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7號月臺上,黑蛹倒吊在屋檐下方,一邊翻看漫畫一邊與蘇子麥閑聊著。
忽然,一陣轟鳴聲自隧道之中傳來,驟然間淹沒了整個世界。
二人驀然扭頭,看向自建成伊始年月已久的火車隧道。
火車惡魔的探照燈割裂夜幕,照亮了他們的面孔,百米之長的軀體自黑魆魆的隧道之中猛沖而出。
同時站臺上的二者十分默契地抬手,捂了捂耳朵。
下一刻,震耳欲聾的急剎聲傳出。
火車惡魔的車頭猛然一頓,整個車廂都如同蛇類的軀體一般,從中間那一節開始向上驟然曲起,而后緩緩變回平整的形狀,在7號站臺的軌道上停了下來。
輪子與鐵軌摩擦,傳出令人尖叫抓撓的銳鳴,繼而濺出一片“啪啪”的花火。
半晌過后,這片百米之長的車身終于平息下來。
火車惡魔通體暗紅,龐然無儔的軀體幾乎割據了所有的月光,轉而將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影投落在空蕩蕩的站臺上。
好在車廂內燈火通明,橘黃色的暖芒向外擴散而去,如同圣誕日樹上的螢火一樣照亮四周。
蘇子麥壓低面孔,一臉無奈地站在月臺上,等待著車門打開。
忽然,一陣“呼哧呼哧”的響聲自車頭傳出,滾滾的蒸汽浪潮從車縫中噴涌而出,眨眼便將整座站臺全然覆蓋,像是一個巨人抽了一根超大號雪茄后吐出的煙霧。
片刻之后,彌漫在站臺上的煙霧散去,火車惡魔的真容暴露在夜色下。
它通體如鏡,折射著冷冽如冰的月光。
只見此時一張暗紅色的面孔正嵌在車頭上,面容蒼老,但兩條眉毛長而粗,鼻孔呼呼地向外噴著蒸汽,嘴巴緊緊地抿著,儼然是一個氣沖沖小老頭的樣子。
站臺上徹底安靜了下來。
“久等了,兩位。”伴隨著一陣話語聲傳來,5號車廂的車門從內側打開,隨后一個身穿褐色長風衣,嘴里叼著一根煙桿的女人走了出來。嘴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團長,為什么你的火車惡魔每一次都能造成這么大動靜啊……”蘇子麥緩緩松開雙手,嘆了口氣說。
柯祁笍抬手扶了一下頭頂的貝雷帽,微笑著說:“沒辦法,我叮囑過它很多次了,但它每一次都止不住動靜。”
“感覺和你混久了聽力得大幅度下降,以后老了說不定得戴個助聽器。”
蘇子麥怨念滿滿。
二人話語間,一陣幽幽的話語聲自頭頂響起:“有段時間沒見了,柯小姐,看到你還是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不就一星期而已,有那么久么?”
柯祁芮一邊說著一邊收起煙桿,勾起唇角,抬眼看向倒吊在屋檐下的黑蛹。
“一星期也已經很長了,至少對我來說,這一星期可是格外的漫長,”黑蛹說,“冒昧問一下,你的兩位隊友是否在車廂內?”
“當然了,幽靈火車團是一個整體,我們一般不單獨行動。”
黑蛹一邊看著漫畫一邊說:“好的,我的意思是……他們兩個看起來脾氣不怎么樣,最好不要把我和他們安排在同一節車廂,否則我很擔心他們會和我大打出手。”
“啊啦……沒想到我們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黑蛹先生,居然還會擔心這種事情。”
柯祁芮頓了一下,揶揄道:“可惜了,你大可以放心,既然這里最看不慣你的小姑娘都與你相安無事,團內的其他兩名團員自然也能和你和睦相處。”
“是這樣么?”黑蛹歪了歪頭,狐疑地瞇起眼睛,“你們真的不會把我騙進火車,然后對我拳打腳踢吧?”
“怎么會呢?”柯祁芮輕笑,“他們還想感謝你那一天替他們救下小麥呢,如果你沒出手,以這兩個悶騷家伙的性格,他們大概率會追悔莫及、抱憾終身吧?”
“團長!”蘇子麥沒好氣地看向她,小聲抗議道,“即使大撲棱蛾子不來救我,那天我也不會死好么?”
她微微偏頭,冷哼一聲:“我只是看那個夏平晝是自己人,小小地給他放水一下而已。”
黑蛹攤了攤手:“謝謝,我會替夏平晝先生傳達你的好意。感謝你不僅放過了他,還促進了寶寶巴士牌紙尿褲的銷售額。”
他頓了頓:“噢……之所以說促進了寶寶巴士牌紙尿褲的銷售額,那是因為我日后會把這件事寫進自傳,而我的自傳會火遍全地球,成為十二歲到二十歲的青少年暢銷讀物,想必這一定會帶動這一款紙尿褲的銷量。”
蘇子麥眼角微微抽動,憋紅了臉正要生氣,柯祁芮忽然摸了摸她的頭頂,頭也不回地說:
“好啦,輸了就是輸了……許三煙和林正拳肯定比你更清楚當時的情況。”
黑蛹闔上《再見繪梨》,抬眼對上柯祁芮的目光。
“這么聽起來,以我的功績,怎么也配得上一個單獨的VIP車廂吧?”他問。
柯祁芮笑笑,“當然,不過你暫時得先和我們坐一塊,因為我們還需要討論一下明天行動的要點,順便……從你這里打聽一下‘夏平晝’的事情。”
說到最后,她些許壓低聲音,低頭湊近煙斗吸了一口煙,帽檐下的雙眼眸光流轉。
對于夏平晝這個人,她的心中還存在著太多、太多的疑問。
“既然時間緊迫,那我們不如車上再聊。”說著,黑蛹收回頭頂的拘束帶,從半空中翻旋一圈,輕盈地落了下來,雙腳踩在漫布灰塵的公共木椅上,風衣的衣擺隨之耷拉而下。
蘇子麥扭頭看了他一眼,先一步登上舷梯,步入燈火通明的車廂。
黑蛹從公共木椅上跳了下來,緊隨其后。
柯祁芮最后一個走了進來,關上車門。火車惡魔轟隆隆地躁動起來,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再度響起。它咆哮著沒入隧道之中,以一個詭異的速度往前疾馳。
與此同時,黑蛹抬起頭來,透過面具上暗紅色的眼眶,看了一眼靜坐在車廂內的許三煙和林正拳。
前者老樣子,一身黑色高領風衣,后者也還是一條白色背心配長褲。
黑蛹開口說:“初次見面,兩位先生,我是黑蛹,想必你們都聽過我的名號?”
“林正拳。”“許三煙。”
二人的回復十分簡短,他們一個抱著肩膀閉目歇息,另一個看著窗外靜靜抽著煙。
“順便一提,我們家正拳已經突破至三階了。”柯祁芮吸了一口煙,淡淡地說。
“三階驅魔人?”黑蛹雙手抱肩,“真了不起,在整個世界上都是屈指可數。”
林正拳聲音低沉地說:“團長,不要說什么‘我們家’,搞得好像我是你兒子一樣。”
“還害羞起來了?”柯祁芮勾起唇角,戲謔地斜視了他一眼。
黑蛹聳聳肩,“那么,正拳先生現在的實力如何,準天災級?”
“準天災級肯定有的,至于有多接近天災級就不清楚了,畢竟還沒實戰過。”
“也就是說,加上團長,目前你們這里已經有兩位準天災級了,閣下的火車團也是好起來了。”黑蛹說。
“不好說……我們這里還有一個明日之星呢,她才是我們壓箱底的王牌。”柯祁芮一邊說一邊摟住蘇子麥的肩膀,微笑著貼近她的面頰。
“什么‘明日之星’,害不害臊?”
蘇子麥抱著肩膀,皺了皺鼻子斜了她一眼。
“把冰鎮紙尿褲惡魔當作壓箱底的王牌,你們這個團隊的確是未來可期啊。”
黑蛹心中暗暗嘆道,如果不是考慮到在人多的地方還是給老妹留一點面子比較好,他早就開始調侃了。
“話說回來,我聽說過,火車惡魔能夠創造出一條獨立于外界的時空隧道,自由地穿梭在其中,以此實現在兩座城市,乃至世界的兩極之間高速往返。”
黑蛹說著,扭頭看了一眼窗外。
光影交錯的隧道中,火車惡魔前行不久,驀然遁入了一條時空裂縫之中。
回過神時,暗紅色的車身已然奔走在一條光怪陸離的隧道中。
此時向著窗外望去,偶爾可以窺見雷克雅未克的珍珠樓,紐約中心直通云天的帝國大廈,又可以看見巴黎燈火通明的街頭,如同巨人一般聳立在城市中心的埃菲爾鐵塔。
黑蛹收回目光,感喟地說:“今日一見,沒想到是真的。”
“當然了……作為載具而言,火車惡魔可是無可挑剔的。”柯祁芮微微一笑,“在這方面上我倒是很有自信,世界上的任何一種載具都比不上火車惡魔。”
“很可惜,我并不贊同這個想法。”黑蛹搖了搖頭。
“哦?”柯祁芮挑了挑眉,“黑蛹先生果然見多識廣,你認為還有什么交通工具可以做到比我們腳下的這個大家伙還要更快么?”
“筋斗云。”
“筋斗云?”
柯祁芮挑了挑眉毛,而后自帽檐下抬眼看向黑蛹。
她問:“黑蛹先生說的莫非是……神話級奇聞?”
黑蛹沉默片刻,側過頭,對上她好奇的目光。
“柯小姐,我的處境并不允許自己對你過多地透露這方面的事情。”他嚴肅地說,“但我還是得提醒你們,在這一次的‘紅路燈行動’中,極有可能……倒不如說,一定會出現比白鴉旅團更加難纏的對手。”
“天災級?”
“沒錯。”
蘇子麥想了想,皺著眉頭插進一句話:“可是……紅路燈僅僅只是一個二階驅魔人,在通緝犯中他也不算頂級,憑什么會吸引來天災級的人物?”
“在這之中牽扯到的事物很多,你們最好還是和真相保持距離,”黑蛹說,“總而言之,我這一次和你們的合作中有一個必要的前提……如果我叫停,你們就暫時撤退,可以么?”
聽到這兒,許三煙頓時坐不住了:“你當自己老幾?話都不愿意說清楚,就在這里發號施令?”
林正拳抱著肩膀閉目歇息,冷冷地說:“許三煙,團長不讓你說話的時候就不要說話……一切聽團長的指令,說多少次了都不明白?”
“切。”許三煙咂嘴。
蘇子麥倒是沉默不語。
她心里明白黑蛹的能耐,這家伙跟能夠預知未來一樣,每一次事情的走向都會吻合他的話語,黑蛹說有問題,那這一次抓捕紅路燈的行動上肯定就會出現一些問題。
想到這兒,蘇子麥搖了搖頭,有些疑惑自己為什么那么信任這家伙,可能是因為他救了自己一次。
黑蛹無視其余三人的反應,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柯祁芮的面孔。
在幽靈火車團里其他人的意見都可有可無,他只需要說服團長就可以了。
柯祁芮思索了片刻,隨后自帽檐下抬眼,平靜地看向黑蛹。
她說:“好吧,黑蛹先生,我同意你的要求。只要你叫停,那么我們的行動便暫時終止。”
“有一個明事理的合作者真是再好不過了,柯小姐。”黑蛹抱著肩膀,緩緩地說,“那么接下來,讓我們來討論一下到底該怎么抓住‘紅路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