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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2章 你可愿與老夫并肩一戰

  直廬。

  崔元斜著身體,呼吸有些急促。

  從入秋開始,崔元的身體就每況愈下。

  按照御醫的說法,老駙馬的日子不多了,此刻最該做的是在家靜養,安靜的度過自己人生最后的時光。

  但崔元卻不肯,每日依舊來直廬當值。

  他喘息著說:“東樓,那些商人被劫掠是誰的手筆?”

  嚴世蕃眼中多了鄙夷之色,“不知。”

  “那些人會望而卻步吧!”崔元喜滋滋的道。

  嚴世蕃搖頭,“京師豪商剛組建了什么商會,有人替請示朝中,能否派軍士隨行護衛。”

  奏疏就在嚴世蕃手中,他玩味的道:“上奏疏的是李煥。”

  自從蔣慶之出海后,京師蔣系人馬便以朱希忠為首。李煥作為蔣慶之的丈人,在幾次蔣系和外界沖突中表現的令人矚目。

  有人說,老家伙這是在替女婿看守家業。

  “蔣慶之出海,他的丈人倒是不甘寂寞。你是太常寺卿,難道就不能壓制他?”崔元斜睨著嚴世蕃。

  “那是蔣慶之的丈人!”嚴世蕃冷冷的道。

  “是了,蔣慶之滅了倭國。滅國之功……大明開國至今,再無第二人。他一旦凱旋,那威望……”

  崔元悵然,“元輔壓不住他,再也壓不住他!”

  “咳咳咳!”嚴嵩進來了。

  “陛下如何?”嚴世蕃問。

  嚴嵩嘆息,“陛下云淡風輕,好似早就知曉此戰必然會大捷。”

  “陛下最近越發從容了。”嚴世蕃蹙眉。

  “蔣慶之報捷就八個字。”嚴嵩說:“這八個字應當是契合了陛下的心思。”

  “哪八個字?”

  “大明榮光,君臨倭國!”

  嚴世蕃一怔,“這倒是符合蔣慶之一貫心思,大明榮光……他一心便想讓大明能布武天下。”

  “另外,倭國那座銀山……被證實了。”嚴嵩的腰背仿佛是一下就垮塌了。

  崔元喃喃道:“有了銀山,蔣慶之征倭之舉便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兒。倭國滅了,大明上下將會歡欣鼓舞。隨后開海……

  他想攻打麻六甲,老夫敢打賭,倭國只是他征伐這個世間的開端。十年后,二十年后……這個大明,會是誰家天下?”

  嚴嵩面色微冷,嚴世蕃呆呆坐在那里。

  氣氛仿佛凝固住了。

  “元輔。”有人進來,“有征倭大軍的書信。”

  “誰?”嚴嵩問,來人看了崔元一眼,走過來,把書信遞給嚴嵩。

  嚴嵩接過,見信封上并未有字跡,便撕開信封,只是看了一眼,他就把信紙折了起來。

  崔元想看,見嚴嵩把信紙收進信封中,便悻悻的道:“蔣慶之何時回京?”

  “大約……在冬季吧!”

  嚴嵩淡淡的道。

  “冬季?”老駙馬有些惆悵。

  沒多久,崔元便一病不起。

  御醫起診治,回來稟告道:“駙馬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季。”

  “知道了。”道爺眸色深邃,隨即令人去探視。

  就在冬季的第一場雪降臨之際,駙馬府舉哀。

  崔元。

  去了。

  冬季,大軍凱旋。

  但回來的只是一部分。

  統領大軍凱旋的是次輔徐階,隨行大將是杜賀,京衛竟然只回來了一萬人馬。

  “長威伯呢?”

  道爺很重視凱旋,令嚴嵩打頭,百官出迎。

  看著少了大半的京衛,嚴嵩愕然。

  徐階笑道:“長威伯帶著船隊一路向南,說是什么……要去麻六甲看看。”

  “看什么?”

  “看看是否有做買賣的商機。”

  蔣慶之跑了!

  道爺滿臉黑線。

  “長威伯還帶走了景王。”徐階稟告道:“說是海外風景甚好,準備給景王尋個地方釣魚。”

  什么釣魚,不過是為景王尋一塊地盤罷了。

  大婚后,按理皇子就該就藩,下面也送上了當下可供就藩的地方給道爺選擇,可蔣慶之卻拐帶著景王出海,至今未歸。

  所有人都明白了,從一開始蔣慶之就沒準備讓景王就藩。

  不,是道爺和蔣慶之。

  出海!

  這是道爺和蔣慶之給景王的一條新路子。

  有心人在嘀咕,說這會不會成為一個新祖制?

  皇子就藩不在中原,而是海外。

  蔣慶之的奏疏在朝中廣為傳播。

  ——此后皇子在海外磨礪一番后,可選一地就藩。地方不必大。

  很含蓄的態度,卻令宗室沸騰了。

  “蔣慶之這番話的意思是說,就藩的地方是貨真價實的封地,而不是駐地。”

  值房里,嚴嵩等人在商議。

  “宗室頗受鼓舞,有人上疏,愿意去海外。”趙文華郁郁不樂,“原先宗室對蔣慶之喊打喊殺,如今卻反了過來。竟有人贊譽他為朱氏貼心人。”

  “藩王在封地形同于坐牢,哪怕是蠻荒之地,愿意遠赴海外的依舊大有人在。”嚴世蕃說:“宗室革新這一塊,被蔣慶之拿下了。”

  嚴嵩干咳一聲,看著自己的黨羽,“倭國滅,銀山到手。戶部上下對蔣慶之交口稱贊。此次宗室倒戈,加之各地豪商都在等著出海貿易,一時間,人人夸贊新政。”

  他沒說的是,人人也都在夸贊道爺,夸贊蔣慶之。

  這是從未有過的局面。

  “呂嵩說了,儒家儒學若是再不變,必然會被淘汰。如今朝中百官轉變立場的不在少數。爹,我們不妙。”嚴世蕃面色嚴峻,“百官一旦對陛下低頭,咱們就成了廢物!”

  “鳥盡弓藏罷了。”趙文華沮喪的道。

  氣氛有些絕望。

  嚴嵩干咳著,喝了口茶水后,說:“朱希忠這陣子得意洋洋,對了,新安巷那邊車水馬龍,哪怕蔣慶之不在,拜訪送禮的人依舊絡繹不絕。蔣慶之一旦回歸……大概就是咱們黯然下臺之日。”

  嚴黨這堵墻,隨著局勢的變化失去了價值。

  “怎么辦?”嚴嵩看著眾人。

  眾人默然。

  良久,有人說:“這是大勢,大勢不可擋。”

  嚴世蕃眼中有陰郁之色,“能擋!”

  “可有手段?”趙文華問。

  “自然是有的。”嚴世蕃抬眸,眼中有厲色。

  今年冬季京師沒下雪,大多是晴天,老人說這是吉兆。

  但有相師在京師擺攤為人看相時說,這天象吉兇難料。

  新安巷中,伯府閉門謝客,富城對外放話:在伯爺回來之前,有事兒的請去西苑,沒事兒的,娘子忙著教孩子,沒空接待。

  “一!”

  “呀!”

  “一啊!”

  “呀!”

  大鵬坐在圈椅中,小短腿懸空擺動著,手中拿著撥浪鼓,跟著母親念誦。

  “這便是你說的教子?”

  來看外孫兒的常氏沒好氣的道。

  李恬身邊是點心盒子,一邊教子,一邊吃。

  她理直氣壯的道:“夫君說了,要寓教于樂。”

  “爹!”大鵬突然嚷道。

  “你爹還沒回來。”常氏沒好氣的道:“去什么麻六甲哦!那就是個蠻荒之地,也不知去作甚。”

  “夫君說是去做買賣。”李恬笑道。

  “你那夫君哪是做買賣的人。”常氏嘆道:“他在倭國弄了個十余萬人的京觀,如今京師都說他乃是武安君再世。”

  “不是呢!”黃煙兒說:“那些人說,武安君都沒有伯爺嗜殺。娘子,武安君是誰?”

  “一個……名將。”

  “那還好,伯爺是名帥。”

  李恬看著外面,輕聲道:“你何時回來?”

  錦衣衛。

  沈煉進了值房,陸炳正在看文書。

  “指揮使,有消息。”

  陸炳抬頭,不過一年,如今他的眼角多了不少細紋,看著有些憔悴。

  隨著東廠的不斷崛起,錦衣衛的權限也隨之不斷萎縮,兩邊明爭暗斗不斷。芮景賢這個陰人手段了得,他果斷放棄了地方,集中人手布局京師,每日獲取的消息比錦衣衛更勝一籌。

  “下面的兄弟打探到消息,九邊有將領酒后抱怨,說陛下不公,還說什么……若是能學了黃巢多好。”

  黃巢是誰?

  前唐和世家門閥的掘墓人。

  陸炳淡淡的道:“酒后牢騷罷了,莫要大驚小怪壞。”

  “指揮使,此等事不容小覷,當嚴查!”沈煉覺得這事兒不對。

  “當下要緊的是如何反擊東廠!”陸炳擺擺手,沈煉悻悻而退。

  下衙后,沈煉走出皇城,去了相熟的一家熟肉鋪買鹵肉。

  他提著鹵肉上馬,突然發現人群中有個背影眼熟,可轉瞬就沒了。

  “怎地像是唐順之?”

  沈煉搖搖頭,“定然是我眼花了。”

  據說唐順之已經深入了西南一代,準備探尋巫蠱之謎。

  興許,這一去就再也沒法回來了。

  就在沈煉悵然時,嚴家來了個客人。

  父子二人齊聚書房待客,外面把門的乃是跟隨嚴嵩多年的管事。

  “確定蔣慶之去了麻六甲?”嚴嵩問。

  來人說:“如今南方善賈云集,就等著蔣慶之帶著他們出海貿易。佛朗機人掌控著麻六甲,一旦他們封鎖了那道海峽,出海貿易就成了笑話。”

  “老夫也是此次出海才明白了麻六甲乃是我大明海路的咽喉要道。”來人說:“商機不等人,蔣慶之必須在起風之前攻破麻六甲,否則……那些商人和貨物就只能在東南白白等一年。這個代價誰經擔得起?他蔣慶之也不成!”

  “好!”嚴世蕃獨眼中有興奮之色,“爹,如何?”

  嚴嵩在沉吟。

  來人說:“工部的人在倭國發現了好幾座銀山,蔣慶之麾下抓了十余萬俘虜,大多是倭國上層和所謂的武士,盡數送去挖礦。工部的人說了,這么多人一起動手,每年出產三百萬兩白銀不在話下。”

  “三百萬兩!”嚴世蕃一怔。“有了這筆錢,新政就有了貨幣的底氣。對了,蔣慶之上次建言以白銀為基礎發行紙鈔。若是此事成了,大明……”

  “若此事成了,整個大明都將會脫胎換骨!”

  貨幣改革一旦成功,輔以海貿大興,大明必然會迎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盛世。

  “爹,時不我待!”嚴世蕃急切的說。

  來人說:“元輔,多年來你我暗斗不休,如今你我都面臨著危機,何去何從,元輔該下決斷了。”

  嚴嵩說:“你為何不肯依附蔣慶之?”

  來人冷冷的道:“我乃儒家子弟,豈會從賊?不過是虛以委蛇罷了。”

  嚴世蕃冷笑,“是那些人許以厚利吧?讓我猜一猜,那些人可是愿意重新接納你為士林領袖,百官領袖?”

  來人默然。

  嚴嵩嘆息,“徐閣老,你可愿與老夫并肩一戰?”

  來人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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