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伯爺可在？”
毛順昌再度來到了蔣慶之駐地外求見。
門衛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伯爺沒空。”
不需要借口，一句話：伯爺沒空。
門衛的態度就代表著主人的態度，所以高官權貴們的門子不是個誰都能干的活兒。你得有一雙勘破人心人性的慧眼，還得從來人神色，說話的語氣，衣著打扮等方面推測出來人的身份和來意。并根據主人的立場做出最恰當的應對。
許多時候，門子甚至能為主人做主。
所以才有了那句話，宰相門子幾品官來著。
“這……”毛順昌拿出一個錦囊，門衛冷冷的道：“想害我？”
毛順昌嘆息一聲，“還請轉告伯爺，下官知罪，愿洗心革面，從此……愿做伯爺門下一走狗。”
門衛說：“話我會帶到。”
“多謝。”
毛順昌步履蹣跚的轉身離去。
一輛馬車駛來，在側門外停下，車簾掀開，下車的是松木良子和足利美子。
“此人是誰？”松木良子問道。
門衛說：“浙江指揮使毛順昌。”
“是他？”松木良子若有所思，足利美子問：“你認識？”
“原先我在沿海……那時候便知曉了此人。”松木良子說：“彼時浙江官兵孱弱不堪，此人罪莫大焉。”
“他這是來作甚？”在足利美子的眼中，浙江指揮使位高權重，換做是幕府，便是大將軍麾下的大將身份。
按理蔣慶之該尊重此人才是，可方才見門子神色不屑，可見蔣慶之對這位指揮使的態度。
“那一夜倭寇突襲杭州城，若非伯爺早有準備……此事毛順昌難辭其咎。”
“伯爺竟然能令浙江指揮使這般……”
“您想說毛順昌方才如奴仆？”
“對。”
“您要記住，伯爺不但是權臣，還是大明唯一的名帥。在軍中威望之高，不做二人想。”
“功高蓋主！”足利美子蹙眉。
“是啊！不過伯爺卻顯得無所顧忌，讓我也有些不解。”
二人進去了，大門內有十余軍士值守，有人問：“這兩個倭女如今也能自在出行了？”
“就是兩個女人罷了，若是不妥，只需伯爺一個眼色，老子便擰斷她們的脖子！”
“哎！你們說說，此后可還有征戰的機會？”
“不是還有海賊嗎？”
“是了，還有海賊。”
“我積功不少了，再來一顆人頭就能升職。”
自從倭寇突襲杭州城的那一夜后，浙江指揮使毛順昌就被徹底邊緣化了。
他多次求見蔣慶之都吃了閉門羹，但依舊鍥而不舍。
回到自己的值房，毛順昌關上門，在昏暗的房間里坐下，靜靜的發呆。
陽光漸漸熾熱，室內也跟著升溫。
“不肯給我一條活路嗎？”
毛順昌幽幽的道：“這可是你蔣慶之欺人太甚，莫怪我……”
毛順昌拍拍手，“來人！”
有人推門進來，“指揮使。”
“召集王順等人。”
“是。”
半個時辰后，來了幾個將領。
毛順昌在浙江多年，自有一批鐵桿心腹。
“指揮使。”
“見過指揮使。”
毛順昌點頭，“叫你等來，，是和當下局勢有關。”
王順等人看著憔悴了許多的毛順昌，聯想到近期關于他的傳言，都有些悲涼的味兒。
一旦毛順昌倒臺，新指揮使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清洗。
舊人滾蛋，新人上位，這種更替就像是王朝興替一樣，不可避免。
“最近有人在軍中不斷盤問。”毛順昌聲音低沉，“問的是本官以及你等的事兒，此事你等都知曉吧？”
王順點頭，“那是長威伯從京師帶來的人。”
“他這是要清洗咱們呢！指揮使，咱們該如何應對？”
“無需焦急。”毛順昌笑了笑，“這陣子本官隔三差五便去求見蔣慶之，每次都被拒之門外，在外人眼中，這大概就該絕望了吧！”
王順苦笑，“是。”
“用兵之道，首在大義。出師有道，征伐有道。”毛順昌說：“本官多次請見蔣慶之被拒之門外，這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是。”
“那么，接下來本官反擊，誰能置喙？”
“指揮使有法子？”
王順等人眼前一亮。
他們是鐵桿毛系人馬，想改投他人也不可能被接收。
毛順昌微笑道：“沿海倭寇為之一空，接下來必然便是出海貿易。出海貿易離不了水師保駕護航。”
王順苦笑，“指揮使，水師咱們使不上勁啊！”
“周望是個老狐貍，如今他收回了爪牙，水師上下人心惶惶。就在這陣子，那些屁股不干凈的將領都偷偷來請見本官……”
明白了嗎？
毛順昌含笑看著心腹們。
“他們想尋個領頭的來抵御蔣慶之。”
毛順昌點頭，“本官讓他們先不動聲色。如今時機到了，你等回去后就召集心腹商議，若蔣慶之對水師下手，那么便聯動起來。”
“如此……水陸皆沸反盈天，蔣慶之還開什么海？”
眾人不禁喜上眉梢。
等眾人告退后，毛順昌站在門邊，看著外面被曬成白色的地面，冷笑道：“人都說了，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蔣慶之要逼本官走絕路，那么，本官就送你一程！”
回到家中，毛順昌心情大好，破天荒喝了一壺酒。
這陣子他睡的不好，一壺酒下肚，醺醺然回到臥室，叫來了兩個小妾，一陣胡天黑地后，沉沉睡去。
就在他沉睡時，蔣慶之來到了水師駐地。夜不收率先控制住了崗哨，蔣慶之帶著人悄然而入。
他站在營房前方。
身后，千余虎賁左衛將士列陣以待。
夜風徐徐，送來了清爽和些許魚腥味。
蔣慶之吸了口藥煙，這時陳堡過來，“伯爺，都圍住了。”
蔣慶之舉起手。“舉火！”
噗噗噗！
火把林立，把營地照的明晃晃的。
“誰？”一個起夜的軍士喊道。
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走了過來。
“伯……伯爺！”
軍士看到了蔣慶之，剛想行禮，就見到了蔣慶之身后默然而立的千余將士。
“伯爺！”軍士下意識的尖叫。
“動手！”蔣慶之猛地揮手。
千余將士撲向了營房。
一腳踹開房門，軍士們沖了進去，喊道：“所有人都趴著，不得擅動！”
“是誰？”
“救命啊！”
“敵襲！”
整個水師駐地炸鍋了。
“烏合之眾。”顏旭輕蔑的道。
“指揮使，當初咱們比這更差。”陳堡說。
想到當初的虎賁左衛，顏旭不禁唏噓道：“回想當初，恍若隔世。”
一群群衣衫不整的水師官兵被趕了出來。
“全數去校場！”蔣慶之轉身去了校場。
數千官兵被趕鴨子般的趕到了校場，周圍都是虎賁左衛的人，還有騎兵在外圍游弋。
正面是狼兵，花顏頂盔帶甲，殺氣騰騰的說：“這些人比家鄉的女人還孱弱。”
“伯爺。”一個將領過來，“除去十五人告假之外，水師官兵大多在此。”
陳宇和幾個水師將領站在另一側，目光復雜的看著這一幕。
在倭寇偷襲杭州失敗后，水師上下洋溢著一種樂觀的氣氛，都說長威伯不會清洗水師。
但沒想到樂觀了沒幾日，蔣慶之就來了。
而且是半夜動手，壓根就不給水師上下反應的機會。
蔣慶之點頭，“開始吧！”
一個隨行官員拿著一本冊子走到前方，身邊有小吏舉著火把，照著冊子。
官員的嗓門很大，咬字清晰，“叫到名字的自發出來，不出來的，罪加一等！”
下面喧嘩了一下，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蔣慶之的嘴角微微翹起，他知曉，人皆有僥幸心，此刻水師官兵不鬧騰便是如此。他們覺著自己興許能逃過一劫……
“馬六！”
一個水師將領喊道：“下官何罪？”
官員不搭理他，“陳翔！”
兩個軍士沖進人群，一腳踹倒馬六，拖死狗般的把他拖了出去。
“下官……”陳翔面色慘白，“下官這就出來，伯爺饒命，下官發誓從此洗心革面……嗷！”
頭兩個將領都是被拖出去的，看樣子罪加一等不是假話。
有人喊道：“這大明海疆就靠著咱們來維系，如今長威伯要趕盡殺絕，就不怕水師的戰船無人駕馭嗎？”
人群騷動了起來。
官員繼續念名字。
蔣慶之站在那里，身后簇擁著一群文武官員。
火光閃爍，那身影晦暗不明，仿佛是一座山。
無論是誰都無法撼動的高山。
一個個將領被拿下，左側是數十神色陰郁的大漢，仔細看去，都身著錦衣衛服飾。
右側是一群大漢，帶隊的是內侍，內侍笑吟吟的道：“我東廠用刑自有門道，伯爺何不如多分些人給咱拷打？”
清洗水師要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進行，這是古今中外都必須遵行的準則。
隨著名字一個個被念出來，那內侍也有些色變，“水師上下，這是都爛透了嗎？”
最終一共拿下了官兵五百余人。
內侍嘆息，“等這些人開口招供，后續至少還能拿下一千人以上。這水師戰船怕是就要無人駕馭了。”
蔣慶之卻不為所動。
清晨，毛順昌在肢體交纏中睜開眼睛，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讓他笑了起來。
早飯他破天荒的吃了三碗米飯，侍奉的仆役有些驚訝，贊道：“小人曾聽聞廉頗一頓能吃一斗米，十斤肉，老爺也和他一般……”
“廉頗老矣，本官正當年！”
毛順昌想到自己的布置，不禁躊躇滿志，又吃了一根油條。他覺得肚子里再也裝不下東西了，莞爾道：“今日怎地吃的這般兇？好似此后就沒飯吃了一般。”
“老爺不是一直想去京師為官，若是成真……”仆役笑道：“老爺這是要去吃貴人飯呢！”
毛順昌覺得這話吉利，便賞了仆役一百錢。
他帶著兩個隨從走出家門，就看到了門外站著十余軍士，帶隊的是一個文官。
“毛指揮使？”
“正是本官，你等這是……”毛順昌問道。
文官笑了笑，毛順昌心頭一跳，“莫非……”
“下官奉長威伯之命前來……拿下！”
“伯爺饒命！”
毛順昌癱軟在地上，兩個軍士過來想架起他，幾次發力都弄不起來。
“這人怎地這般沉？”
人一旦絕望，身體就會徹底癱軟，很難抬起來。
仆役正拿著那一百錢數著，一邊數一邊說：“老爺去吃貴人飯，我也能跟著吃些殘湯剩水……”
房門被踹開，仆役愕然抬頭，見兩個軍士站在門外，“你們……”
“奉命抄沒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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