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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1章 民風,祖宗有靈

  碼頭此刻宛若地獄。

  “齊射!”

  鼓聲猛地炸響。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火焰猛地從那兩艘戰船的側舷噴涌而出。

  硝煙中,對面猬集在一起的倭寇一片片的倒下。

  前方的倭寇在嚎叫,后面的倭寇掉頭就跑。

  “是蔣慶之的麾下!是他的麾下!”武田行齋面色慘白,“蔣慶之就在船上,我發誓,他定然就在船上。撤!撤!”

  人的名,樹的影,當聽到蔣慶之就在那兩艘船上時,王侍的心腹管事第一個撒腿就跑。

  武田行齋第二。

  軍師沒跑。

  因為他聽到了馬蹄聲……就在不遠的身后傳來。

  那片籠罩在這片夜空之上的烏云緩緩散去,月色灑落……

  軍師緩緩回身,只見烏壓壓一片騎兵正疾馳而來。

  馬背上的騎兵們把長槍放平,身體微微前俯,動作熟練的令軍師毫不猶豫的跪下,舉起雙手,“小人愿降……”

  馬蹄聲如雷,馬背上的騎兵在軍師的瞳孔中不斷放大。

  長槍輕松的越過了軍師,刺入了他身后的倭寇身體中。

  軍師癱坐在地上,身下有水漬在蔓延。他知曉自己死里逃生了,但后續能否逃過蔣慶之殺俘的慣例,還得看上蒼的意思。

  但,能多活一會兒,那也是好的啊!

  騎兵沖進了倭寇中,兩艘船上有人喊道:“上刺刀,突擊!”

  陳宇說:“讓下官的人去吧?”

  火槍兵去突擊,這個……有些不妥吧!

  火槍犀利是犀利,但和刀槍相比,近戰時更像是燒火棍。

  帶隊的將領看了他一眼。“伯爺曾說,兩軍相逢勇者勝,要有刺刀見紅的勇氣,方是勁旅。”

  我是好心啊!

  陳宇看著火槍兵們列陣沖了上去。

  “殺!”

  標準的弓步,標準的刺殺。

  一看就是經過了無數次操練。

  而且,這些火槍兵配合默契,二人一組,一人正面迎敵,一人側面襲擾,那些倭寇本就慌亂,此刻遇到這些配合默契的火槍兵,甫一接觸就露出了頹勢。

  “首領跑了。”有人喊道。

  頓時倭寇就炸鍋了,不管是往前沖的還是被夾在中間的,發一聲喊,全數掉頭就跑。

  跑不掉的棄刀跪地,陳宇看到一個倭寇跪在地上喊:“小人是大明人,小人是大明人,自己人……”

  刺刀毫不猶豫的刺入了他的胸口,火槍兵一腳蹬倒倭寇,順勢拔出刺刀,繼續往前沖殺。

  “追擊!”陳宇看的熱血沸騰,拔刀喊道。

  那些混亂的明軍都看傻眼了,跳水逃命的在呼救,船上的人在發呆。

  鄭源苦笑著,對那些面色難看的將領說道:“別看本官,此事本官事先也不知情。”

  諸將面面相覷,有人說:“難道長威伯只告知了陳宇?”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鄭源搖著頭,今夜之后,他知曉自己在水師中的日子不長了。

  蔣慶之只安排了陳宇應變,便是對他和諸將不信任之意。

  也就是說,蔣慶之覺得他們都有可能和豪強或是倭寇有聯系。

  “陳宇那小子,命真好!”鄭源幽幽的道。

  有人說:“當初王別走私的事兒咱們誰不知道?可誰管了?就陳宇出首,差點被王別給殺了。這是因果報應,種善因,得善果。”

  “老爺,大郎君,他跑了。”

  正在做著皇帝美夢的王侍打個酒嗝,“太子……太子跑哪去了?”

  太子?

  護衛一臉懵逼,看了邊上一臉木然的管事一眼。

  這是咋回事?

  咱大明不是沒太子嗎?

  管事干咳一聲,“不是在祠堂跪著嗎?”

  “跑了。”

  管事擔心王侍再喝下去會說出些讓自己都忍不住想弄死他的話來,便嚇唬道:“老爺,大郎君怕是去出首了。”

  他只想嚇唬王侍,卻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

  王侍的酒意瞬間沒了一半,盡數化為冷汗,“追!”

  護衛低頭,“小人看到大郎君被幾個軍士給帶走了。”

  “老爺,老爺!”

  一個仆婦沖進來,“外面有十余軍士堵住了大門,楊桃被他們抓住了。”

  楊桃便是那個小妾。

  瞬間,王侍的另一半酒意盡數沒了。他面色慘白,“那個賤人!是她!定然是她!”

  可管事知曉,這事兒楊桃不知情。

  “老爺,楊桃怕是不知情吧!”

  王侍擺擺手,仆婦告退,出門就一溜小跑,準備回去收拾自己的值錢東西。

  “是大郎!是他!那個逆子!”王侍咬牙切齒的道:“老夫怎地就生了這么一個逆子!早知曉當初就該把他……”

  江南嫁女攀比之風盛行,嫁妝豐厚。哪怕是中產人家也叫苦不迭。至于中下階層,生女兒號稱能破家。

  這等事兒和國力、當地經濟水平有著緊密關系。富庶之地少有此等事,比如說杭州。但溫臺等地卻頗多。

  到了后來,不但溺女嬰,男嬰也難逃一死。原因依舊和經濟有關系,生的太多了。

  用溺嬰來規避日后的嫁妝,規避養孩子的成本,這在大明中后期成為一種現象。

  王侍這話自然不是因為養不起孩子,而是恨!

  他踉踉蹌蹌走出書房,抬頭,只見天邊火光沖天。

  “是碼頭方向。”管事說,可他的面色卻格外慘淡。

  “那些人呢?”王侍猛地回頭問。

  倭寇入城到現在,就算是蝸牛爬行,也該打到這邊了吧?

  “老爺,您聽。”

  管事指指北城方向。

  王侍往北邊走了幾步,面色疑惑,“誰在放鞭炮?”

  他緩緩看去,管事慘笑,“老爺,是火器。蔣慶之麾下的火器。”

  “砰砰砰砰砰砰!”

  一排排火槍兵輪換上前,用密集的火力把倭寇打的節節后退。

  “首領跑了。”有人回頭見到佐佐千木和軍師在數十心腹的簇擁下往水門那邊狂奔。

  這是摧毀倭寇士氣的最后一根稻草,至此,再無一人敢回頭看一眼明軍。

  “跑啊!”

  兩側的民居中,無數眼睛在門縫后觀戰。

  一戶人家中,男主人李進從得知倭寇進城后就慌了,準備帶著妻兒逃跑。可妻子卻是個冷靜的,說此刻外面兵荒馬亂,出去是找死。

  倭寇的喊聲和各種廝殺的聲音不斷傳來,李進癱坐在地上,妻子卻跪在門口,從門縫中觀戰。

  “倭寇好些人,起碼上千,不止,不止……”

  “他們來了。”

  妻子沖向廚房,李進喊道:“讓大郎和大娘子走!”

  大兒子和大女兒在邊上齊齊搖頭。

  妻子再度回來,丟給李進一把菜刀,自己拿著柴刀說:“和他們拼了!”

  李進無力罵道:“你這個憨婆娘,那是官兵都打不過的倭寇,咱們……”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槍聲遮蓋住了倭寇們的嘶吼聲。

  妻子跑到門邊跪下,從門縫往外看,只見一排排明軍步卒列陣而來。

  “是長威伯的麾下!”妻子興奮喊道。

  “長威伯的麾下?”李進大喜,跑過來準備觀戰,可腳下拌蒜,身體撲到了大門上。這扇守護老李家三代人的大門轟的一下就倒塌了。

  正在混亂中的倭寇,正節節推進的明軍齊齊楞了一下。

  “有伏兵!”明軍那邊有人喊。

  倭寇那邊亦是如此,有人喊道:“有伏兵!”

  李進滿臉是血,抬起頭來,突然發現自己成了焦點。一個倭寇下意識的舉刀奔來……過往在劫掠時,每當發現躲藏的百姓,他們會爭先恐后的去斬殺此人。

  但凡躲藏的,多半隨身帶著不少錢財。誰斬殺了此人,錢財便是誰的。

  李進的身后傳來了妻子的咆哮,“老娘和你們拼了!”

  “爹!”女兒婉娘也沖了出來,可手中拿著的是啥……娘哎!是錐子!那玩意兒能殺人嗎?

  看到妻子和女兒沖了上去,李進不知哪來的勇氣,爬起來喊道:“殺倭寇!”

  鄰居家的門開了,有婦人尖叫,“大郎,回來,回來!”

  可少年卻拿著木棍子喊道:

  “婉娘,我來了!”

  “和他們拼了。”

  兩家人都沖了出來,接著,更多人家的大門打開,男人們拿著各種兵器沖出家門,三五成群撲向倭寇。

  那些倭寇此刻只顧著逃命,身后明軍緊追不舍,將領喊道:“驅趕他們。”

  有人說:“千戶,百姓擋住了咱們的道!”

  將領剛想喊話,有人說:“千戶,這是好事兒。”

  “什么好事兒?”

  “伯爺曾說過,尚武乃是強國之基石,如今百姓也敢追殺倭寇,這不是好事兒嗎?”

  “特娘的,伯爺何時說過這話,本官為何沒聽過?”

  “在武學。”

  “你是……”

  “下官楊勝。”

  “那個十五歲的總旗?”

  “是。”

  “那你以為此刻當如何?”

  “伯爺曾說,軍民團結如一人,天下無敵。”

  “好!”千戶拔刀,“護著百姓……一路追殺!”

  消息傳到了蔣慶之那里,陳錚說,“這不是胡鬧嗎?”

  可蔣慶之卻笑吟吟的,“戰后把有斬獲的百姓盡數叫來,本伯親自嘉獎!”

  徐渭說:“伯爺一直頭疼民風孱弱,江南更是以柔弱為美為榮,這是難得的契機。”

  他沒說的是,更難得的是以此為契機,讓民意站在開海,站在征伐倭寇的一邊。

  想想,當朝中百官反對,而南方百姓卻高呼當滅此朝食時……

  想來不少官員會跺腳,大罵南方反水。

  儒家大本營反水,這事兒……太特么解氣了。

  倭寇逃到水門,爭先恐后想登船逃跑,可船就那么多,一時間大部分人被擠落在水中,有人被踩踏呼救,有人揮刀沖著自己人砍殺……

  身后明軍和百姓組成的隊伍在追殺。

  那些往日里聽聞倭寇就瑟瑟發抖的百姓,此刻眼中都是興奮之色,他們追打、追砍著倭寇,從剛開始害怕,到后續覺得倭寇不過如此……

  一個倭寇跑不動了,回身跪下,“我愿降!饒命!”

  一個少年舉著木棍子,猶豫了一下,“爹,這就是倭寇?你不是說倭寇悍不畏死嗎?”

  一個中年男子沖過來,楞了一下,“這……”

  父子面面相覷。

  少年突然說:“爹,他們也是人,和咱們一樣。”

  “是,他們也是人。也會懼怕!”

  “殺倭寇!”

  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了進來。

  數騎來到了王侍家。

  “罪人該死!”

  除去大兒子王健和小妾楊桃之外,王侍一家子整整齊齊的跪著,

  當看到自己派去帶路的管事被帶過來時,王侍心中絕望,但隨即就笑了。

  “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

  就算是沒有王健出首,管事被擒,王侍依舊在劫難逃。

  “勾結倭寇,你是該死!”帶隊的小旗官冷笑,“拿下!”

  馬蹄聲傳來,一個軍士急匆匆進來,低聲和小旗說了一番,小旗蹙眉,回頭看了一眼。

  “大郎!”

  門外站著王健,“爹。”

  小旗冷冷的道:“伯爺吩咐,王侍勾結倭寇,罪在不赦。不過其子王健出首有功,除去王侍之外,有罪之人,罪減三等!”

  王侍大喜,他哽咽道:“多謝伯爺,多謝伯爺!”

  “你該謝你這兒子。”小旗說。

  “大郎。”

  “爹。”王健跪下,“兒……該死!”

  “不,你是對的。”

  王侍微笑著,看著頗為慈祥,“若非你,這一家子都會被老夫帶累。”

  他緩緩拔下了發簪。

  這是發簪,也是挖耳勺。

  尾部為金制,簪身為銀制,頭部頗為尖銳。

  王侍猛地把發簪插進了咽喉中,用力攪動。

  他嘴里咯咯咯的,指著王健……

  “爹!”

  王健連滾帶爬沖過來,抱住了王侍。

  王侍嘴角顫抖,不斷的說著,聲音細微。

  王健低頭,只聽王侍斷斷續續的說:

  “我兒……說的沒錯,祖宗……有……有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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