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祈確實看穿了白女皇的打算。
畢竟,“巫王之子”的基本盤,便是深受雙子女皇的政令所害,以及被貴族們剝削而心懷不滿的萊塔尼亞民眾。
倘若陳祈在這里,接受了白女皇所贈的伯爵和領土。
那么他就將從一位帶領平民反抗暴政的英雄,變成被平民們憎惡的,敲骨吸髓的貴族的一員。
而到了那個時候,陳祈還能革自己的命不成?
就算他有這個覺悟,萊塔尼亞的平民們,還會愿意相信他這么一個高高在上的伯爵嗎?
那拒絕?
在萊塔尼亞,明目張膽的拒絕一位女皇的封授,那自己叛國的罪名恐怕就真的坐實了。
僅僅一個伯爵的位置,便可以將陳祈在貧民窟的一切根基全部瓦解。
不得不說,白女皇是深諳從根源解決問題的道理。
面對這種進退不得的局面,陳祈,該怎么辦呢?
“——真抱歉,女皇大人,請恕我不可以接受您的封授。”
“噢?”白女皇對于陳祈的回答有點意外,微笑反問道:“你敢抗旨?”
白女皇的語氣無比溫和,但所有人卻都只感覺到一陣不寒而栗。
畢竟,那可是女皇,雖然比起有“第二個巫王”的風評的黑女皇來說,白女皇是個溫和的人。
但可沒有人覺得,一個善良溫和的人,是可以掰倒眾多將其視為武器的選帝侯,當上女皇的。
白女皇早已做好了兩套對策。
要是陳祈愿意服從她,那一切都皆大歡喜,沖在未來需要去平復萊塔尼亞民眾們的怨念這點,也不是不可以給他一些權力。
但倘若他真的是一個頑抗到底,一定要對她們復仇的人……
那么,她也不介意在閉庭之后,讓這位“勇士”如愿以償的慷慨就義。
白女皇可從沒忘記,自己是位君主。
她當然不會留下,一個可能會對自己的統治產生動蕩的危險團伙。
“——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女皇大人。”
然而,只聽見陳祈的臉上掛著與白女皇同出一轍的善意微笑,將目光投向了旁聽席的,那些支持自己的民眾們。
“就算女皇大人認可了我們的行為是正義的,而這場游行僅憑我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引起這般轟動的。”
“所以我想,比起我,或許女皇大人更需要賞賜的,是這些愿意和我站在一起,贏得這場偉大勝利的民眾們。”
“……尤其是,那些倒在了勝利的黎明之前,未能見證這一時刻的烈士們。”
說著,陳祈也是緩緩閉上了眼眸,他的語氣雖不沉重,但那份難掩的傷感,卻要比任何嚎啕大哭,都要更打動人們的心。
尤其是對于旁聽席上,以及已經擠進了法庭的門前的,那些為了支持陳祈而來的民眾們來說,這更是讓他們為之感動。
畢竟,陳祈在他們的心中,是游行的隊伍中,以領袖身份站在第一排,手舉國旗,面對貴族、軍隊乃至于死亡都毫不畏懼的勇士。
但這位勇士,如今卻為貧賤的他們,而流露出了傷感。
小老百姓大多是很質樸的人們。
當他們發自內心尊敬的人,表露出了對他們的超乎預料的關懷時,他們便會感動的難以自已。
“他們都是因我而犧牲,為了自由和生存去放手一搏,我理應給他們,還有他們的家人一個交代。”
白女皇:“……我贊成。”
當陳祈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白女皇本能的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但卻也不能說什么異議。
畢竟死者為大。哪怕是女皇,也不想犯這個禁忌。
尤其是在自己剛剛給他們的行為給予了合法化之后。
“我有一個提議,女皇大人。”
終于,陳祈似乎想通了什么的睜開了眼睛,以無比豁達的姿態,對著白女皇淡笑的說道:
“既然這些是您封授給我的,那您封授給我的一切,處置權在我,沒錯吧?”
“您賞賜我的領地,我一寸也不要。”
“我自愿把這些領土,全部給予給為這場游行犧牲的烈士,和他們的家屬。”
“至于爵位……”陳祈的語氣頓了頓,很快便是給出了自己的答復:
“我更希望,這能讓我們在高塔議會上擁有一張席位,讓我和我的組織,有機會將萊塔尼亞人們的需求和聲音,說給議會的貴族們聽。”
“如今,只有我可以為他們發聲,我們都不希望,更多的壓迫和悲劇,再次重演了。”
白女皇:“……既然君主已經將領土授予了你,那么,祈閣下如何處理,便是您自己的事情了。”
“至于席位……”
這一次,白女皇的語氣罕見的停頓了片刻。她的心中本能的對陳祈特意提到的這點,產生了一絲不安。
但最終,在眾目睽睽之下,白女皇還是礙于她們在萊塔尼亞人民心中的形象,做了一點讓步。
“那是自然,議會之中,確實應該有代表民意的聲音了。”
高塔議會,類似于國會的性質,通常是貴族們聚集在一起討論國家大事時會召開的議會。
按理來說,伯爵本就有資格參與到議會討論之中,然而大部分時候,萊塔尼亞皇帝是直接與幾個大區的選帝侯們開小會商討對策,再由選帝侯們對各自轄區的貴族們傳達命令。
像這種所有貴族都參與進來的議會,因為貴族們通常都是各持己見,彼此之間也都互相制衡,鮮少能討論出什么結果。
因此,白女皇可以允許議會之中多出一個人來,代表所謂的“民意”。
這對她們的統治會有正面的效果。
況且,就一個席位而已,早就深知萊塔尼亞貴族之間的爾虞我詐的白女皇,可不相信祈在這里面能翻騰出什么水花。
就算他的內心深處,依然對她們懷有仇恨。
但想統一這群貴族們的想法……這難度,比用武力打下整個萊塔尼亞,小不到哪里去。
因此,白女皇選擇了接受陳祈的條件。
而見白女皇已經許可,陳祈立刻背過了身去,望著那一位位已經感動的雙眼通紅的平民們,聲線變得前所未有的和善。
“如果,大家不愿意要領土的,也可以用領土換個爵位還是一官半職的,或者換些金銀財寶。”
“我保證,我一定把你們應得的土地和財富,一分不差的交到你們的手中。”
“大人啊……”
終于,在陳祈的慷慨之下,早已被他感動的熱淚盈眶的平民們,也是用最質樸的行動報答了他。
只見在一位老者的帶領下,眾人發自肺腑的朝著他行了最高規格的跪拜之禮。
那是只有雙子女皇駕臨,方才會用的大禮。
“嗚嗚嗚嗚,大人,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世世代代都能侍奉大人。”
“這片大地,只有大人愿意為我們發聲啊嗚嗚嗚……”
“大人您要是不管我們了,我們也守不住這些地啊,求大人讓我們繼續追隨你。”
“我家丈夫死在那些士兵的手上了,我們家已經無依無靠了,只求大人能讓我們一家繼續追隨您啊……”
“——誰說我不管你們了?”
望著這一眾愿意追隨自己的平民們,陳祈卻是流露出了更善意的表情。
“女皇大人已經認可了我們做法,我們的黨派,你們只要是我們的一份子,只要你們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
“我的黨派,我們的成員,都愿意為你們出頭,為我們的兄弟姐妹們再沖鋒一次。”
“我相信,下一次,勝利依然屬于我們。”
“大人……嗚嗚嗚……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在陳祈耐心的勸導之下,感動的已經是痛哭流涕的平民們,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不斷向陳祈道謝。
“還有,我不需要,也不希望你們對我下跪。”
“在我的黨派里,沒有那么多禮儀,只要加入,你們就都是我們的家人,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我們共同取得的勝利,將由我們一起共享。”
說罷,陳祈也是一一攙扶起每一個跪在地上的人。
而一直到陳祈做完這一切,在旁聽席上的锏,才是一邊卸下了自己所有的偽裝,一邊徑直的來到了他的身邊。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上,一直過了許久,锏才是淺笑的淡淡開口道:
“你還活著就好。”
“你也還活著,而且沒有丟下我。”
陳祈望著面前那渾身是傷的锏,見著她逐漸卸下偽裝,心中已然明白,她打算為自己做的事情。
一時間,心中涌現出幾分溫暖的感動的陳祈,也是沖著锏重重的點了點頭,發自肺腑的感慨道:
“……真好。”
“哼。”對于陳祈的真情,锏只回以一個帶著笑意的哼聲。
二人誰都沒有再說更多,一起經歷過了風雨和生死的情誼,早已勝過了千言萬語。
“要我扶一把?”
“嗯,拜托你了,我這受傷的手不好使喚。”
锏自然的走到陳祈的身邊,攙扶住了他的臂膀,領著他朝著那法庭的門前慢慢走去。
而格特魯德這時也是猛地反應過來,生怕落后了的跟隨在了祈的身旁。
然而,望著锏和陳祈互相攙扶的一幕,這位伯爵女士心中已然也有了答案。
在這個黨派里,自己的地位,只怕是永遠也比不上那個滿腦子都是肌肉的女人了。
雖然有點不甘,但目睹了陳祈這一次的逢兇化吉,格特魯德心中更多的還是狂喜。
雙子女皇親自授予的權力,以及合法的黨派,注定再次增長的民意。
這一切,都注定會讓他們的黨派水漲船高!
而自己身為最早支持祈的投資人,祈未來一定會給予自己更大的權力。
果然,自己沒有看錯人。
這個小子……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巫王的后代。
自己都認定了,要跟著他走到最后!
漸漸的,被锏攙扶著的陳祈走到了法庭的大門處。
而臺階下,此時已經站滿了他的支持者們。
面對著眾人,已然獲勝的陳祈的心中沒有一絲的波瀾。
他現在,只想做一件事。
那就是對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勝利!
“勝利!”
“——勝!利!”XN
當陳祈高高舉起自己唯一能動的那只手時,回應陳祈的,是數百雙同樣舉起的手掌!
在陳祈的掃視下,高舉手掌的,有“巫王之子”的組織成員。
更多的是參與了那次游行的平民百姓。
更有一些為了看他被審判的一幕,而湊熱鬧前來,此時已經被他鎮住,而同樣舉起了手掌的貴族和好事者。
但這些他都不在意。
在經歷了這一次險些的失敗,陳祈的心中已然有了更多的答案。
在這個國家,光靠萊塔尼亞人民對自己的支持,是遠遠不夠達成自己的目標的。
他要吸納更多的人。
吸納更多可以為他所用的,有權有勢,真正可以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人來支持他!
下一次,自己決不能再失敗。
下一次,獲得最終勝利的,絕對是自己!
而在陳祈的背后,表面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微笑的白女皇,卻是望著陳祈的背影,心中已然提起了警惕……
她知道,面前的這個男人,絕不是巫王的后裔。
他既沒有巫王那恐怖的源石技藝的天賦,更沒有巫王那殘忍暴虐的性格和手段。
但,在目睹了他如此的威望,那讓千萬人都萬眾一心的煽動力和領導力時,她卻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
這個男人,或許和巫王毫無關系。
但,他的野心……似乎一點也不比巫王小!
……好在,他不可能擁有巫王那樣恐怖的實力,她們如果想殺他,簡直易如反掌。
況且,各個貴族也都不是吃素的,單單靠他一個人,如果想要組織起一支足以用武力統治萊塔尼亞的軍隊的話……
先不說這其中的難度究竟有多高,單單是他周邊感覺到自己受到威脅的貴族們,都絕對不會束手旁觀。
而且他雖然有了一些民意,但沒有武器、沒有兵源、沒有資金的他,縱使再有野心,怎么可能反抗得了她們?
想到這里,白女皇原本提著的心也是再次放下,將自己的顧慮暫時放了下來。
自己嚇自己,看起來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這片大地,沒有人可以從她們的手中奪走萊塔尼亞的……絕對沒有。