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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蘇丹的葬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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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馬爾只覺得一陣精疲力竭。

  他成功的完成了大維奇爾與第一夫人交托給他的重要工作,將蘇丹努爾丁的圣軀從遙遠的亞拉薩路運回阿頗勒。

  雖然此時的天氣還不算十分燥熱。一路上他們經過的城市也會為他們提供鹽和冰——但要保證蘇丹的軀體不會腐敗和腫脹還是一樁不那么容易得事情,但他還是保證了圣軀沒有遭到太多的摧殘,雖然不可避免的,青黑色斑點還是蔓延到了尸體的頸部,額角等位置,但當人們打開棺槨的時候,看見的還是一位威嚴的長者。

  隨后蘇丹的三個兒子重新為他們的父親與君主擦拭面孔,身體,更換衣物,用兩層潔白的棉布包裹起來,并撒上香料,這個過程并不十分艱難,他們確實要感謝那個基督徒騎士——不過卡馬爾猜他們大概沒這個心思,為了爭執該由誰來做什么,大王子與二王子就發生了數次爭吵。

  還有站在他們身后的那些人——也是各有心思,大維奇爾已經靠向了大王子,二王子身邊則有好幾個埃米爾與第二維齊爾。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卡馬爾就會遭到打攪,他們派來各種各樣的說客,或是勸誘,或是威脅,希望他能夠在蘇丹下葬之前站在他們的主人這邊。

  一旦等不來回答,他們甚至會生氣地恫嚇道:等到努爾丁長眠于地下,一個投機的小人只可能被弓弦絞死在新蘇丹的面前。

  投機的小人嗎?卡馬爾可不打算領受這么一個稱謂,無論他有著怎么樣的想法,都沒打算去親吻那這三個無能之輩的長袍——包括最小的王子薩利赫。

  他的監護人是第一夫人,而他的生身母親也有一個身為法塔赫的父親,他們同樣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但一看那孩子,卡馬爾就知道他是有意被當做傀儡撫養的,他毫無對自身價值的理解,只將自己當做一個身份尊貴的貴族之子,不要說對權利有渴望了,他連權利是什么都非常的模糊。

  以及,大王子與二王子的說客滿口謊話,有句話倒是沒說錯,如果卡馬爾選擇了三王子,他將來就要跪拜在一個女人的裙下,唯她的命是從。

  但大王子和二王子又是什么值得輔佐的君王嗎?其他不論,大王子嗜酒,這就是一個致命的弱點。雖然說他們也會在某些時候小小地啜飲一番葡萄汁,但只是為了提神或者是松弛。

  大王子呢……他以為他隱瞞的很好。事實上,宮廷里的每個人都知道,他說需要去冥想和祈禱的時候,就是躲在小房間里痛飲葡萄酒,直到將自己喝到酩酊大醉,一次又一次,他的奴隸和仆人會把他拖出來,然后用冰塊和冷水讓他清醒過來。

  他的母親曾經希望他會慢慢地戒除掉這個可怕的惡習,但大王子讓她失望了,他不但沒有,反而隨著年歲的增長而變本加厲。就在蘇丹下葬的前一天,卡馬爾的眼線還向他回報說,第二夫人曾經憤怒之極地沖到大王子的宮殿去,與大王子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然后大王子打了他母親一記耳光,把她打得面孔紅腫,牙齒脫落,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大王子又在這天酗酒了,別的時候都可以敷衍過去。但若是讓人看見,大王子在他可敬的父親與君主蘇丹努爾丁的葬禮上,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誰還愿意認可他,跪拜他呢?

  更不用說,這不單單是一個癖好,大王子在蘇丹下葬的前一天依然喝得大醉,并毆打自己的母親,就表示現在的大王子已經毫無自制力,若讓他成為了蘇丹,可以想象,將來他們會迎來一個怎樣終日胡天胡地,肆意享樂的君主,在他的治理下,阿頗勒又會破敗成什么樣子啊,暗地里又會掀起多少陰謀的暗流,暴動的旋渦……

  那么,你或許還會說,還有二王子呢。二王子可能是在外表上最像努爾丁的,而他也一直竭力裝作寬容豁達的模樣,像是他就說過,在努爾丁去世后,他們應當仿效他們的父輩(這里指的就是努爾丁和他的兄弟)平分父親留下來的土地,切勿同室操戈,兄弟鬩墻。

  但果真如此嗎?事實上,他一直在收買和賄賂那些埃米爾和法塔赫,并且是他的母親,也就是第三夫人的支持下,組建屬于自己的衛隊。若是他有著與這勃勃野心相稱的能力,或許這也不是一件壞事,畢竟就如基督徒的國王——撒拉遜人也需要一個能夠帶領他們征伐四方的蘇丹。

  可讓卡馬爾只能苦笑的是,最近的一則情報說約瑟林三世死了。

  約瑟林三世曾經被作為一位特殊的客人,在阿頗勒城堡中居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努爾丁曾經說過,要將他如自己的兒子和侄子一般看待。但這段時間非常短暫,可能只有幾年。59年,約瑟林二世死在了突厥人的監牢,努爾丁獲得了整個埃德薩,約瑟林三世已經毫無用處,他的地位和待遇也隨之迅速下降。

  64年他從阿頗勒城堡遷出來,但也沒有被立即投入監牢,努爾丁把他交給了自己的次子,約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被囚禁在了屬于母親嫁妝的一座城堡里。

  在亞拉薩路發生的事情,那位基督徒騎士出于大愛與仁慈,為蘇丹努爾丁做了“凈體”的事情,也早已被卡馬爾寫信告知了阿頗勒城堡的眾人,而回信也已經允諾了,將會對此人做出應有的報償——這里的“眾人”,第二王子當然也在其中。

  按照卡馬爾的想法,他們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將約瑟林三世完好無缺的交還到他的兒子手中。以感謝他曾經為他們的父親所做出的一切,那不就應該早早的準備起來——至少應當將約瑟林三世夫妻放到自己的宮殿里妥善照看。

  而就在今天,當他問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二王子居然平靜地回答他說,約瑟林三世死了,連同他的妻子,死于毒殺。

  不說卡馬爾是如何的驚駭,二王子倒是全然不在意——是誰殺的?基督徒,以撒人還是阿拉伯人?什么原因?是羞辱、是背叛,還是報復?一連串的追問只換來了二王子不耐煩的神情。

  他對此一無所知,也并不覺得如何。對于他們來說,約瑟林三世早已是一件毫無價值的東西,為了彰顯自己對父親以及君主的愛戴和崇敬,他們不介意釋放一兩個無用的奴隸——但,當然,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確實是他們的疏忽,但是他們完全可以其他方式來感謝這個基督徒。

  “有誰不愛女人和金子呢?”二王子輕松地說道,“這些我們都能給他,讓這些基督徒帶著埃德薩伯爵的尸體回去吧。他們原本就是我們的敵人,我不會為了這兩個基督徒大動干戈。”他擺明了態度,并不想追究此事,唯恐傷害到了他的心腹和親信。

  但這是追究和不追究的事情嗎?

  有人在你的城堡里殺死了被你監護的人。你以為下一次毒藥就不會下在你的酒壺里?

  卡馬爾只覺得胸口刺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二王子卻還在追問那九十個基督徒騎士的事情,因為他聽說他們接受了布斯拉的總督沙姆斯丁的雇傭。

  “既然如此,他們愿不愿意受我的雇傭呢?”

  卡馬爾已經忘了那時候他是怎么回復他的?,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踉踉蹌蹌的,離開了阿頗勒城堡,回到了自己的宅邸里。他第一次期待的看向桌面,希望上面能夠出現一封加蓋了印章的信件,但他什么都沒能找到,他睡下的時候,只覺得阿頗勒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冷。

  他強迫自己睡著,第二天一早就是蘇丹的下葬儀式。蘇丹努爾丁早就指定過,他將在沃馬亞寺廟里永久的安眠,那是阿頗勒最大的一座寺廟,始建于八世紀。

  蘇丹的棺槨將由他的男性親屬,官員,親衛隊護送,環繞整個阿頗勒一周,讓他最后再看一眼這片曾經被他愛著和捍衛這的土地,數以千計的學者將徒步跟隨,為他祈禱,埃米爾,維齊爾,以及更多大大小小的官員,只能走在棺槨的后方,其中也包括卡馬爾,他甚至沒能成為抬棺人之一。

  這是王子還有他們身后的支持者對他的報復,他始終沒有給出答案,或者說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只是沒有讓他們知曉罷了。他可以在蘇丹下葬的前一天就逃走,但他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即便這可能會讓他身首異處,落得一個凄慘的下場,但如果他不這么做,他的后半生都不會得到安寧。

  浩浩蕩蕩,人數眾多的隊伍從阿頗勒城堡的南門走出,走上街道,街巷里擁擠著難以計數的民眾,他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阿頗勒的大學者,他身著黑袍裹著雪白的頭巾,站在一處高臺上,面色凝重地高聲念誦經文,然后就是由十六個抬棺人一同抬起的巨大棺槨,上方披著黑色與紅色的布匹,為首的兩人正是阿頗勒人最為熟悉的兩位王子,能夠讓兩位王子抬起棺槨的人,不可能是別人,只有蘇丹努爾丁。

  努爾丁已死,這個事實直到此時才確切的擺在了他們面前,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第一聲痛哭,而后哭聲猶如瘟疫般的蔓延開,猶如潮水般地起伏在阿勒坡層迭的墻壁與宅邸之間。

  卡馬爾也在哭泣,他深切的為自己的君主感到悲哀。他曾經創下了這樣輝煌的基業,身后卻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繼承人。

  塵土飛揚,空氣灼熱。他聽到了抱怨聲,于是眉頭一蹙,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那是和他一起跟隨在隊伍后面的一位官員,他正在低聲叱罵,因為過為激動的民眾甚至撞到了他的身上,把他撞進了隊伍,而后殃及到了卡馬爾。

  他向卡爾馬爾說了聲抱歉,卡馬爾的心思卻已經不在他身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發現不知何時,送葬的隊伍開始變得細長,兩側都是情緒激動的民眾,他們跟隨著送葬的隊伍蠕動般的前行。

  “快叫人來!”卡馬爾隨手拉住一個人低聲喊道,“到前面去告訴大王子和二王子!叫他們立即調來更多的護衛!”

  而那個人只是看著他,不知道是聽不見,還是看不懂,又或是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去驚擾兩位王子,不管他們將來誰會成為新蘇丹——若是因此對他生出了不滿情緒,他失去的可不單單是權力和地位,甚至還有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卡馬爾焦急萬分,他也顧不得那兩位王子對自己的反感,立即沖上前去。但此時一個法塔赫攔住了他,他是二王子的追隨者,也聽說了卡馬爾拒絕了二王子的事情,他一把就將卡馬爾推進了后面的人群,卡馬爾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塵土里,狼狽不堪,他聽見了幾聲嗤笑,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

  他絕望地大叫,但變故已經發生。

  跌倒仿佛是一個信號,突然就有一個人沖了出來,他將雙手緊緊的放在了努爾丁的棺脖上,欣喜若狂的大喊,“我碰到了!我碰到了他的棺槨,我得到賜福了!”他的喊叫,猶如一聲開戰的號角。所有的人都激動了起來,他們拼命地涌上前,瘋狂地爭先恐后的將手放在努爾丁的棺槨上。

  即便此時護衛的騎兵已經拔出了刀劍,舉起了弓弩,也無法阻止他們不顧一切地沖擊隊伍。

  一個抬棺人被推倒了,他是努爾丁的大維齊爾,他也已經發現了事情不妙。他馬上看向王子們,但這兩位尊貴的王子居然也沒能做出任何及時的應對措施——他們只顧著自己從沉重的棺槨下逃脫,竭盡全力地伸出手去,讓奴隸把自己拉出來,逃離此地。

  更多的人紛涌而至,他們踩踏著抬棺人的軀體,完全忘記了他們都是一些如何尊貴的大人物,平時教他們看上一眼都不敢。他們先是扯去了覆蓋在棺槨上的布匹,而后又掀開了棺蓋,努爾丁的軀體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千上萬雙手伸了過來,都想要觸摸它。

  蘇丹的親衛們雖然想要去殺死這些膽敢褻瀆蘇丹遺體的人,但他們已經覆蓋了整座棺槨。如果他們下手斬殺,這些卑賤之人的鮮血,將會污染努爾丁的圣軀——他們只猶豫了一剎那,就被人潮頭吞沒了。

  人們開始只是觸摸,但觸摸又怎么夠呢?仿佛只在瞬息間,覆蓋在努爾丁身上的兩層裹尸布也都被拉開了,它們在空中就被人爭搶撕扯成了無數片,甚至只是幾根纖維,它們被阿頗勒的人們緊緊的捏在手里,帶回家去,作為圣物供奉。

  卡馬爾已經快瘋了,眼看著努爾丁的軀體都難以保全。他艱難地跪在地上,開始祈求真主與先知的庇護,他的身上泛出了光,幾個學者也隨之反應了過來。

  一些學者抬升棺槨,另外一些則立起了無形的盾牌與墻壁,又有另外一些學者們發出了如同雷霆般的咆哮聲,而阿頗勒最為尊貴,也是最為強大的大學者,抬起雙手發出了雷霆,這些雷霆貫穿了那些魯莽之人的軀體,讓他們一群接著一群的倒下。

  轉眼間混亂停息了,寂靜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人們的理智,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如自己如何會做出這種瘋癲的舉動來。

  大學者的面色非常難看,但他也無話可說,阿頗勒的人正是因為過于敬愛努爾丁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而非并非懷著惡意來褻瀆這位偉大君主的軀體,雖然造成的結果也相差無幾。

  他只能叫學者們迅速的將努爾丁的棺槨與遺體收斂起來,“先回阿頗勒城堡。”他疲憊的說道,“明天重新舉行下葬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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