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王氏?”
別的衙門到了年底事兒少,清閑。戶部卻不同,越是年底越忙碌。
呂嵩忙的腳不沾地,得了蔣慶之的吩咐后,一怔,“今日第三次登門,要去也該是明日……不對!明日乃元日,什么事都得停了。”
呂嵩捂額,呂平笑道:“伯父,戶部說是事不過三,可從未說過一日不能去兩次吧!”
“妙啊!”
呂嵩哈哈一笑。
一個人在各種規則的約束下越久,思維就會越窄。
呂嵩就是如此,一下醒悟后,當即興奮的道:“讓他們馬上就去。”
呂平應了,出去吩咐,回來說,“人去了,不過去擔心王氏那邊會不交。”
“擔心發生沖突吧!王青乃大儒,若是發生沖突,京師士林必然會群起而攻之。”呂嵩說:“老夫已經做好了準備。”
呂嵩已經做好了被圍攻的準備。
王青卻在思忖該如何過這個年。
“家中各處都準備妥當了,孩子們都在等著您。”
每年的年底,王青都會給兒孫們總結一番,順帶展望來年。
王青笑道:“都在等著老夫的壓歲錢吧!”
年底總結完畢,王青會給兒孫們發壓歲錢,那可不是小數目。
王申笑道:“我也在等著爹發錢呢!”
王青指指他,笑道:“你啊你,孫兒都有了,還和個孩子似的!”
說著王青往前院去,王申跟著,笑道:“多大了也是爹的兒子不是。”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王青負手緩緩而行,“老夫身負大儒之名,這是王氏立足之根本。老夫老了,此后還得你來承接這一切。”
王申低頭,“我愚鈍,辜負了爹的希望。”
“你資質尋常,不過卻敦厚。雖說科舉這一關過不去,可也不是壞事。過了年,京師名士云集家中,老夫自然會為你鋪路。”
王申說:“爹,就怕那些人眼高于頂,覺著我連科舉都無法過關……”
“記住,所謂名士,讀書是一回事,但要緊的是什么?”王青回身看著兒子,“是利益,是好處。老夫的那些關系才是王氏的立足之本。關系在,你便是京師大儒。”
“是。”王申心中一松。
兒孫們都在前院等著,王青有三個兒子,孫輩重孫輩大大小小加起來二十余人。
“爹!”
“祖父!”
眾人行禮。
“嗯!”
王青走到臺階上,負手站定,說:“今年家中一人秀才,兩人鄉試未過。”
成績中規中矩,但對于大儒之家來說,算是失敗。
“都懈怠了,只顧著享樂。卻忘了讀書出仕才是王氏的根本。”王青板著臉。“王氏田地頗多,若是家中無人出仕,誰來庇護這一切?戶部正虎視眈眈,誰來扛著?”
提及戶部,王青就想到了蔣慶之,“戶部逼迫,若非老夫有些薄名,令他們投鼠忌器,今日你等可還有這等逍遙日子?二郎!”
“祖父!”王守上前,束手而立。
“若非祖父的名聲在,你可敢與成國公府的那位小國公爭執?”
王守低頭,“不敢。”
“可老夫還能庇護王氏幾年?”王青摸摸胡須,“老夫老矣,你等兒孫若是不爭氣,老夫兩腳一蹬,誰來庇護那些田地人口?”
“出仕才是出路!”王青厲聲道:“老夫在官場那些關系尚在,你等若是能科舉出仕,有那些人幫襯,升遷易如反掌!
這青云之路老夫已為你等鋪就。明年!明年若是不長進,老夫當行家法,禁足苦讀!”
王申見眾人有些不滿,不禁暗嘆,說:“戶部緊逼,王氏不能低頭。年后便是見真章的時候。讓你等禁足……也是為了王氏。”
這個兒子雖說讀書不行,但卻機敏……王青滿意的點頭,“蔣慶之執掌新政,王氏不低頭,清查田畝之事便會停滯。此子心狠手辣,若是你等依舊如常出入,弄不好便會被其所趁。”
眾人心悅誠服。
“爹。”二兒子說:“蔣慶之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他是不肯善罷甘休。可你等以為這只是王氏之事嗎?”王青說:“老夫這陣子接到了不少書信,大多都提及了戶部官吏在各地逼迫百姓的事兒。整個大明都在怒火中等著爆發。猶如一個巨大的柴火堆。
蔣慶之此刻看似從容,可老夫敢說,他此刻正焦頭爛額,擔心何處鬧出大事兒。一旦鬧出了大事兒……天下人必然會群起而攻之……”
“千夫所指!”王申說:“無疾而終。”
“蔣慶之不敢硬來。”王青撫須微笑:“王氏已然立于不敗之地。都安心過年。來人。”
幾個仆端著幾個大木盤子來了。
上面都是錦囊,看著頗為沉重。
按照慣例,錦囊中裝的都是打造精美的金錠。
這便是王氏的壓歲錢。
一個十歲出頭的孫兒疑惑的說:“爹,上次我去莊上,看到那些農戶衣不遮體,吃的粗糲,且還吃不飽……書中不是說達則兼濟天下嗎?咱們家那么有錢,為何不幫他們一把呢?”
王青的二兒子王宇笑道:“那是農戶。”
“農戶……不該幫嗎?”
“咱們家是耕讀傳家,讀書是本分。農戶世代耕作是本分。士農工商皆是如此,階層一定,國祚才穩固。”
“也就是說,農戶吃苦頭……是應當的?”
孫兒越發不解了。
王宇點頭,“那些人……只是賤民罷了。”
“賤民?不是說士農工商嗎?農就在第二位呢?”
王宇莞爾,他們父子的對話傳到了眾人耳中,引發了哄笑。
“九郎,士農工商沒錯,可士之后都是賤民。”
“農工商,商人粗鄙,匠戶乃賤籍,農戶乃牛馬……”
孫兒撓撓頭。“那么,就咱們是人?”
“沒錯,士是人,其它的皆是馬牛。咱們讀書出仕,輔佐君王治理江山,便是士。而農工商只能聽從士的吩咐,這不是牛馬是什么?”
“九郎,若士農工商都過一等日子,誰來耕作?誰來打造器物,誰來疏通有無?”
孫兒越發迷茫了,“可……可不都是人嗎?”
“都是人,可人也分三六九等。我等生下來便是貴人。而農工商的兒孫,生下來便是賤人。這是天道。”
“前世作惡,今生不是轉為畜生道,便是投胎為農工商!”
“原來如此啊!”
“看九郎,這迷迷糊糊的小模樣。”
“哈哈哈哈!”
王青見兒孫們鬧騰,嘴角微微翹起,對王申說:“只需把戶部的逼迫擋住,王氏將會名聞天下。此后老夫的兒孫走到何處……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才是王青要硬扛戶部的真實目的。
王申歡喜的道:“爹這番謀劃果然高明,戶部束手無策,蔣慶之那里投鼠忌器……哈哈哈哈!”
呯呯呯!
這里靠近大門,這時有人敲門,聲音很清晰。
門子打開門,往外看了一眼,“咦!你等不是才將走嗎?”
來的是戶部官吏。
為首的官員心想本官也不想來,可架不住尚書吩咐啊!
官員擔心激怒了王青,自己倒是還好,可兒孫此后要在京師讀書,科舉。王青的關系網頗大,到時候給兒孫使絆子……
官員心中嘆息,“本官奉命而來,還請王公拔冗一見。”
門子說:“此事……且等著。”
門子急匆匆過去,“老太爺,戶部的人又來了。”
王青一怔,“不是該過了年嗎?”
今日年三十,戶部也該放松放松了吧!
王申說,“他們也知曉此事年后就難辦了,這是來盡人事吧!”
“做樣子?”王青莞爾,“告訴他們,就說……老夫病著呢!”
“是。”
門子出去,“老太爺病著呢,下次。”
官員嘆道:“那貴府大郎君他們呢?”
“都在侍奉老太爺,沒空。”門子笑吟吟的道。
別人怕官,王氏可不怕。君不見王氏往來的非富即貴。每年登門拜會老太爺王青的官員,高的有四品,低的不計其數。有的甚至連王青的面都見不上。
戶部官員苦笑:“尚書交代,事不過三!”
門子一怔,旋即說:“什么事不過三?大過年的。”
大過年的,這話不是討打嗎?
雖說不敢動手,但門子卻冷笑道:“請回吧!”
說著,門子進去,猛的把門關上。
他回身,笑道:“幾個小官吏也敢來討野火,回頭等著……咦!是什么聲音?好像是馬蹄聲?”
馬蹄聲越來越近。
“見過伯爺!”
“伯爺總算是來了。”
外面戶部官吏的聲音聽著……就像是孩子被欺負了,突然看到自家親人趕來助拳的那種歡喜。
“什么伯爺?”
門外傳來了聲音,“敲門!”
嘭嘭嘭!
這特么哪里是敲門,分明就是砸門!
門子大怒,“誰?”
“敲幾下了?”有人問。
“三下了,少爺!”
“事不過三,撞開!”
“閃開!”
門子轉身,只聽到轟的一聲,接著大門就轟然倒塌。
王青大怒,“誰?”
兒孫們齊齊回身。
煙塵中,大門倒下。
門外,一人被簇擁著進來,他伸手扇扇眼前的飛塵,淡淡道:“都在呢?一家子齊齊整整的,也好。”
“爹,他便是蔣慶之!”
驚呼聲中,蔣慶之指著這家子。
“正好,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