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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4章 ?帝王是干嘛的

  唐順之在南方的名氣很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

  但凡南方讀書人談論當下士林誰最灑脫,那必然避不開唐順之。

  讀書出仕,一路順暢的就像是神靈下凡,輕松的一塌糊涂。

  這大好人生就在眼前,可這位卻看不慣官場的蠅營狗茍,爺不伺候了。

  辭官回家的事兒不少人干過,但沒有誰比唐順之干的更牛逼。

  比如說張居正裝病回鄉,嚴嵩也曾裝病避禍。

  唐順之是直接說:爺看不慣你等,不干了。

  牛筆吧!

  敢于掀桌子的人,在哪里都不受歡迎。

  唐順之順利回鄉,許多人都說他是在裝比養望。

  可他回到家中后,不說和名士交往為自己養望,而是布衣芒鞋,粗衣糲食。唐家條件不錯,但唐順之卻不為外物所動。

  這廝在裝。

  外界在等著看他能裝多久。

  唐順之就這么極簡的活著,每日讀書,甚至大把年紀了去學槍法。

  一年,兩年,三年……

  一個人能在這等苦日子里裝多久?

  人的本性可以暫時壓抑,但壓抑的越久,反彈的就越強烈。這不是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事兒。

  所以,當唐順之越過越灑脫時,外界沉默了。

  這廝不是裝,而是真的又內而發的喜歡這種活法。

  由此,唐順之名聲大噪。

  一個人名氣大了,就會有人來蹭熱量。

  比如說趙文華,比如說嚴嵩,都曾想通過舉薦唐順之出仕來獲利。

  但唐順之就是唐順之。

  爺不去!

  他更喜歡自由自在的活著,不為外物牽動。

  一個人對物質的要求低到了極致,那么,什么名利欲望對他而言就是浮云。

  所謂無欲則剛,便是這個意思。當一個人對外無所求時,帝王和乞丐在他的眼中并無分別。

  有人苦苦修行,只為修得無分別心。可卻不知,真正的無分別心不是修來的,而是本性。

  就四個字:無欲則剛。

  當世能做到這一點的有幾人?

  所以南方人提及唐順之,要么不解,覺得他有福不享是有毛病,要么覺得這是個神秘的高人……

  但士林對唐順之的評價卻高的驚人。

  心學巨擘,槍法大家,甚至兵法都特么那么牛逼。

  這等牛逼的人物誰不佩服。

  直至唐順之和心學鬧翻,和蔣慶之交好,輿論才漸漸反轉。

  但即便如此,也沒幾個人公開說唐順之的壞話。

  無他,唐順之這人不但是天才,在道德和生活層面上還近乎于完人。

  這樣的人,哪怕道不同,哪怕你各種羨慕嫉妒恨,但卻不肯去攻擊他。

  兩個水師將領一聽到唐順之的名號就懵逼了,隨即下意識的就想到了滅口。

  一個將領大吼一聲沖了過來,雙手抓向唐順之的雙肩。另一人飛起一腿,從側面掃向唐順之的腦袋。

  唐順之嘆息,“這是何苦來哉!”

  他不退反進,沖進了第一個將領的懷里,將領大喜,雙手收攏想去抱住他。可下身卻突然遭了一擊,接著被唐順之撞的踉踉蹌蹌的往后退。

  唐順之伸手抓住了掃來的一腿,往下用力一拉。

  一字馬!

  標準的不能再標準的一字馬。

  “嗷!”

  這些將領疏于操練多年,別說是一字馬,就算是半馬都拉不開。那筋骨早已和肌肉粘連在了一起。

  慘嚎聲中,唐順之走出了房間。

  外面數十軍士肅立著。

  “拿了。”

  “領命!”

  唐順之在村里緩緩而行,此刻天際依舊昏暗,漫天星辰在閃爍著,星輝灑落在村里,照著那些屋宇,那些大樹,也照著孤獨而行的唐順之,天地間仿佛凝固住了。

  “荊川先生。”

  帶隊的總旗過來,“那二人說愿意招供。”

  “哦!”唐順之回到了房間。

  兩個將領跪著,其中一人面色慘白,夾著雙腿,看到唐順之后,不禁渾身顫抖。

  “我很好奇,那么多火器你等是如何避開那些耳目拿到手的?”唐順之問道。

  一個將領說,“沒人管。”

  就那么簡單?

  唐順之本想著該有一番暗箱操作,甚至還有不少人在這個過程中分潤了好處,或是瀆職,失職。

  “為何沒人管?”唐順之問道。

  “水師將領們大多參與了走私,大伙兒都是賊,看誰的膽子大罷了。”

  “也就是說,你等對彼此的丑事一清二楚。”

  “是。”

  唐順之嘆息,“那么,就不顧大局嗎?”

  “大局……”將領呵呵一笑,“荊川先生,我等世代從軍,被外人看不起。人活著總得有個奔頭吧?從軍可有奔頭?”

  唐順之搖頭。

  “軍中黑暗,將領上下其手,底層將士活的不如狗。我等若是仗義執言,便會被排擠,乃至于被人下黑手。若是視而不見,不摻合,也會被視為異類被排擠……”

  “這軍中,你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只能被打壓。荊川先生,換了您,您會如何選?”

  唐順之選擇的是不干了。

  回家去,眼不見心不煩。

  “我也聽聞過荊川先生的事兒,荊川先生可以一走了之,可咱們是軍戶,子子孫孫都得從軍。咱們能走哪去?”

  唐順之默然。

  “沒辦法,咱們只好同流合污。別人把走私的路子占了,咱們就另辟蹊徑,販賣火器。”

  “火器賣給了誰?”

  “早些時候是倭寇,后來是倭國的大名。”

  “就不怕那些倭寇掉轉頭,用那些火器來對付水師嗎?”

  “第一次賣的時候是怕,不過到了后面,壓根就沒想過這個事兒。”

  “麻木了?”

  “您不知道,第一次賣火器……人要掙錢就得干活或是做些什么,對吧?可咱們這個掙錢卻什么都不用付出。”

  “什么都不用付出……”

  “很刺激。”

  很刺激?

  唐順之不理解這種情緒。

  “就如同是……盜賊偷到了許多錢的那等刺激。”

  “盜賊偷的是財物,你等偷的是什么……”

  “可陛下不也用了嚴黨?”

  “陛下都能用奸佞,那我等為何不能為自己謀劃?”

  唐順之默然良久。

  “荊川先生,我二人愿意招供,只求減輕責罰。”

  唐順之搖頭出了房間,“慶之說這個大明病了,病根子在哪?我看,病根子在上位者只顧著自家利益,無視大局。陛下帶頭,上行下效。”

  在唐順之看來,嘉靖帝重用嚴嵩就是給這個天下一個信號:只要對自己有利,哪怕是佞臣也能重用。

  這是實利主義的信號。

  只要對我有利的事兒,哪管什么道德,哪管什么律法,只管去做。

  當這股子風潮席卷天下時……

  “帝王對天下的用處是什么?”唐順之在沉思。

  “讓帝王垂拱而治,可廟堂袞袞諸公私心太重。”

  “那該如何?”

  唐順之帶著這個問題,帶著人往海邊去了。

  浪潮一陣陣的撲打著海岸,梁湖帶著車隊剛到,他有些按捺不住的問賈三,“時辰到了吧?”

  賈三說:“還差些。”

  隨行的都是梁湖養著的心腹,此刻紛紛拿出干糧吃。

  賈三也拿出了餅子,“老爺您可要用些?”

  梁湖搖頭,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銀子,別說是餅子,就算是把龍肝鳳髓拿在他眼前,他都沒半點興趣。

  “來了。”

  梁湖突然往前走了幾步,歡喜的道:“趕緊準備。”

  浪潮撲上岸邊,一路席卷著,淹沒了梁湖的鞋面,他渾然不覺,依舊盯著海面上出現的那些黑影。

  黑影緩緩接近,是幾艘海船。

  一艘海船靠岸,船頭上點了一支火把,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臉,正是前張一雄。

  “梁公。”前張一雄手持火把,笑著看了岸上車隊一眼。

  “銀子何在?”梁湖問道。

  “就在船上。”海船靠岸,前張一雄跳下來,疾走幾步避開了浪潮。

  “老規矩,錢貨兩清。”梁湖說。

  “先驗貨!”前張一雄說。

  “銀子先給我看看。”

  二人默然片刻。

  “各自派人去查驗。”前張一雄說。

  “也好,賈三,你去。”

  “是。”

  賈三上了船,前張一雄也走到了車隊前。

  “這是火龍出海。”

  “這是火霹靂……”

  有人給前張一雄介紹那些火器。

  “這是佛朗機銃?”前張一雄看到了小型火炮。

  “正是。”梁湖得意的道,“后面還有大銃。”

  二十年前在廣州外海的海戰中,大明被葡萄牙的火器打了個措手不及。幸而仿制得力,反過來擊敗了葡萄牙人。

  但大明的仿制火器之路令人有些無語,蔣慶之曾說決策者是豬腦子。

  當時大明拿到了火槍和火炮,按照正常的思路應該是齊頭并進,但大明的決策者們一拍腦袋。

  ——那小銃可能用于守城?不如大銃。那就仿制大銃。

  于是,在這種保守的思路下,大明選擇了仿制火炮。

  若是火槍和火炮齊頭并進,當面對北方草原鐵騎時,無數火槍組成的火力網將會教他們做人。

  “我看看。”前張一雄看到了大銃,他摸著冰冷的炮身,呼吸也難免急促了些。

  “這等利器,你等就舍得賣?”跟著前張一雄的倭人問道。

  梁湖脫口而出,“只要給錢,沒什么不能賣。”

  賈三回來了,看著面色潮紅,“老爺,銀子對了。”

  “好!”梁湖笑吟吟的道:“那么,開始交易?”

  “好說。”

  前張一雄回身,“讓他們靠岸。”

  海船緩緩靠岸。

  銀子被一箱箱運到岸邊,火器一件件被送到船上。

  天邊,晨曦若隱若現。

  雙方交易完畢,前張一雄上船拱手,梁湖拱手。“下次再來。”

  賈三突然蹙眉,“什么聲音?”

  聲音漸漸大了,一個護衛回頭。

  晨曦淡淡,借著微光,他看到了一片黑壓壓的……

  “是騎兵!”

  而在海面上,幾艘戰船在晨曦中快速接近。

  瞬間,前張一雄和梁湖面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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