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重樓出手是奉了蔣慶之的命,這一點嚴嵩心知肚明。但老元輔卻每每送些好東西給孫重樓,外界針對蔣慶之的謠言傳到他那里,嚴嵩也恍若不知。
黃茂乃是大同地頭蛇,這些謠言的后面,是否有他在推波助瀾?
若是有,嚴嵩不出手管教自己的狗,那便是想看蔣慶之的笑話。
呵呵!
蔣慶之取下魚兒,穿上蚯蚓,一個漂亮的甩桿。
孫重樓拿著一大包肉干過來,“少爺,是嚴嵩送的。可要丟水里去?”
蔣慶之笑瞇瞇的道:“吃吧!”
嚴嵩此舉便是在告訴蔣慶之:救命之恩老夫沒忘,不過老夫只記得是孫重樓出的手。
蔣慶之笑的很是開心,讓不知孫重樓救過嚴嵩的徐渭滿頭霧水。
“老徐,若是我和嚴嵩親密無間,陛下會作何想?”
徐渭接過孫重樓丟來的一塊肉干,見色澤不錯,不禁笑了笑,“一個執掌朝政,乃文。一個在軍中威望不做二人想。文武聯手……換了伯爺做這個帝王,晚上怕是也會睡不安枕。”
“所以啊!要疏離。”
蔣慶之喝了一口酒水,頭痛越發輕了。
“這還魂酒果然管用。”蔣慶之覺得陽光明媚,心情不禁大好。
嚴嵩此舉是在暗示:咱倆不能走的太近,否則對誰都沒好處。
要鬧起來!
讓外界看到你我二人之間矛盾重重。
文武之間,不能走的太近。
若是把你救了老夫的事兒告知外界,陛下會作何想?
朕身邊的文武兩大巨頭聯手了!
老嚴啊!
這人都特么活成精了。
蔣慶之往后一倒,雙手枕在腦后,悠閑的看著藍天白云。
“少爺。”孫重樓走過來,坐在蔣慶之身邊,“咱們何時回家?”
“回哪個家?”蔣慶之問。
“當然是新安巷啊!”
“蘇州府那個家呢?”
“那不是家。”
“為何?”
“蘇州府那些人看不起咱們。”
“那新安巷就看得起了?”
“新安巷那些街坊都說我是好漢,說少爺是什么棟梁。還有,我聽有人說什么……家中有女兒長得頗為可人,愿意送去伯府侍奉少爺。哼哼!他們以為我傻,不就是想讓自家女兒做妾嗎?”
孩子說話沒有章法,孫重樓也是如此,他念叨著新安巷的那些街坊,如數家珍。
蔣慶之閉上眼睛。
腦海中都是妻子的影子。
“收拾行囊,明日回京!”
回城后,蔣慶之去見了嚴嵩。
“我明日回京。”
“嗯?”嚴嵩一怔,他覺得自己的暗示蔣慶之應當明白,可蔣慶之的反應也太大了吧?
而且這不是把鍋丟給了老夫嗎?
老夫的善意啊!
就這么被你蔣慶之給糟蹋了。
“老夫乃是文官……”
“家中娘子這幾日應當生產了,我心中掛念。”蔣慶之看著嚴嵩,說:“元輔此行雖說有軍功,可卻差些意思不是。”
統領大軍回師,能給嚴嵩增添不少威望。
捷報會先行一步,傳播于北方,以及整個天下。
凱旋的大軍便會成為天下人矚目的焦點。
統領大軍回師的著名奸臣嚴嵩嚴首輔,便會被天下人聚焦。
——據說嚴嵩親自沖陣,并斬殺敵軍。
——這個奸佞,好像不是那么壞啊!
士大夫們一旦確定了誰是自己的對手,第一招便是造勢。
不,是造謠。
老嚴是貪婪,是蠅營狗茍,但他有外界說的那么壞?
不見得!
歷史上被士大夫們斥之為奸佞的老嚴被抄家,家產不少。但被士大夫們贊美為賢臣的徐階外號是什么?
——徐半城!
奸佞的家產竟然沒有賢臣的多,這特么打了誰的臉?
但輿論畢竟掌握在士大夫的手中,他們說誰是奸佞,天下人就覺得誰是奸佞。
甚至他們造勢說帝王貪婪,眼里只有錢財。或是帝王昏聵,任用奸佞和權閹,天下如此局面,便是帝王所為。
于是嘉靖帝、萬歷帝……一位位帝王在民間的口碑就這么壞了。
壞的掉渣。
于是萬歷帝派去收稅的人被縱火燒死,百姓還高呼死得好。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龐大帝國每年需要多少錢糧才能維系。
當朝中財政枯竭時,帝王被迫增稅,百姓因此怨聲載道,乃至于詛咒帝王早死。
但他們不知曉的是,自己為燒死帝王稅吏的歡呼,在推波助瀾,便是在為自己種禍根。
帝王收不到士大夫們的稅,便只能從他們身上薅羊毛。
當他們在為帝王吃癟歡呼時,卻不知那些士大夫們在嘲笑這群蠢貨果然夠蠢,不但為自己背鍋,而且還特么為自己背稅。
所以看歷史不能簡單看記載,還得要結合當時的局勢,從財政,從朝局紛爭,從外部威脅等各方面綜合考量。
士大夫們造勢的能力天下無雙,嚴嵩因此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可當他率軍凱旋時,天下人將會重新審視這位奸佞。
嚴嵩是人老成精,但貪婪的本性卻令他心動了。
蔣慶之吸了口藥煙,“如何?”
嚴嵩干咳一聲,“大軍回師,天下矚目,你就能如此灑脫不要這份榮耀?”
蔣慶之指指自己的胸口,“我的榮耀從不需要別人的認可。”
我自己認可自己足矣。
這份傲氣讓嚴嵩嘆息。“罷了。”
蔣慶之回到駐地,有個問題讓他糾結的坐立不安。
“鼎爺,獎勵呢?”
擊敗俺答大軍,拯救大明于危難之中,改寫了歷史……可獎勵呢?
按照往常的慣例,在大戰后第一時間鼎爺就會給出國祚獎勵。偶爾會拖延實物獎勵。蔣慶之甚至在猜測,大鼎是否在糾結獎勵什么實物,或是糾結從何處弄這個實物。
否則怎么會獎勵什么巧克力,什么面包。
大鼎緩緩轉動著,紫意在深處一絲絲往外逸散。
“鼎爺!”
“你倒是吱一聲啊!”
“這等力挽狂瀾的壯舉,難道就不該獎勵個千八百年的?”
“千八百年沒有,五百年總有吧!”
“鼎爺,你莫非是回去了?”
突然一股宏大的氣息涌來,威嚴的氣息令蔣慶之干咳道:“我就是一說,鼎爺您繼續……繼續啊!”
可宏大的氣息就像是青樓女子嘴里一觸即發的男人,隨即消散了。
蔣慶之坐在書房里,單手托腮,糾結的道:“難道是宕機了?”
“少爺,打包好了。”
得知能回家后,孫重樓興奮不已,回來就開始打包行裝。
“對了少爺。”能自由出入蔣慶之書房的就兩人,李恬和孫重樓。
孫重樓進來,“得給娘子他們帶禮物。”
是了。
蔣慶之一拍腦門,“幸虧你想到了。”
大戰前他滿腦子都是謀劃,大戰后滿腦子都是對妻子的擔心。
“走,轉轉去。”
蔣慶之帶著幾個護衛,和孫重樓去了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
一進去蔣慶之就感受到了熱烈的氣氛。
“為大捷賀,本店今日七折,一律七折!”
“為大捷賀,買一送一……”
“黃鶴樓的姑娘們也打折了,快去看看吶!原先共度春宵三百錢,為大捷賀,三日內只需一百五,只要一百五啊!”
“黃鶴樓……”蔣慶之滿頭黑線。
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沒什么侵權的意識,不過當蔣慶之看到有人用了自己的名頭時,不禁怒了。
“看一看吶!長威伯親手為妻子弄的脂粉吶!”
操蛋的是,竟然真有人去買。
“哄傻子的。”孫重樓都覺得那些買的人是傻子。
蔣慶之買了不少特產,裝了兩大車。
家中婆娘第一,道爺要給些,兩個皇子……話說裕王呢?
從昨日開始裕王就失蹤了,蔣慶之也沒關注。
“裕王呢?”
莫展雙手提滿了東西,“說是去體察民情了。”
蔣慶之瞇著眼,“讓他回來。”
莫展一怔,“是。”
裕王是在慰問百姓的途中被叫回來了。
蔣慶之見到他就一句話,“飄了!”
隨后蔣慶之就去了總兵府,留下裕王愕然良久。
“飄了?”
裕王突然渾身一震。
“裕王對蔣慶之幾乎言聽計從。”
黃茂和趙文華在一起喝酒,輕笑道:“此戰裕王大放異彩,可喜可賀啊!”
“裕王本是冷灶,誰曾想先太子薨了,他卻成了長。蔣慶之倒是好運氣。”趙文華眼中有嫉妒之色,“裕王此戰是大放異彩,可別忘了,歷來帝王與太子之間都不是父子,跟多時候是對手。”
“他若是戰后蟄伏倒還好,可他卻去體察民情。”黃茂笑吟吟的道:“這是他能干的事兒?”
“他能干,但卻不能在此刻干。”只要不是蔣慶之的事兒,趙文華的智商基本在線,他笑吟吟的道:“裕王不會平白無故的去體察民情,誰在蠱惑他?”
黃茂微笑道,“昨日本官不經意間提及了城中因白蓮教妖人起事,有兩條巷子被焚燒,那些百姓衣食無著……”
趙文華挑眉,“裕王殿下……心慈啊!”
“可不是,這不,今日就去安撫那些無家可歸的百姓。”
“你身為布政司使,卻不知安撫百姓,該當何罪?”趙文華笑的很開心,戲謔的問道。
“大戰后諸事繁瑣,再說了,把這等出風頭的機會讓給裕王殿下,也是本官的一片好心不是。”
“藩臺!”黃茂的隨從進來,“裕王殿下回去了。”
“咦!”黃茂訝然,“他怎地回去了?”
“是本伯讓他回去的。”
隨著這個聲音,蔣慶之走了進來。
“長威伯!”
黃茂瞇眼看著蔣慶之,又看了趙文華一眼。
蔣慶之走過來。
趙文華下意識的起身后退。
而不知他為何如此的黃茂依舊坐著。
蔣慶之拿起一碟子紅燒魚,嗅了一下,“味兒不錯!”
碟子在黃茂的臉上炸開。
“草泥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