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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章 ?做平民而不得的時代

  “呂嵩……”

  得知戶部的處置結果后,道爺沉吟良久。

  帝王恨不能把天下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天下臣民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動。

  上位者喜恒常,厭惡無常,故而對制造無常的臣子深惡痛絕。

  比如說戶部。

  道爺眼中有些冷意,“你覺著換掉呂嵩如何?”

  蔣慶之心中嘆息,“呂嵩管束不利,以至于戶部亂做一鍋粥,借此拿下他不是事。只是陛下,呂嵩下,誰上?臣以為,無論是誰上,都無法與呂嵩相提并論。弄不好……”

  “會更糟糕?”嘉靖帝瞇著眼,換掉戶部那個無常的變數,誘惑力太大了,大到他忍不住。

  “是。”蔣慶之覺得很荒謬,作為墨家巨子,他竟然要為死對頭辯護,并拉對方一把,“朝中有理財之能的臣子,大多是儒家人,對新政不滿。他們上臺……”

  “朕這里倒是有個人選。”嘉靖帝淡淡的道。

  “陛下,戶部不比別處。戶部諸事繁雜,千絲萬縷,一旦所托非人,不但會被人所趁,弄不好便會誤了大事。”

  技術的歸技術,讓官僚滾一邊去!

  蔣慶之最反感的便是把技術的事兒官僚化,以及權力化。

  “西方諸國發動文化革新,最大的收獲便是把技術從宗教中拉了出來。陛下大概不知道吧!在此之前,西方有賢人對彼時宗教的一些學說提出了質疑,便被活活燒死。”

  蔣慶之不希望大明變成這樣的氛圍。

  “你這是擔心朕任用心腹,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嘉靖帝盯著蔣慶之,大有說錯了朕便收拾你的味兒。

  “是。”蔣慶之點頭,“新政需要新,新氣象,新思路。要敞開胸懷,接納所有人的參與。儒家滅不了!那么就只能改造接受。”

  “儒家滅不了……”這個角度的看法讓嘉靖帝一時間悵然不已。

  “是啊!儒家何其龐大,天下讀書人,不,識字的幾乎都自承是儒家門徒,要想滅了儒家,就得先滅了天下。”道爺撫須,“朕乃帝王,卻也對此無能為力,束手無策。慶之。”

  “陛下。”

  “朕在想,就算是新政成功,一旦兒孫松懈,儒家依舊能卷土重來。那么,今日這一切可是無用?”

  這是嘉靖帝難得的軟弱時候,蔣慶之仔細想了想,“是。不過臣以為,天下大勢如潮,歷史洪流如潮,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當今的世界乃是大爭之世,西方諸國正在諸多領域中突飛猛進,而大明依舊在興亡更替的怪圈中掙扎沉淪。

  陛下,西方在不斷發明創造有利于農耕、工事、軍備的東西,而大明卻在各種規矩中,在之乎者也中,在安于太平時光中停滯不前。

  千年儒家無法適應當下的大勢,要么和大明一起沉淪,要么,就得做出改變。而呂嵩便有改變儒家和儒學之意。”

  “你作為墨家巨子,難道就不希望看到儒家沉淪?”嘉靖帝玩味的看著蔣慶之。

  “臣自然希望看到那一幕。不過儒家若是沉淪,大明將會淪為殉葬品。”蔣慶之坦然道:“墨家就數百人,若是要接替儒家成為大明顯學,至少十年二十年之內不可能。”

  “十年二十年……”嘉靖帝想了想自己,“朕彼時大概也垂垂老矣了吧!”

  “陛下看著……”蔣慶之瞇眼看著道爺,“三十許人罷了。出門別人一看,喲!這不是兄弟倆嗎?”

  “瓜娃子!”嘉靖帝笑著指指蔣慶之。

  二人本就是兄弟,不過嘉靖帝的年紀能做蔣慶之的爹還有余。

  “呂嵩那邊,罷了!”

  “是。”

  老呂,我可是保了你一把!

  蔣慶之隨即告退。

  永壽宮中,冬季的氣息很濃郁。

  殘枝敗葉比比皆是,內侍們正在清掃落葉,見到蔣慶之后趕緊避在一旁。

  內侍們的手被凍的紅腫,臉被冷風吹的或是發紅,或是發青。

  這些都是最底層的內侍,而有些地位的內侍此刻不是在暖和的地兒烤火喝茶,便是在貴人的身邊跟著享福。

  “張童。”

  陪同蔣慶之的張童回頭,。“哎!”

  “這些……”蔣慶之指指那些灑掃的內侍,“這些內侍可有升遷的機會?”

  張童說:“我聽他們說,要想升遷,要么得了貴人的喜歡,要么就得識字。”

  “識字?”

  “嗯!不識字就只能做最臟,最苦的活計。他們把這些人叫做什么……”張童撓撓頭,“叫做芻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對,不過被黃太監罵了,說用詞不當。”

  黃錦說用詞不當,卻沒說這個比喻不對。

  蔣慶之突然笑了起來,張童回頭,“長威伯,有好笑之事嗎?”

  “嗯!”蔣慶之點頭,“我在笑天下人,也在笑自己。”

  “天下人?”

  “嗯!天下人。”

  蔣慶之此刻才明悟了儒家口中的天下人是個什么概念。

  在儒家的眼中,識字的才是人,不識字的只是工具,是芻狗。

  帝王要收稅,涉及到的主要就是識字的讀書人。

  那些是人!

  而每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辛苦打造器具的工匠,為國浴血的將士……他們不識字。

  不識字的,不是人。

  是芻狗!

  結芻為狗,用之祭祀,既畢事則棄而踐之。

  芻狗,就是草編的狗。祭祀完畢后,就完成了它的任務,隨后被拋棄,踐踏。

  農人、工匠、武人們也是如此。

  每年你繳納賦稅就是,打造器物就是,有敵人來了廝殺就是……死了活該,窮了活該,餓了別嗶嗶……

  一句話,不識字的不是人。

  讀書識字就像是一道天塹,把人劃分為兩個階層。

  陛下與民爭利……這個民,指的便是讀書人。

  而下面一個階層,那不叫民。

  所以,這是一個普通人想做平民而不得的時代。

  蔣慶之笑的很是開心。

  到了直廬,他丟給張童一塊肉干,“沒事兒去讀書。”

  “哦!”張童接過肉干,嘟囔道:“可是讀了書,就要去和那些人爭斗呢!黃太監說了,我這個性子會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讀不讀呢?哎!”

  孫重樓和花顏不知在聊些什么,這小子眉飛色舞的,直至花顏說:“伯爺來了。”這貨才回頭,“少爺。”

  “見過伯爺。”花顏先是拱手,接著吐吐舌頭,飛快福身。動作看著一點兒都不標準,可見平日里大多是拱手為禮。

  莫展笑了笑,覺得這個畫面有些莫名的喜感。

  “長威伯!”

  嚴嵩父子,外加一個趙文華剛好從外面回來。

  莫展下意識的站在蔣慶之身側。

  嚴世蕃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譏誚之意。

  一個護衛罷了,當著他們父子做出這等姿態,可見平日里蔣慶之的態度。

  ——嚴嵩父子是對頭。

  而這邊的趙文華也收了笑容,冷冷看著蔣慶之。

  蔣慶之嘆息:“何必劍拔弩張呢?”

  嚴嵩笑了笑,“攜手才好不是。”

  “元輔所言甚是。”蔣慶之笑瞇瞇的道:“要不,回頭一起喝酒?”

  “老夫不飲酒。”

  “是嗎?”

  徐渭在直廬不是白混的,觀察了數日后,發現徐階和嚴嵩父子有走近的跡象。

  徐渭分析了一番:當年王安石權傾朝野,司馬光也只能黯然去洛陽修書。嚴嵩父子忌憚蔣慶之搶班奪權,徐階是想破壞新政……二者目的不同,但都有一個共同目標。

  ——壓制蔣慶之!

  雙方都是明白人,也不會故作什么友善的姿態。

  花顏覺得氣氛不對,她得知嚴嵩乃是皇帝之下第一人,權力大的能一句話就滅了她家的部族。所以嚴嵩一來,花顏就噤聲了。

  “看什么看?”孫重樓突然發難,沖著趙文華喝道。

  趙文華的小眼睛里多了冷意,“這是直廬,奴仆也敢開口嗎?”

  花顏在后面拉了孫重樓的后衣一下,低聲道:“那人惹不得。”

  “住口!”

  嚴嵩開口,花顏面色微變。

  可一看卻不對,好像這話是沖著趙文華去的。

  嚴嵩看向孫重樓的眼神,好像是……爹娘看著自己的眼神一般。

  慈和!

  “東樓。”

  嚴嵩伸手,嚴世蕃愕然。“爹。”

  “方才給你買的板栗。”

  臥槽!

  嚴世蕃都快四十歲了,老嚴竟然還和哄孩子般的給他買板栗?

  嚴世蕃老臉一紅,從懷里摸出了一個油紙包遞過去。

  嚴嵩接過,遞向孫重樓,“老夫嘗過了,甘甜可口。且板栗養人,你嘗嘗。”

  孫重樓不屑一顧,蔣慶之卻淡淡的道:“給了就吃。”

  “嗯!不吃白不吃。”孫重樓接過,右手兩指頭輕松捏開板栗,吃了一顆。

  “如何?”嚴嵩笑瞇瞇的問,就像是一個老祖父在問孫兒。

  “味兒……也就那樣。”孫重樓嘴里不屑,卻又捏了一顆。

  “哈哈哈哈!”嚴嵩大笑,“回頭想吃了就說,老夫讓人去買。”

  花顏愕然看著嚴嵩進了值房,“他為何對你這般好?”

  孫重樓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在沙場上殺敵是本能,至于順手救了誰,沒人在意這個,孫重樓更是如此。

  進了值房。

  嚴世蕃蹙眉,“爹,你為何對那小子這般客氣?”

  嚴嵩坐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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