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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4章 呂季布

  第二日,生物鐘準時喚醒了蔣慶之。

  他沒睜開眼睛,仔細感受著有些陌生的環境。

  空氣中是木料的味兒,以及妻子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兒。

  蔣慶之曾說脂粉用不用無所謂,可此刻卻覺得脂粉的味兒極好。

  他聽到了屋頂有窸窸窣窣聲音,沒多久是一陣折騰。

  多多這是在寵幸誰呢?

  這是秋天,不是春天,怎地就那么春意盎然呢?

  那陌生的味兒漸漸熟悉。

  有小心翼翼的開門聲傳來,這是值守的侍女在準備洗漱的東西。

  前世蔣慶之獨來獨往,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來到大明后,很快就墮落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前院養的狗兒突然叫喚了起來,狗吠聲打破了寂靜。

  “有完沒完啊!”李恬翻個身,趴在了蔣慶之身上。

  蔣慶之伸手摸摸她的頭發,笑了笑。

  這一切,真好。

  就差一個東西了。

  “少爺,起床啦!”

  喊聲如期而至。

  蔣慶之猛地坐起來,“來了。”

  李恬努力睜開眼睛,“夫君,我這就起。”

  二人成婚后,作為妻子,李恬努力做出了賢妻良母的姿態,比如說早上為蔣慶之準備衣裳。

  但新婚半年后,這個姿態就沒必要了。

  蔣慶之起床很麻利,坐起來后,俯身親了妻子額頭一下,“你繼續睡。”

  “穿衣……”

  “好,穿衣!”

  蔣慶之見她閉著眼睛,雙手比劃,仿佛真是在為自己穿衣,不禁笑了。

  推門出去,一個東西柔軟的落在了肩頭,蔣慶之反手摸摸,“多多?”

  “喵!”鏟屎官的回歸讓多多也歡喜不已,這不,大清早就拔那個啥無情,舍棄了自己的新歡。

  蔣慶之肩頭頂著多多去洗漱,洗漱完畢,去了演武場。

  夏言正在邊上活動腿腳,看著很是專業的模樣,可速度慢的讓人無語。

  胡宗憲和徐渭兩個好基友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正在并肩散步。

  孫重樓拿著厚背長刀在苦練,自從看到火器的威勢后,大伙兒都說從此猛將再無用武之地。

  可孫重樓不信邪,說自己定然要在火器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這不,每日他都會早起一刻鐘加練刀法。

  見蔣慶之來了,夏言笑道:“人說久別勝新婚,怎地,就這么把新娘子舍下了。”

  徐渭說:“這人做慣了一事,每日不做便會失魂落魄。如今想來,我已許久未曾睡過懶覺了。”

  蔣慶之不搭理這兩個單身狗,自顧自練刀法。

  竇珈藍沒人關注,練完刀后,就在一旁等著。

  “有事?”蔣慶之晨練結束,覺得神清氣爽。

  其實早期鍛煉只是一個習慣問題,當然,哪怕是這個習慣養成了好幾年,蔣慶之每天早上起床時依舊會天人交戰一番,一個我在給自己找借口:睡一會吧!今日不練了,反正也不差這一天不是。

  另一個我卻催促他趕緊起床:一旦今日不去,明日就會不去……

  竇珈藍行禮,“今日下官便能把最后一筆債務還完了,多謝伯爺。”

  說完,她認真行禮。

  在錦衣衛她是異類,公事之外,手下和她從未交集。錦衣衛外水多,可竇珈藍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她背著亡父的債務多年,母親改嫁,讓她只能一人艱難度日。曾有人勸她別管了,至于亡父的債務,人死債消。

  有本事就打官司。

  就算是父債子償,那也得是兒子不是。

  至于女兒,那是別人家的人。

  但竇珈藍卻不肯,只是默默的做事,默默的攢錢,默默的還債……

  夏言訝然:“小竇還欠債?”

  徐渭點頭,“她父親欠下的債務。”

  夏言是老鬼,一句話就聽懂了全部,“難得難得!”

  胡宗憲嘆息,“換了別人,這事兒丟開就是了。竇珈藍平日里節衣縮食,誰能想到是為了這個呢!”

  徐渭說:“這是自討苦吃。”

  后世有種說法,許多苦頭是人類自求來的。

  也就是故意吃苦。

  晨曦中,錦衣衛女百戶抬頭,“那年父親去了,討債的人逼上門來,母親說要改嫁。女子改嫁,亡夫的債務就與她無關。”

  是這個理兒。

  可女兒呢?

  徐渭冷笑,“枉為人母!”

  “其實,這些年你無需這般自苦。”蔣慶之說,對于賭債,官方是不支持追討的。竇珈藍是錦衣衛百戶,那權貴再牛逼也不敢拿她如何。

  “是。”竇珈藍看著有些赧然,“父親在時我恨他,他走了,我卻只記得他的好。得知父親去后,我就覺著……好像失去了最珍貴的一件東西。其實還債便是我祭奠父親的法子。我怕自己忘了他。”

  蔣慶之嘆息,“其實你只是給自己尋一個活著的借口罷了。”

  竇珈藍一怔,“伯爺說的是。人說無債一身輕,今日我卻覺著有些茫然,原來如此。”

  人活著就得給自己找個存在的意義,或是尋求外界認可。

  肖申克監獄中,那些自稱被體制化的囚犯其實只是把坐牢變為自己人生的意義,一旦出獄就覺得人生意義消散,不知為何活著罷了。

  “晚飯弄好些。”蔣慶之說:“準備好酒,珈藍也放開喝一次。”

  竇珈藍說:“伯爺給我的薪俸比在錦衣衛時多了九成,年底還有分紅,這才讓我提早許久還清了債務。該我請客才是。至于喝酒……”

  “放松些。”蔣慶之說:“人如弓弦,繃得太緊易斷。”

  “怎地,酒量不好?如此,我讓你三壺酒。”徐渭驕傲的道。

  胡宗憲干咳一聲,“我那里有上好的腌蠶豆,回頭拿出來下酒。”

  夏言撫須抬頭,作觀察天象狀,“讓老夫看看,這天色……今日適宜飲酒。”

  “老竇,喝吧!今日我也喝。”孫重樓不喜喝酒,今日難得開戒。

  竇珈藍含笑,“好。”

  “今日給你放假。”蔣慶之笑道。

  大伙兒心情莫名大好,把廚子準備的早飯吃了個一干二凈,孫重樓叫嚷著不夠,富城踹了他一腳,丟給他一大塊肉干。

  蔣慶之回到后院,熟門熟路的在柜子里摸出了一匣子點心,包了幾塊放進懷里,又往嘴里塞了一塊,一邊咀嚼一邊出去。

  “夫君今日不是歇息嗎?”李恬抱著孩子正好回來。

  “嗚嗚……”蔣慶之一直以來對妻子吃點心不以為然,總是說三餐之間吃點心傷胃,且容易長胖。

  他支支吾吾的指著外面,隨即走了。

  “這夫君……”

  李恬迷惑的看著他走了,回身進了房間。

  “娘!”

  “哎!大鵬可是想吃點心了?”孩子自然還不能吃點心,不過是李恬給自己加餐的借口罷了。

  在這么一個秋高氣爽的上午,抱著孩子,吃著香甜的點心……這是對生命的獎賞。

  誰能拒絕甜食的誘惑呢?

  李恬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熟練的打開柜子,把木匣子拿出來。單開,一看,蹙眉,“咦!怎地少了好幾塊?”

  蔣慶之一路吃著到了大門外,孫不同問:“伯爺,去何處?”

  “去戶部。”

  到了戶部,門子見到蔣慶之馬上彎腰,“您來了?”

  “老呂可在?”蔣慶之下馬。

  門子諂笑,“尚書在,先前進來時還念叨,說您按理也該來了。”

  眼前這位爺和戶部老大按理是死敵,可二人之間那種惺惺相惜的味兒連特么戶部的門子都嗅出來了。

  “可要先通報一聲?”蔣慶之說。

  “別人要先通報,您,哪用。”門子笑著,心想這位爺怎地看著不想進去的樣子。

  見到呂嵩時,他正在拍桌子。

  “南邊出海要錢糧,各處神仙要錢糧,九邊跟著起什么哄?俺答寇邊?這些蠢貨是蠢蠢欲動想出兵吧?去兵部告訴王以旂,這事兒他兵部若是不管,回頭本官定然要斷了兵部錢糧。真當本官是泥人不成?”

  咳咳!

  蔣慶之站在門邊拿出藥煙,干咳了一下,心想你老呂都看到我了,還故意說這些酸話作甚。

  “這不是長威伯嗎?久違了。”呂嵩拱手。

  “老呂,有話咱們好說。”蔣慶之進來,不客氣的說:“剛吃了點心,有些噎著慌,趕緊弄杯茶來,要好茶。”

  “長威伯在南邊大展宏圖,意氣風發,可喜可賀。”

  “老呂,我今日主動上門,便是讓你敲竹杠的,別客氣。”

  呂嵩面色和緩了些,“當真?”

  “十足真金。”

  “你在南邊大刀闊斧清洗是痛快,那些衛所,水師被清洗大半,王以旂狂喜,在兵部高呼伯爺英明。可重建需要多少錢糧可算過?”

  “沒。”蔣慶之說。

  “各處兵員不夠遴選,兵部督促五軍都督府在軍戶中選拔一批人充實各地衛所,就這么一個事兒,耗費的錢糧讓老夫想……”

  呂嵩抬頭看著房梁,面色難看。

  “你就不能慢些?一步步來,會少許多麻煩……咳咳!我戶部也能從容籌集錢糧。”

  “老呂!”蔣慶之用那等惡心人的目光看著呂嵩,“多謝了。”

  “別謝老夫,對了,老夫把年底陛下賞賜百官的錢糧節流大半,到了年底,你自家和那些人打擂臺,別來尋老夫。”

  “好說好說。”

  蔣慶之笑吟吟的道:“戶部上下辛苦,我心中有數。”

  “后續如何填補這個大窟窿,你可有數?”呂嵩自家焦頭爛額,見到‘罪魁禍首’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是擔心征倭是吧?”

  “你還知曉這個?”呂嵩冷笑:“大軍一動,要多少錢糧?一次北征就逼著我戶部上下想死的心都有了。本以為五六年內不會有征伐,可你一開口便是要征伐一國,錢糧從何處來?”

  “我保證你會心甘情愿出這筆錢糧。”

  “若是老夫心甘情愿,回頭你長威伯要什么,只管開口。”

  “你說的!”

  “老夫曾有別名。”

  “叫什么?”

  “呂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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