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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5章 給這個天下立規矩

  人都是自私的。

  每個人的自私都被鐫刻在了基因之中,只是表現的手法不同而已。

  帝王的自私體現在諸多方面,其中對于皇族,帝王的態度是厭惡又不舍,提防又親近。

  特別是對自己的兒孫,除去太子之外,都是以上的態度。

  厭惡是因為皇族就是活脫脫的米蟲,不小心還會反戈一擊。這等教訓歷史上比比皆是。

  所以歷史太悠久的民族包袱太重,那些包袱來自于歷史上無數發生過的教訓。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人類從歷史教訓中唯一學到的便是人類不會從歷史教訓中汲取教訓。

  前漢是分封制,老劉的初衷是好的,他覺得都是自己的兒孫,大伙兒分封各處,鎮守大漢江山,比臣子更為忠心。

  可他尸骨未寒,諸王就蠢蠢欲動。

  這是教訓吧?

  到了大明,老朱也來了個分封制,把自己的兒子分封到各處,特別是邊塞,美其名曰皇族戍守國門。

  這個決斷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彼時老朱看臣子怎么看都怎么不順眼。

  文官居心叵測,娘希匹,該殺!

  武將野心勃勃,麻蛋!該殺!

  大明疆域廣闊,文官武將不靠譜,朕要靠誰來戍守邊疆呢?

  老朱目光轉動,看著那些兒孫,心中一動。

  就他們了!

  外人不可靠,還是親人靠譜。

  于是老朱大手一揮,把兒子們分封到了邊疆各處。

  果然,諸王在邊疆大多干出了一番事業,特別是燕王。

  等老朱雙腳一蹬,建文帝登場后,看著那些叔叔們就覺得脊背發寒。

  娘的!

  這些叔叔都手握重兵,若是作亂……朕該怎么辦?

  黃子澄等人也順勢建言:陛下,當今大明的大害不是什么貪官污吏,不是什么蒙元殘余,而是野心勃勃的諸王啊!

  前漢便是前車之鑒!

  削藩吧!

  建文帝本就是個優柔寡斷,缺少定力的帝王,被這么一鼓動,就一拍大腿。

  娘的!

  削藩!

  隨后就是大伙兒都熟悉的靖難之役,建文帝失蹤,燕王朱棣逆襲成功,登基為帝。

  燕王是藩王逆襲成功的極少數代表,登基后,對諸王的提防有增無減。

  但他的手段比建文帝那伙人強多了,軟硬兼施,把諸王的武裝給解除了。

  沒有了威脅的諸王才是好親戚。

  若是一切不變,諸王的日子也還算是不錯。

  可寧王卻不甘寂寞,大旗一舉,哥造反了!

  清君側!

  轟隆一聲,王圣人閃亮登場。

  一巴掌拍死了寧王。

  朝中君臣反思,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宗室必須要嚴加限制。

  那么就把他們當豬圈養吧!

  君臣默契的達成了一致。

  從此藩王就成了囚犯,封地便是囚籠。

  娘的!

  把老子當豬養?

  藩王們怒不可遏,可手中無兵,只好兩眼望穿,高歌一曲鐵窗淚。

  既然日子沒指望了,那就及時行樂。

  喝酒作樂,喝多了便睡,睡了就有孩子……

  一窩窩孩子出生,每個孩子從出了娘胎開始就得花錢。

  咱們按照祖制來……藩王們上報,朝中咬牙封賞,按時給錢糧。

  剛開始還好,某日戶部那邊突然驚呼一聲,“臥槽!每年竟然在宗室身上耗費如此多的錢糧?”

  大伙兒一看,還真是。

  一番算計后,戶部稟告:陛下,宗室人口太多,戶部撐不住了!

  若是大公無私,帝王就該給個解決方案。

  對于宗室,帝王巴不得一巴掌盡數拍死。但拍死好拍,拍死了宗室,輪到自己的兒孫時怎么辦?

  您對宗室的態度是自生自滅,那么……皇子也是宗室啊!陛下!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所以帝王只好捏著鼻子糊弄過去。

  嘉靖帝登基后也想對宗室開刀,但終究沒能下手。

  為的依舊是自己的兒孫。

  “帝王自私!”

  蔣慶之在直廬自己的值房里幽幽的道。

  先前他的建言被道爺以朕需要思忖一番搪塞了過去。

  朱希忠喝著茶水,滿不在乎的道:“此事自有戶部急,你急什么?”

  “藩王在各地兼并土地,肆無忌憚之極。若是不約束,上行下效,兼并土地之風必然會重燃。”

  蔣慶之嘆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旦和自己相關,艸!”

  永壽宮,道爺靜坐了許久。

  黃錦有些膽戰心驚,就在先前,蔣慶之強項的說:“讓宗室世代富貴看似好事兒,可陛下卻忘了,天下從未有白來的好處。此刻好處越多,此后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這話里話外,都在暗指若是不約束宗室,這大明國祚……怕是不長久了。

  進一步品味這番話,黃錦品出了另一番味兒。

  “那瓜娃子這是在暗示朕,大明若是覆滅,朕的兒孫下場怕是不會太好。”

  陛下,不是不會太好,而是會很慘烈啊!

  黃錦覺得蔣慶之就是這個意思。

  但若是按照蔣慶之的建言去辦,宗室會沸反盈天。那群人打不得,殺不得,他們一旦鬧騰起來,士大夫們順勢出手……

  這天下,就會風起云涌。

  野心家們的眼中,宗室就是一面大旗。

  若是有人借著宗室的名義,不,是推出一個宗室為代表,扯起靖難大旗,或是清君側的大旗……

  黃錦不敢想。

  “此事……”道爺沉吟良久,最終幽幽一嘆。

  “此事你操之過急了。”

  伯府,蔣慶之回到家中后,心情郁郁,便拉了夏言喝酒。

  “宗室每年耗費錢糧越來越多!”蔣慶之喝了口酒水,不滿的道,“陛下卻視而不見。”

  “你只看到了宗室耗費的錢糧,卻沒看到若是動了宗室,陛下的處境會如何。”夏言吃著腌蠶豆,悠哉悠哉的看著蔣慶之。

  “你是說……”

  “帝王稱孤道寡,可若真是孤家寡人,一旦遇到事兒,帝王靠誰?”夏言拿起酒杯,滋的喝了一口,美滋滋的回味了一下,“前漢末年,若無宗室在,那些藩鎮可會顧忌少帝?”

  夏言突然一怔,緩緩看向蔣慶之,“你這小子做事兒總是喜歡留后手,你這般急切……這不像是你的手段。讓老夫來猜一猜。”

  蔣慶之拿出藥煙在桌子上頓了頓。

  “若是宗室淪為平民,看似減輕了負擔,可也削弱了帝王臂膀。一個孤家寡人般的帝王,如何與群臣爭斗?君王威權漸漸旁落……臣子空前強大。”

  夏言的老眼中多了驚駭之色,“你這是想……虛君!”

  蔣慶之點燃藥煙,瞇著眼,仿佛透過煙霧在看著歷史。

  “老夫曾無意間聽到你與徐階談話,以一人身系天下,若此人了得也就罷了,可龍生九子,子子不同,誰能保證他的兒孫世代賢明?”

  蔣慶之笑了笑。

  “你小子!”夏言見他并未否認,不禁嘆口氣,“以陛下的聰明,若非太過信任你,遲早會醒悟。你就不怕被……”

  “夏公,對于帝王而言,是國祚重要,還是權力重要?”蔣慶之問道。

  “看人。”夏言謹慎的道:“有人看重權力,有人看重國祚。”

  “我賭陛下看重國祚!”

  “賭輸了呢?”

  “賭輸了,我便帶著妻兒出海。”

  “那么大明呢?”

  “我只是一人,最大的支持者便是陛下。他若是抱殘守缺,新政有何用?”蔣慶之自嘲一笑,“就算是看似成功了,最終也會走上人亡政息的老路。”

  “所以你想虛君,可臣子們對新政的態度你難道不知?”

  “所以需要牽制。”

  “平衡?”

  “對,重新分配權力,相互牽制,在虛君基礎之上,重新達成平衡。”

  夏言倒吸一口涼氣,“你這是要重塑大明,幾乎是重建大明,好大的格局,此事……不成即死,你就不怕禍及兒孫?是了,有陛下的支持,你敢放手一搏。若是陛下不支持,你便撂挑子。”

  “嗯!”蔣慶之輕輕點頭。

  這是頂層設計,也是蔣慶之無數個夜晚在書房里的謀劃結果。

  “用利益為導向!”

  每一次新舊交替,都會伴隨著利益的再分配。

  蔣慶之要做的便是先打破舊有利益格局,再重新分配利益。

  “新政拿儒家,拿宗室開刀,便是打破舊有利益格局。”蔣慶之舉杯一飲而盡,夏言不由自主為他斟酒,催促道:“后續呢?”

  蔣慶之說道:“在新的利益格局之下,根據大明的未來發展方向重塑權力構架。”

  “虛君之后,臣子們如何壓制?”

  “虛君,可君王卻不是擺設!”

  “君王對權力的渴望如同饕餮,一旦讓他們掌握了足夠的權力,隨時都有可能反復。”夏言警告道。

  “我知曉,所以這個構架必須要足夠堅實。帝王高高在上,就如同是裁判……仲裁。各個部門的權力必須要能互相牽制。權力在手,臣子會警惕帝王,帝王也會警惕臣子……”

  “如此,君臣平衡。”

  “這是個框架。”蔣慶之說:“在這個框架之內,權力不得越矩。如此,君臣就如同帶著鐐銬跳舞。他們失去了擴張權力的機會,便會不由自主的往外看……”

  “看什么?”

  “既然權力無法擴張,那么,把疆域擴大,如此,量會變!”

  蔣慶之放低聲音,“量變引發質變。享受權力的甘美……依舊不變。”

  “這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規矩。”

  “所以,在我心中,新政的最終目的,便是給這個天下立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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