠難熬的,但他在門外聽著發現他們的言語之間越來越離奇,越來越脫軌,就知道自己必須走進來阻止了。經過這十來天的相處,騎士團中的絕大多數人已經成為了塞薩爾的擁躉。

  這不奇怪,人們總是膚淺的,一個完美的外表就可以成為很多人用來說服自己的證據,之前有人對他懷抱疑慮,也是擔憂他名不副實——即便是在十字軍中,這種情況也不罕見——多的是一個在吟游詩人口中被描繪得猶如圣彼得或是圣喬治般的人物,在真正朝夕相處的時候暴露出猶如鬣狗、老鼠甚至蛆蟲般本性的。

  但如果他能夠表里如一,并且在其他地方也能滿足這些年輕騎士的幻想的話,他們不但不會嫉妒,反而會更加信服和尊崇他,就像是曾經聚攏在亞瑟王身邊的騎士——各個出身高貴,武技精湛,姿容出眾,放在哪里,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領主,而他們卻愿意無條件的服從亞瑟王,遵從他的命令四處征伐,不正是因為亞瑟王確實是一個完美的圣人?

  但他們若是將這種思想帶入到此時的環境中,就有點不合時宜了。畢竟他們的首領是騎士團的大團長,他們的國王是亞拉薩路的鮑德溫四世,他們所應當追隨與崇拜的,應當是上帝,而不是一個有著血肉之軀的凡人。

  他更擔心的是,在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獲釋后,這些騎士會將這種防備與警惕的情緒表現出來。若是讓約瑟林三世以為他們是得了塞薩爾的授意,反而會叫這段陌生的父子關系變得惡劣,甚至雪上加霜。

  他想起了臨行前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恩四世對他的囑托就不由得要在心中搖頭,只希望宗主教希拉克瑞的安排,能夠讓這對父子之間的感情往人們預期的那個方向發展。

  他最后警告地看了那些騎士一眼,離開了房間,走去塞薩爾那里。

  曾經的塞薩爾只能在王子的床下有一張輪床可睡,或者是在阿馬里克一世的門外裹著熊皮睡覺,但現在他已經有了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完全依照蘇丹之子的規格布置,天頂,墻面,門楣和窗框四處都有精美的雕刻與艷麗的圖畫,按照撒拉遜人的教義。這些雕刻中不可出現人物,只有花草和鳥獸,但工匠的技藝是那樣的精湛。當你身處其中的時候,仿佛確實身處于一片幽深的密林之中。

  靠著墻壁擺放著一張寬大的軟榻,上方懸掛著青金色與金色的帷幔,軟榻上堆放著軟枕,靠墊,皮毛,還有糾纏在一起如同流水般淌落在地上的絲綢,它們將軟榻遮蓋得嚴嚴實實,只能看見最底部的四只雕刻成虎爪的金腳。

  只看一眼,若弗魯瓦就升起了撲在上面,痛痛快快睡一覺的打算。

  塞薩爾卻沒有再休息,而是點燃了蠟燭。在窗前閱讀和抄錄那幾本珍貴的醫學典籍。

  “有那么必要爭分奪秒嗎?”若弗魯瓦說,“天色已經很暗了,這樣對你的眼睛不好。”他一邊說,一邊又為塞薩爾點燃了一支蠟燭,“這也算是在消耗敵人的資產。”他開玩笑似地補充道,但驟然加強的光線確實讓塞薩爾的眼睛舒服了不少。

  “是我疏忽了,之前天色還沒那么暗。”塞薩爾放下書卷往后靠了靠,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請若弗魯瓦坐下,親自給自己以及他倒了杯茶。

  在他的那個世界中,麻風病早已不是不治之癥。通過各種手法,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都能夠叫病人痊愈或者最低限度的——讓病人的病情不至于惡化或者是復發。但在這個世界里,在基督徒的王國和社會中,醫生已經成了一個禁忌的詞語,草藥更是巫師與魔鬼們的產物。雖然在暗地里還是有許多人,包括達官顯貴,對它們趨之若鶩,但終究不是一張可以放在明面上打出來的牌。

  想要在教會中尋覓與之相關的記錄更是不可能。他們即便用了草藥,也只會告訴你這是最珍貴的圣物或是主教祝圣后的圣水。而能用那些在另一個世界并不存在的力量為麻風病人治療的,也只有羅馬教皇身邊的一個老修士,他對教皇無比的忠誠,教皇也不會放他離開梵蒂岡,他們根本沒有接觸他的機會。

  塞薩爾試圖從與他相關的文件中尋找一些可用的東西,但得到的資料幾乎都是毫無意義的囈語,不像贊美詩,就是像傳說,——什么他將手放在麻風病人的身上,麻風病人就立即好了,要看這些記錄,倒不如去看經文呢,耶穌也是這么做的。

  但對現在的他和鮑德溫有什么用處嗎?沒有。

  而在撒拉遜人的醫書中——說起來或許會有人不信,在這個時期,撒拉遜人的醫學在兼收并蓄過后,來到了一個新的頂峰,他們有醫學標準課本,有醫學院和圖書館,有內科與外科……在塞薩爾借到的醫書中,竟然有著完整的病歷——和現在的病歷幾乎沒什么區別的書面記錄。

  他們會按照時間、藥量和病情的發展整理記錄,包括他們用先知給予的力量治愈的那些人。

  雖然在這些記錄中,塞薩爾依然沒能找到麻風病被治愈的記錄,但確實看到了有麻風病人在“學者”的祈禱和治療下,將壽命成功延續到了四十五歲的記錄。

  而對于鮑德溫和塞薩爾來說,哪怕延長一天也是好的,只要延長一天,塞薩爾的研究就可以再持續一天,說不定在這一天中能夠得出什么了不得的成果呢?這種事情即便在另一個世界里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一個沉疴已久的病人,只因為采取了某種新的治療方式,就能夠迅速的好轉,這個迅速可能是一年、一個月、一周,甚至一天都有可能。

  尤其是“被選中者”帶給病人的希望,這對于塞薩爾來說完全就是一種嶄新的,而且成效巨大的一種治療方式。他并不單單只是在看,而且是在學習,如饑似渴地,哪怕人們都說一個人若是得到了“蒙恩”,就不可能再得到“賜受”,但那又如何?

  他身邊的教士還少嗎?他完全可以將自己的想法闡述給那些教士聽,叫他們按照自己的推算去嘗試和實施。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在大馬士革的時候露出這樣咄咄逼人的姿態——他想到,一旦自己為了虛名而猶疑不決,就很有可能錯過一次寶貴的機會——而它稍縱即逝,可能之后再也找尋不回來。

  “他們都在擔心你。”若弗魯瓦說。

  塞薩爾怔愣了一下,隨后就不由得啞然失笑,“替我謝謝他們。”

  “你居然一點也不擔心嗎?”

  “任何事情都有解決的方法。”塞薩爾說,他對于這具軀體是有虧欠的,哪怕他降臨于此的時候,這具軀殼里的靈魂已經因為高熱和疼痛的折磨而在痛苦之中消亡了,但不可否認的,這具軀體的生身父母,不但孕育了他,還將他他送出了阿頗勒堡,他不確定,他若是留在了阿頗勒城堡,現在會是個什么樣子,但肯定不會比現在更好。

  就算是他曾經被賣為奴隸,這也是因為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信錯了人,而不是他本意如此。

  這份恩情他必然是要償還的。但他并不是那種單純到只要是父母的話就一概遵從的人,若是對方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同樣會設法予以約束。

  畢竟他在另一個世界中早已培養出了獨立的人格和正確的三觀,他不會被那些教士們的話語所動搖,當然也不會一味地遵從這個世界中所有的規則。

  若弗魯瓦正想要說些什么,卻被一陣悠揚而又響亮的呼喚聲打斷了,它像是歌唱,又像是祈禱,“他們的教士正在叫他們起來禱告。”老騎士說,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